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城外,万人赞动。
不仅陈守他们想不通,就连数方百姓也想不通,为何不直接送他们回乡,而是要将他们统一聚集起来,在城外搭起帐篷,足足住了三日。
这个问题只有赵孝骞有答案,这本就是他的决定。
聚集百姓,让他们亲眼看到犯官伏诛,明正典刑。
一是为了给百姓报仇,二是为了安定民心。
数万百姓被迁走,死了几百人,其馀的差点沦为农奴,民间对朝廷正是怨气甚深的时候,这时若还不果断出手,如果被有心人煽风点火,不知会有什麽后果。
事情若发展到这个地步,可就不是杀几个犯官能平息的了。
真定府是赵孝骞的治下,他更不愿将来有一天调动龙卫营,枪口对准本国的百姓,将祸事消弹于萌芽阶段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西城外的空地上,一片空旷的土地搭起了连绵不见尽头的棚子,数方百姓以村庄户籍为单位,各自聚集在一起。
靠近城门的地方,搭着一排灶台,灶台上煮着粥,后面还有几个大酱缸,里面是一捆捆的咸菜。
这便是数万百姓这几日的饮食,不算丰盛,但一定管饱。
下午时分,在陈守等禁军的护侍下,赵孝骞骑马来到城外。
城外临时搭起了一座高台,赵孝骞来到高台外,走上高台,环视四方密密麻麻的百姓。
认识赵孝骞的百姓当时就惊呼起来,接着人们互相交头接耳,很快,赵孝骞的身份和名字传遍方圆。
然后人们开始躁动起来,不自觉地朝高台方向聚集。
赵孝骞坐在高台上,面无表情地扭头望向陈守。
陈守会意点头,接着从高台下走来一排穿着红衣红帽,手执大刀的会子手。
人群见状愈发激动,有的人是为了看热闹,也有人仿佛明白了什麽,疯狂地朝高台下挤去。
邵靖魔下的厢军适时将人群隔开,他们将数万百姓分隔成若干方块,以免造成踩踏。
赵孝骞仰头看了看天色,道:「时辰差不多了,该请犯官们登场了。」
陈守迟疑道:「世子,今日午时已过,不宜行刑,不如等到明日———
午时斩首是官府的规矩,据说是因为午时阳气最盛,这个时候被斩首的犯人,阴魂会被阳气所伤,死了也投不了胎,更化不了怨鬼恶鬼。
错过这个时辰行刑,就很不吉利。
赵孝骞嘴笑:「我不信这个,就算韩维他们真变成了厉鬼,让他们来试试我今日杀人,是为民除害,积攒功德,身怀功德之人,百无禁忌。」
真定城大牢外,数十辆囚车停放一排。
韩维等数十名犯官入狱不到一天,就被狱卒提了出来,将他们一个个装上囚车。
囚车是一个简易的行走的未笼,犯人在里面只能站立,而且手脚也要加上。
韩维第一个被押进囚车,此刻的他面若死灰,不发一语。
后面的王垣等人却还不知缘故,态度依然嚣张。
在囚车上被加了缭后,王垣冲着押解他们的禁军怒道:「我乃户部侍郎,
刑不上士大夫的规矩不懂吗?尔等若要将我们押解汴京,也该以礼相待,怎可囚车加身?」
禁军没理他,将他在囚车上后,转身便去给下一个犯官上。
王垣受此冷落,不由大怒:「放肆!赵孝骞的魔下被他惯得不成样子,这真定府莫非成了赵孝骞的家天下,禁军只知有河间郡王,却不知有大宋官家乎?」
这话有点严重,基本等于指着赵孝骞的鼻子骂他谋反了。
正在上的禁军终于忍不下去,转身走过来,在王垣然的目光下,禁军扬起巴掌,狠狠一记耳光,扇得王垣一声惨叫,左脸迅速地肿了起来。
然后禁军冷冷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郡王殿下仁慈,给你们一个痛快,你们不要自找不痛快。」
说完禁军转身走了。
王垣痛呼不已,随即反应过来,刚才禁军这句话的意思,莫非浑身猛地一颤,王垣望向前方囚车上的韩维,带着哭腔道:「韩兄,韩维!
他这是什麽意思?赵孝骞给咱们痛快是什麽意思?」
前面第一辆囚车上,韩维绝望地闭上眼,不想理这个蠢货。
人站上囚车,上了,还不懂什麽意思吗?
押解汴京会这麽隆重?
直到此刻,韩维仍然还有一些侥幸心理,他仍不敢置信,赵孝骞有这麽大的胆子,敢杀四十多名官员。
这要是传到汴京,整个大宋都会炸了,朝臣们也会疯狂参劾问罪,赵孝骞必被问罪,为了给百姓出这口气,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正常人都不会这麽干,赵孝骞他真的敢吗?
还是说,所谓的斩首,所谓的明正典刑,不过是赵孝骞故意做个姿态,用来羞辱他,到了最后关头一定会收手?
