得知李孜省找人帮张峦筹募钱粮,萧敬终于是放下心中大石,赶紧回宫跟皇帝汇报去了。
大概连萧敬都知晓,就算李孜省名声再差,但涉及到钱粮和人脉等事项,朝中没谁比李孜省更加在行,而张峦平时跟李孜省来往与否,只关乎名声好坏,但带来的做事效率提升可是实打实的。
从这点上来说,张峦非常有眼光。
至少张峦知道自己欠缺的是什么,而不缺的又是什么。
张峦缺乏的是成事的人脉和关系网,不缺的却是名声……反正名声已经差成那样了,一个外戚如果还在意名声好坏,不跟这个又不跟那个往来,刻意保持与谁疏远,那张峦在朝中更加没法混了。
萧敬一走,李孜省马上请张峦到另外的厅堂,给张峦摆上满满一桌。
“我又不是来蹭饭的。”
张峦摆手道。
李孜省笑而不语,随手拿出一份东西,递给了张峦。
张峦并没有马上打开,问道:“这是……?”
李孜省道:“你不想知道,有哪些人针对你么?”
张峦道:“不是首辅刘吉和刑部尚书杜铭吗?今天杜铭被锦衣卫给带走,也不知他的境况如何了……”
“锦衣卫的事儿,以前我倒是清楚,但现在嘛,我上哪儿知晓去?”
李孜省摇头道,“你说的这两个人都不足为虑,刘棉花为人是很阴险,但他既得不到陛下的支持,又不得儒官推崇,在朝中不过是个空有其名的跳梁小丑罢了。至于杜铭……唉!这些人是有真本事的,可惜处在一个错误的时代。”
张峦好奇地问道:“何解?”
李孜省道:“你以为杜铭这些人是无能之辈吗?很可惜,他们错在先皇末期为臣,很多时候不得不随波逐流,一旦把某些事沾染上,再想摆脱就不行了……你能力再强,名声一旦臭了,就很难再有作为。”
“我跟杜铭接触少,不知道他究竟有几分本事。”张峦道,“但我想,能考取进士并一路做到尚书级别的高官,必然是世间读书人中的翘楚。”
李孜省笑道:“我给你的这份名单,你好好看看,其中就包括当前你最大的敌人……乃今天刚奉命查你家案子的马文升。”
“他?”
张峦闻言皱眉,好奇地问道,“此人刚从南京过来,入朝没几天,我……用得着担心他吗?”
李孜省道:“你啊你,这算是对敌人的蔑视吗?马文升跟王恕一样,都在朝中浸淫多年,为人耿直……或者说,这些清流官员就是标榜秉正,作为其安身立命的法宝,你别评判他们是否虚伪,或者是说一套做一套,至少人家就是靠这个来当官,且一路青云直上,在朝野都留下好名声。”
张峦问道:“那我是靠什么当官?”
“靠直肠子,不会拐弯。”
李孜省白了他一眼,道,“别人在官场中尽可能虚伪,从不托付真心,而你呢?唉!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是真性情,有些人怎么都装不出来。”
张峦笑着问道:“咋看出来的?”
李孜省道:“因为你遇事不躲啊……就好像我的遭遇,要是换作一般人,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还能出手相助?一准儿躲得远远的!
“好了,不说别的,我就说说这个马文升,你得小心些,他当上左都御史后,可是接连做了几件大事,对限制我们这样的人,可是很有心得的。”
张峦好奇地问:“哦?他做什么了?”
“唉,你该多留心一下朝中事务,不然祸起萧墙,总不能束手就擒吧?”
李孜省颇为无奈,道,“马文升上任后,就开始督促巡城御史,对于京城很多先皇留下来的方士,尤其是懂得堪舆玄空之人,进行无差别驱逐。他又连续出台多项规定,对勋贵行为举止进行严格限制,以至于现在都察院的行事风格,有点儿……像是恶犬,见人就咬。”
张峦一愣,问道:“如此说来,陛下让他来查我家的案子,岂不是对我很不利?”
“确实如此!我怀疑他就是被怀恩顶出来,专门为难你的!”
李孜省说完他的分析,又接着道:“你看看这份名单,上面主要是都察院的人,不过还有一些人分散在朝中各处,将来都可能成为阻碍你前进的隐患。”
“我不看。”
张峦一摆手,道,“别弄得好像我要把他们怎么样一般……知道谁对我不利,就算是有了成见,以后肯定会有所针对,这岂不是成了打压异己吗?”
李孜省笑道:“我只是让你知道有谁对你抱有敌意,又没让你去刻意针对谁,你作何如此在意?”
张峦道:“我不都说了吗,但凡看不起我且对我抱有成见的,我必定记在心上,以后遇到什么事,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可能还会在陛下面前说那人的坏话,影响那人的升迁等等,不就等同于打压异己?
“李尚书,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这官当得很随意,就算真有人攻讦我,让他们放马过来便是,大不了我就辞官不做。”
“嘿,你还真想得开。”
李孜省苦笑道,“好吧,你不想看,我也不勉强。但哪些人对你有益,你总该想要知道吧?”
