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衙门外。
姓顺的师爷正在焦急地等待,他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踱步,还不时往远处眺望。
“怎还没来呢?”
“顺老爷,从这里到北镇抚司衙门,距离虽然不远,但涉及外戚之家,反应速度可能没那么快。”
手下皂隶道,“要不您看……咱赶紧去通知一下府尹大人,或是找个上官问问?光是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顺师爷道:“就这么点儿破事,还得劳烦上官?我们的差事还干不干了?里面那小爷可真是……唉!”
皂隶道:“那张氏的人真是与众不同,不过也挺好,至少看上去不像是来闹事的,就坐在那儿,一副很有礼貌的样子。”
顺师爷冷笑不已:“选择今天登门,那就是存心来闹事的,不懂就别在这里瞎咧咧……赶紧去看看牟千户来了没!”
“是,是。”
皂隶领命后,赶紧去街口探望。
终于还是把牟斌给等来了。
顺师爷急忙迎到街口,上来便好像诉苦一般,将心中的苦闷说出来。
牟斌皱眉道:“张家二公子来了?他来顺天府的目的是什么?可有跟你言明?”
“二公子?”
顺师爷闻言不由有些诧异,心说,你跟他很熟吗?
为什么是这种略显亲近的称谓?
牟斌道:“这位小国舅可非同一般,以后你慢慢就会领略他的不凡,问你话!不回我,叫我来此作甚?”
顺师爷心说,不用以后,今天我就领会到了。
“他是来要人的。”
顺师爷道,“说来令人惊奇,明明张家打人,他们应该想大事化小,尽量减少影响才对,也不知为何他突然大张旗鼓跑顺天府衙门来,要不是敝人派人拦着前来看热闹的人,现在顺天府外围观人群怕是已人山人海了。”
牟斌诧异地问道:“要人?人不是看押在大兴县衙吗?来此作甚?”
“跟他说了呀,但他说,人是我们顺天府派人抓的,就得顺天府这边下命令放人,还说要是我说了不算,就直接拜见顺天府尹,这不是……故意生事吗?这要换作一般人,早就给他轰出去了,结果他……”
顺师爷越说越激动。
牟斌皱眉问道:“他怎样?”
“他居然带了两名锦衣卫千户来!”
顺师爷道,“就算是轰人,这也……”
“什么?”
牟斌瞬间停下脚步,那感觉就像……吃了黄莲一般难受。
顺师爷道:“一个据说是什么覃千户,还有个张千户。”
牟斌听到这里稍微放心,一个覃云,一个张鹤龄。
这两个虽然都是锦衣卫千户,但都不是公派来此办差的,他现在暂代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的职务,没听说张延龄有权力调动二人。
所以牟斌继续往顺天府衙里面走,顺口吩咐:“要以礼相待,不要伤了和气。”
“是是是,您进去好好应付下,到底我们是听您的吩咐把人暂时看押的,要实在不行,您就把人提拎到锦衣卫去。”
顺师爷道。
牟千户板着脸道:“锦衣卫衙门小,承载不下这么多人。”
顺天府公堂。
此时张延龄正端坐在大堂中央临时搬来的座椅上,身旁跟着覃云、张鹤龄和几名带过来的帮手,连先前负责跟人“讲理”的柴蒙也在。
别看柴蒙当时是工坊的负责人,但在后续抓捕中,却没人把他带到衙门来……可能都觉得,抓一个生员,尤其还是小国舅的先生,兹事体大,谁都不敢冒险。
于是乎,最应该被看押的柴蒙,现在还活蹦不太乱跳出现在人前。
跟之前最大的不同,这会儿他头上缠了一层白布,胳膊还挂起来,走路有点儿颤颤巍巍,就好像受伤了一般。
“二公子,您为何在此?”
牟斌现身公堂大门,稍微停顿看了看堂内的情况,这才疾步上前问候。
张延龄笑道:“我当是谁,牟千户,我们又见面了。我是来顺天府衙报案的。”
牟斌道:“您不会是说您府上在城外作坊内发生的殴斗吧?现在此案还等衙门过堂审问呢。”
“就是这案子……不过我来报的,是有人登门生事,既伤我先生和请回来搬抬劳作的工人数十,还辱骂家姐……你看把我先生打的……哼,这京畿之地匪盗横行,难道没处说理了吗?”
张延龄一副很委屈的模样。
张鹤龄似乎是专门来挑事的,他目呲欲裂,气呼呼地道:“这里不能说理,那咱就到皇宫说理去!”
牟斌一听,不由吓了一大跳。
心想,你们张家真不怕事闹大啊!
你们的老父亲不出面,就让你们两个小的随便出来蹦跶,无事生非?
不怕被人说你们张家家教不好?
牟斌道:“事情的原委,得详细查明后才好做判断。”
“什么意思?”
