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境内,遇到两千宋军骑兵,多么合情合理。
李金真知道很合理,但他也知道,这两千骑兵一定是冲着他的送亲队伍来的。
而且,他敢拿自己的命根子发誓,这两千骑兵一定是赵孝骞的麾下。
没有证据,没有来由,但他就是敢发誓。
两千骑兵似乎早就掌握了送亲队伍的行踪,好整以暇地等候在这必经之路上。
看到送亲队伍后,骑兵迅速三路包抄而来,阵型章法非常讲究,根本就是战阵击敌的路数。
这些骑兵明显是宋军的精锐,他们身披铁甲,手里握着一柄式样古怪的火器,隔着老远便感到一股浓浓的寒意,如同被一柄雪亮的钢刀紧贴在皮肤上,令人浑身毛骨悚然。
离得近了,隆隆的马蹄声才清晰入耳,同时,骑兵对送亲队伍也完成了包抄合围,将上千人的送亲队伍围在中间,一个人都跑不出去。
除了马蹄声,一切都在安静中进行,没有反派人物站出来叫嚣放狠话,更没有啰里啰嗦的演讲宣言,告诉你我为何要围你,我们是谁等等废话。
两千骑兵直到将队伍围住,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止了,仍然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骑兵们淡漠的眼神在队伍中来回巡梭环视,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队伍中那辆最豪奢的马车上。
李金真叹了口气,不必问了,就是赵孝骞的麾下。
作为西夏臣子,他见识过普通的宋军,跟眼前这支精锐的骑兵完全不是一回事,只有赵孝骞的麾下才可能出现如此剽悍有素的将士。
缓缓向前走了几步,李金真径自朝那面绣着“张”字的帅旗走去。
帅旗下,一位披戴鱼鳞甲的中年将军正驻马静静地注视着他,眼神里流露出玩味之色。
李金真眯眼一看,上前苦笑行礼:“西夏使臣李金真,拜见张将军。”
张嵘微微挑眉:“你认识我?”
“将军说笑了,当初外臣入宋,给龙卫营送牛羊战马,郡王殿下帅帐举宴款待外臣,当时我还与张将军对饮过几杯。”
张嵘笑了:“如此甚好,我就不必啰嗦废话自我介绍了。”
说着张嵘脸色一整,沉声道:“奉郡王殿下之命,请西夏使团和辽国公主殿下改道,赴拒马河大营一行,郡王殿下在大营里等候诸位。”
李金真露出难色:“张将军容禀,外臣奉我西夏国主之命,护送和亲的辽国成安公主入夏,行程颇紧,不宜耽误,张将军见谅。”
张嵘呵呵一笑:“李金真,你是不是以为刚才我在与你商量?”
李金真一惊,眼神有些慌乱,勉强笑道:“张将军,外臣自问对大宋和郡王殿下执礼恭敬,毫无冒犯,将军何必为难外臣。”
张嵘缓缓道:“正因为你我有过对饮之谊,今日此刻我才好声好气跟你说话,否则若换了别人,我需要说这么多废话吗?一声令下把送亲队伍屠干净,再把公主抢走,多简单。”
“李金真,明人不说暗话,你们辽夏和亲打的什么主意,你我心知肚明,咱们还是不要撕破脸,你老老实实听话跟我走,莫逼我动粗。”
张嵘脸上一直带着笑,确实是好声好气跟李金真说话,但李金真却分明感到他那张笑脸背后隐藏的森森杀意。
李金真能确定,此刻的张嵘确实是耐着性子在跟他说话,而且他的耐心已经快耗干净了,如果李金真还不识相地跟他对着干,下一刻说不定他真会下令屠净送亲队伍,再把公主抢走。
李金真后背发寒,看清情势后立马毫不犹豫地道:“好,我跟你走。”
张嵘从马背上坐直了身子,玩味的目光瞥过那辆豪奢的马车。
从合围送亲队伍到此刻,那辆马车的帘子一直紧闭,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辽国公主吗?呵,勉强也配得上我家郡王殿下了。”张嵘喃喃自语。
李金真一惊,急忙道:“张将军不可!成安公主即将与我西夏国主大婚,她将是我西夏国的皇后……”
张嵘却不理他,下马大步走到马车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开了车帘的一角。
马车里坐着两名女子,仅从穿着上,张嵘一眼便看出那位宫装少女是辽国的成安公主。
见到公主的容貌,张嵘仿佛心跳都停了一拍,这绝美的容颜,正常的男人都会为之倾倒沉迷,但他不敢多看,确定马车里是公主后,立马放下车帘,朝骑兵们一挥手。
“开拔。”
两日后,张嵘所部骑兵押着送亲队伍,浩浩荡荡回到拒马河大营。
李金真选择的路线显然是花了心思的,虽然不得不借道大宋,但他还是刻意绕开了拒马河宋军大营,生怕被贼惦记,这一绕便是两日的路程。
没想到绕了那么远,终究还是没逃过赵孝骞的魔掌。
回到大营后,张嵘将送亲队伍集中安置看押,唯独将那辆马车牵入营内,一直行至赵孝骞的帅帐前。
跑腿小哥的服务可谓十分周到了,真正意义上的送货到家。
马车一路上都很安静,张嵘也非常礼貌,除了派人三餐送食,路上根本不再看公主一眼。
帅帐外,张嵘一脸暧昧地进帐禀报,没多久,赵孝骞和一众武将走了出来。
马车外的李金真急忙上前行礼,态度比初见时更恭敬。
“外臣李金真,拜见……拜见大宋郡王殿下。”
军中执帅,赵孝骞甲胄在身,后面一众将领环绕,一股无形的威势从身上散发出来,李金真顿感窒息,几乎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赵孝骞含笑看了他一眼,态度倒是颇为温和:“贵使,久违了,这段日子在辽国上京可还惬意?”