韩维不明白赵孝骞的心思,他只希望赵孝骞真的只是想羞辱一下他,而不是玩真的。
四十馀官员被押上囚车,为首一名都头拍了拍手,沉声道:「殿下有令,先将犯官在城内绕一周示众,最后押赴城外刑场。」
囚车徐徐启动,犯官们在囚车上又惊又怒,直到此时他们仍不肯相信赵孝骞敢杀官,犹自骂骂咧咧,一个个不服不忿。
一个时辰后,囚车绕城一周后出了西城门,来到高台下。
看着四十多名官员站在囚车上出城,高台下聚集的数万百姓彻底沸腾了。
「是他们!是他们下令迁走百姓,不肯走的被当场活活打死!」
「就是这些狗官,说什麽分土地,结果把咱们看押起来,对咱们文打又骂。
「死了几百人,都是他们害的,狗官该死!」
随着韩维等人的出现,群情激愤躁动起来,厢军将士们拼了命地将人群往外推,不准他们靠近高台。
韩维等四十馀人被押上高台,看着身后一排红衣红帽的会子手,除了韩维外,其馀的犯官此刻终于意识到了什麽,立马脸色惨白,站都站不住了,有几个胆小的甚至尿了裤子。地上一滩黄黄的尿渍。
「赵孝骞,你,你怎麽敢的!」犯官绝望地盯着赵孝骞喃喃道。
赵孝骞翘着二郎腿坐着,理都没理他。
当子手有条不紊地用麻绳绑上犯官,让他们面朝百姓方向跪下时,韩维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赵孝骞,可以了,到此为止可好?我等已知错,愿回汴京认罪,我们还愿写下供状画押,饶我们一命可好?」
看着韩维哀哀求告,再想想今日他在监牢内傲慢张狂的样子,赵孝骞冷冷地笑了。
「自愿认罪?好得很,来人,取纸笔来,给诸位大人松绑,让他们当着百姓的面写下认罪供状。」
禁军取来纸笔,韩维等人精神一振,他们意识到,这可能是他们求生的最后一线希望了。
认罪,谁不会?
来真定府后他们干的一桩桩事全都一字不漏地写下来,最后画押签名,交给禁军。
叫他们认啥罪,他们就认啥罪。只要能活着回到汴京,这些供状根本不会被他们承认,就说是屈打成招,得到的只有同情。
四十馀份供状,很快到了赵孝骞手中。
赵孝骞随意扫了一眼,眼中的笑意愈深。
「多谢诸位,有了这些认罪供状,还是当着数方百姓的面写的,真实性有据可查,可算能帮我脱身了。」赵孝骞笑吟吟地道。
韩维浑身一震,失声道:「你,你反悔了?」
「反悔什麽?我事前答应了你什麽吗?」赵孝骞不解地问道。
韩维和一众犯官大惊,接着神情陷入深深的绝望。
原来,最后一线求生的希望,不过是海市蜃楼的幻象。
他们不会还会死,而且临死前还给赵孝骞送上了证据,帮赵孝骞善后脱身。
都是一群清澈烂漫的人啊!
赵孝骞仰头看了看天色,起身走到高台前,扬声道:「查,河北西路都转运使韩维,户部侍郎王垣等犯官计四十二人,奉命真定府办差期间,犯下诸多不法事,残害人命四百馀。」
「此罪,不容赦,为平真定府十六万百姓之民愤,韩维等人所涉之罪宜当从速从严处决,不必进京,不必经大理寺审断,今日明正典刑,当即问斩。」
说着赵孝骞突然面朝汴京方向双膝跪下,扬声道:「臣赵孝骞,遥拜大宋官家,臣今日之举,是为大宋社稷计,为大宋苍生计,事急从权,臣一片赤心,昭昭日月可鉴。」
说完赵孝骞起身,再次望向韩维等人时,眼中已是杀意渐盛。
一面小巧的箭状令牌扔到地上,赵孝骞暴喝:「来人,验明犯官正身,斩!
高台下,百姓愈发躁动,人群爆发出轰然喝彩声。
陈守站在高台边大声点名。
「韩维,王垣,陈肃,张回珍,沈未,验明正身。」
五名犯官被禁军拽住头发,使劲往外扯,露出他们的脖颈。
剑子手眼中凶光一闪,狠狠一刀挥落,人头瞬间落地,无头的尸身倒在地上仍在不甘心地抽搐。
台下的百姓愈发激愤,纷纷大呼杀得好,郡王殿下实为真定青天。
陈守面无表情地挥手:「将犯官头颅尸身清理装,下一批押上来。」
然后陈守继续点名,五人为一批,杀完换下一批。
活着的犯官此时心理已完全崩溃,双腿无力地瘫软在地,失声豪陶痛哭,丑态甚为可笑。
然而哭声再大,终究免不了临头一刀。
半个时辰后,四十二名犯官全数被斩,头颅和户身被装验起来。
赵孝骞看着台下欢呼激动的人群,脸上却无半点悲喜。
仰头看着晴空白云,赵孝骞喃喃道:「葛老丈,这是我给你的交代,满意吗?」
白云幻化万象,最终被一缕清风吹散,了无遗憾地消逝于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