张延龄一改先前的委屈表情,语气略显强硬,质问道,“意思是,我们家的人被打了,衙门不管?家姐堂堂皇后,被人辱骂,难道也可以置之不理?这事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顺师爷赶紧跳出来道:“小国舅,您说话做事得讲理啊……敝人已经问过现场的人,他们都说先动手的是你们的人,现在伤得比较重的也是那些前去讨说法的书生和百姓,你怎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张鹤龄喝问:“你算哪根葱?”
“我……”
顺师爷顿时一脸苦逼之色。
现在终于明白了,在眼前这几位看起来不那么大的大佬面前,自己连个屁都不是。
牟斌道:“就算如此,您为何要带两位锦衣卫千户至此?二公子,这怕是不合规矩吧?”
张延龄笑了笑。
正是道理上说不过,就想转移话题,从别的方面比如说程序正义上质疑你做事的合理性。
张延龄心想,原来你们这套早就熟悉了,难怪之前对李孜省时,用的手段也挺花哨。
“家兄是为家里的事而来,你看他都没穿官服。”
张延龄笑道,“而覃千户则是因为别的事情……上面派他来接洽印染宫廷所产布匹之事,眼下我们负责印染的工匠被你们官府缉拿在案,他自然得过来看看。毕竟耽误宫廷生产布匹印染进度,他也得背负责任。”
牟斌皱眉问道:“那工坊不是制造什么纯碱和琉璃的么?怎么关乎到印染上了?”
张延龄道:“这里就得跟牟千户科普一下,我那儿制造纯碱,就是为了方便布匹印染……话说你们抓的那批人,乃印染作坊的人,他们之所以出现在那儿,乃是去运送印染用的纯碱,结果恰好遇到有人上门滋事,且对面先出手打人,难道我的人就在旁边光看着不加理会?若是把纯碱给毁了,那靠什么来给陛下和宫里印染布匹?”
“您还真是……”
牟斌听了一阵无语。
张延龄笑问:“你是说我强词夺理吗?可我说的都是事实啊……话说我家并不止那一处工坊,为何那群闹事的人就偏偏挑着那里去?印染的工坊,他们怎么没去?”
张鹤龄冷笑道:“印染工坊有官府的人看着,有什么官员和公公坐镇,他们倒是想去,也得有那胆子。”
张延龄道:“这柿子不能专挑软的捏啊……再说了,我家制造点儿纯碱,为的就是帮宫廷印染布匹,这怎么还成罪过了?
“居然还说我们欺行霸市!话说满京城上下,有一家是做纯碱生意的吗?还是说他们觉得我们印染布匹便是欺行霸市?可问题是……那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吩咐做的事,不是我家在打理啊。”
牟斌感觉一个脑袋两个大。
因为无论怎么听,好像张延龄说的都挺有道理。
顺师爷道:“你们打人在先,这是毋庸置疑的。”
“这位老先生。”
张延龄笑道,“我记得你们官府断定殴斗的性质,并不是以谁先出手为依据,不是只要出手了,就算互殴吗?
“为什么有人上门生事,还辱骂当朝皇后,双方出手互殴,却只抓我们的人?而对面就可以太平无事?难道说对面有你们官府的人,还是说有人提前跟你们打过招呼,让你们袖手旁观?
“也是,我们张家刚入朝不久,不懂规矩,在京师没什么人脉,连顺天府都没什么关系和门路,就算知道家师被如此殴打,却无法为其做主,到官府来报案,还能被人如此区别对待。我们不适合留在京城天子脚下啊!”
“你!”
顺师爷有些着急了。
你们张家都在京师公然打人了,居然还装出这么可怜的模样?
牟斌本想坚定地站在顺师爷一边,好好跟张延龄理论一下,因为从一个当差人的角度来看,口齿伶俐的人他见过不少,且他们本能厌恶那些舌灿莲花之人,会认为这是口舌招疣。
办案的人,遇到强词夺理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暴打一顿,打到其不敢说话。
但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态度不由有所改变。
那就是李孜省先前对他的一番忠告。
牟斌到底不是什么权贵出身,背景也不是很强,这次能得到朝廷的拔擢,从一个千户到有机会擢升北镇抚司镇抚使,主要还是得到了怀恩和覃昌的欣赏,但那两个一个快死了,一个快倒台了……似乎再也帮不了他。
至于牟斌崛起,还有个原因,那就是当初泰山地动时,是他千里迢迢去泰山探查,回来及时上报。
这也等于是间接成就了太子的名声,为后来太子登基立下功劳,这才在同行中有了先发优势。
但这一切……好像又都是张家人给的。
“二公子,您稍安勿躁。”
牟斌劝解道,“人暂时不能放,但在下敢保证,这件事您一定能得到公平公正的判决。”
“不行,我这就得带人走。”
张延龄显得很坚持,“家里还等着这些人印染布匹呢,按工期完成,同样很重要。请牟千户你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