李金真后背一凉,冷汗潸潸,脑子里不停琢磨这句话究竟是在嘲讽他,还是普通寻常的一句寒暄。
“多谢殿下挂念,外臣奉王命入使,在上京一切尚好。”
赵孝骞嗯了一声,又道:“我派人把你们请来,确实有些唐突,但宋辽刚刚经历一场大战,辽夏和亲之事,恐怕还要请贵国国主再三思。”
说着赵孝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宋辽发生的大战,结果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外臣在上京听说了,还要恭喜殿下,立此不世之功。”李金真强笑道。
赵孝骞语气渐冷:“知道这一战的结果,贵国国主还要跟辽国和亲,我很好奇,李乾顺是怎么想的?贵使能说说吗?”
李金真愈发感受到赵孝骞身上无形的压迫,浑身冷汗潸潸,颤声道:“外臣不过是西夏使臣,只知奉王命而行,再说,这场宋辽之战发生前,外臣已然入使上京打算求亲的,国主的决定,真与此战无关啊!”
赵孝骞面无表情道:“现在,你已经知道结果了,大宋不大乐意见到辽夏和亲,不知贵使怎么说?”
李金真表情苦涩,怎么说?还能怎么说?人都被你挟持到大营了,我的意见还重要吗?
赵孝骞笑吟吟地道:“辽夏和亲,想必私下里谈了不少条件吧,说说看,辽帝与李乾顺达成了怎样的协议,才促成了这场和亲,贵使可否解我之惑?”
李金真的心情跌入深渊,这位郡王殿下当真聪慧过人,任何事都瞒不过他。
这年头大户人家联姻都要谈条件,谈生意,更何况是两个国家之间的联姻。
辽夏之间自然是达成了协议的,有的已经落地,有的还待商榷。
送亲队伍的上千人里,其中一半是辽人,他们就是奉了耶律洪基的旨意,以送亲的名义入西夏,与李乾顺谈那些未曾谈妥的协议的。
协议的内容很繁杂,包括两国之间的贸易通商,矿产交换和进出口,国境勘定,重要的是,两国军事上要达成联盟。
联盟是干啥的?当然是抗宋的。
有些协议是正常的内容,比如通商矿产之类,还有些条款却不能为外人道,尤其是关于军事联盟方面。
李金真虽然畏惧赵孝骞,但机密的内容他还是一字不漏,三缄其口。
赵孝骞见他久不出声,当即哂笑一声,道:“其实辽夏两国达成了什么条件,我一点也不关心,绝对的实力面前,联盟也好,殊死抵抗也好,都没用,贵使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金真黯然叹息,他当然明白赵孝骞的意思。
宋辽这一两年的三场大战的结果,已经说明了一切。
现在辽夏两国与其说是联盟,还不如说是抱团取暖,挣扎求生。
赵孝骞没再理他,目光望向帅帐外安静停着的豪奢马车。
“人都到地方了,老躲在车里也不是办法,公主殿下何妨下车一见?”赵孝骞扬声道。
话音落,马车的车帘掀开,一名宫女模样的人战战兢兢地下了马车,然后搀扶着一名宫装少女盈盈出来。
赵孝骞眯眼看着宫女扶着公主走近,走到他面前,公主朝赵孝骞屈膝盈盈一礼。
“大辽成安公主耶律南仙,拜见宋国河间郡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