张峦摇头道:“还是不想知道。但凡想往我身边凑的,必定是那种善于逢迎和投机取巧之辈,这些人与我往来的动机本身就不纯,我不想与他们过分纠缠。”
“嘿。”
李孜省故作气恼,笑骂道:“你还真是,正说、反说都行,感情你就想在朝中当个孤家寡人,是吧?”
张峦一摆手,招呼道:“喝酒、喝酒。”
李孜省叹息道:“也是,以你的脾性,在朝中能与你往来的人的确太少,也就是咱认识时,你我尚不像现在这般,那时我属于是纡尊降贵……嘿,或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能与你聊得来。为此我感到务必荣幸,哈哈。”
“呵呵。”
张峦附和地笑了笑,但笑容很难看。
李孜省拿起酒壶,准备给张峦添酒,却被张峦伸出手抢了过去,先给李孜省倒上一杯,再给自己满上,嘴里致歉:“李尚书,无论如何,这次是我害你去西北之地苦熬上数月,我得自罚三杯,当作赔罪。”
“不必如此。”
李孜省笑着摇头,随即扬扬下巴,故作神秘地问道:“哦对了,来瞻,你可知这次是谁与我同行,前往西北劳军?”
“炳坤吗?”
张峦好奇地问道。
“他不会去的……西北之行,我暂时用不上他,便把他留在京师帮你联络人手,筹募钱粮。”
李孜省提示道,“我是说宫里的人。”
张峦吃了一惊,突然想起儿子说的话,顿时心情躁动,一时难以平复,他好奇地问道:“到底是谁啊?”
李孜省正色道:“乃覃昌覃公公。”
“他!?”
张峦瞠目结舌,难以置信道,“覃昌不是提督东厂太监么?为什么会抛下重任,跟你去西北?不知这中间有何讲究?”
李孜省笑道:“很明显嘛,他被陛下流放去了西北……估计是陛下觉得他无法胜任如今的差事,所以把他调离京师,陪着我去放赈,救济西北边军及家属。”
张峦歉意道:“他是流放,那你……”
“我跟他情况可不一样。”
李孜省略显得意,道,“我的机会是你帮我争取来的,你不要以为我在你面前强装笑脸,其实我真的很乐意去西北。最好回来后,你已把河工事全给铺垫好了,我直接带上行囊去河南修河道去。”
张峦问道:“不辛苦吗?”
李孜省没好气地道:“你帮我争取往西北差事的时候,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当时……”
张峦脸色多有无奈,道,“就是脑袋一热,觉得应该有人出来担当,而又想到李尚书最近没什么事可做,所以就……”
“你这想法很对,最近我的确闲得慌,你看我连上朝的资格都没了。”
李孜省叹道。
张峦不解:“你是没资格还是故意不去,在家躲清闲呢?”
李孜省叹道:“你以为我还是通政使呢?我现在只是挂着尚书的名衔,但从职司上来说,还不如上林苑监和钦天监的正差呢。
“手头没权力,别人就不会重视,你以为我不着急吗?作为曾经的权臣,一旦没了实权,只留下个空架子,那很可能……就要遭致反噬。你看那马文升,天天都紧盯着我,这是等着报仇呢。”
“报什么仇?”
张峦一脸茫然地问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糊涂呢?”
李孜省拿起酒壶,给张峦添上一杯,然后回道:“当初我把罗璟、闵珪、马文升、杨守随他们排挤出中枢,给他们安排闲差,或是放去留都南京做官,那时马文升就不断上疏抨击我,我什么都知晓但就是不发作。现在他可算是如愿以偿回京当上了总宪,还不伺机报复?”
张峦一听,心说,看来我跟你往来,也在马文升报复名单里了!
早知道会如此的话,那我是不是该离你远点儿?如此就不会被这群所谓的忠直大臣给盯上了!
“来瞻,那名单是你自己不看的,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群人随时都可能对你发难。”李孜省幸灾乐祸一般说道。
张峦闻言立即拿起桌上那张迭起来的纸,老老实实揣进怀里。
李孜省笑着问道:“你不是不看吗?”
张峦厚着脸皮道:“我是不看啊,拿回家去给吾儿看,那小子鬼点子多。让他先记在心里,这样以后遇到事,让他提点我就行了。”
“你还真是……”
李孜省听到这里,似乎是被张峦的无耻打败了,苦笑着摇头,道,“罢了,咱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情,还是多喝两杯……我在京好日子没剩下几天了,后面就要连续奔波劳碌。话说此番一路向西,是该准备点儿御寒之物。”
张峦道:“对了,吾儿得知你要去西北,说要送一件礼物给你。”
“何物?”
李孜省好奇地问道,“咱大侄子还记着我呢?”
张峦皱眉道:“怎提到他,你这副表情?好像人也变得活络起来了?”
心里在想,这是瞧不上我,已经在为吾儿将来在朝堂崛起做准备?
以后再送礼,不再送给我了,改而送给我儿子?
李孜省笑道:“我这大侄子聪慧,我喜欢得很,听说他要给我礼物,我心中自然欢悦。”
“说是一件棉服,里面用什么绒毛做的,大概跟貂皮差不多吧。”张峦道,“反正他喜欢捣鼓那些东西,我跟他说,你府上不缺御寒衣物,他说只是尽一份心意,我也就由着他了。回头让人给你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