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颗人头,整整齐齐地排在赵孝骞面前。
人头上血迹未乾,死不目,纵是身首分离,眼睛仍睁得大大的,甚至仍能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临死前的恐惧,不甘和无可奈何的愤怒。
赵孝骞丝毫不害怕,面无表情地与这些头颅的眼神对视。
他早已不是前世庸碌懦弱的社畜,这一世他见多了生死,数万人的尸体他也不是没见过,而且户体还是他亲自下令魔下的将士们杀的。
如今的赵孝骞,已是杀伐果断的边帅,手里攒了数万人命,眼前这四十二颗人头,实在无法带给他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户身扔到野外喂狗,头颅用石灰保存起来。」赵孝骞吩附道。
高台下,数万百姓亲眼见到四十二名犯官的人头落地,当最后一名犯官的人头冲天而起,鲜血喷涌时,人群也陷入了激动兴奋之中。
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欢呼声,感激涕零的跪拜,虔诚敬畏的表情,一幕幕都落在赵孝骞的眼里。
不必过多安抚,四十二颗人头足以将百姓们的怨愤消弹乾净。
驭民的手段并不复杂,只要让他们亲眼看到朝廷没坏到底,亲身感受到自己和家人未来还有活路,最后再杀几个引起公愤的全民公敌,让他们怨愤的情绪得到释放,那麽他们绝不会拿起刀枪造反。
古往今来的各种起义,都是百姓被逼到真的看不到一丝希望了,才会选择键而走险,为求生而向死。
今日的四十二颗人头落地,赵孝骞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消除一场可能发生的造反,至少他看到了百姓们的表情。
面带怨愤者不是没有,但不多,更多的是信服与解气。
这就够了,四十二颗人头的作用达到了。
「李清臣呢?他在哪儿?」赵孝骞坐在高台上突然问道。
高台下,李清臣缓缓走上前,一脸的无精打采。
赵孝骞乐了:「你这是啥表情?谁得罪你了?
李清臣无语地指了指他,道:「殿下决定杀官的时候,禁军就把下官控制起来了,—其实没必要,殿下还怕下官帮他们挡刀不成?我没那麽伟大。
赵孝骞笑道:「不是担心你挡刀,是担心你碍事,再说把你控制起来,将来朝廷追究的时候,你也有充分的理由把自己摘出去,免得牵连到你。」
李清臣脸颊狠狠一抽,忍不住放大了声音:「你也知道朝廷会追究?殿下行事向来稳重,今日为何做出如此不智之事?四十二名犯官全杀了,你可知会承担什麽后果?」
赵孝骞沉吟半响,不确定地道:「他们的后台靠山应该会不高兴吧?也许会骂我·——」
李清臣气得胸腔猛地一抽,差点背过气去。
这轻描淡写的语气,你到底是作死还是作大死?
「行了,我做了什麽,会有什麽后果,动手之前就已经想清楚了,换个角度想想,我杀了四十二个,他们就算要报复,顶多只能杀我一个,这笔帐一算,你说我是不是占了大便宜?」
「来,老李,把你悲愤的表情收一收,这里还需要你善后收尾,数万百姓你负责把他们送回原籍,分配土地的事暂时叫停—.」
「另外帮我写一道奏疏,联名府衙和辖下九县所有的官吏,把韩维他们的罪状说清楚,这玩意儿我回头有用。」
「还有就是韩维他们所犯罪状的证据,也都准备齐全,汴京那里还有一场恶战等着我。」
「运气好的话,等我回来你继续叫我郡王殿下,运气不好的话,等朝廷的邸报,看上面的新闻,上面写着汴京赵某某的人,就是我了。」
「你用力多活些年头,二十年后说不定你我仍有重逢之日,那时请你耐心抱着我,给我找点有营养的羊奶牛奶,用充满爱心的眼神喂饱我,那时我若记得你,便在你身上尿一泡,就这麽约定了——」」
李清臣叹气,他都无语了。
闯了这麽大的祸,他居然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一点也不着急,到底是有所倚仗,还是心大?
反倒是李清臣这个旁观者,感觉天都塌了。
李清臣着急,是因为他看到赵孝骞赴任真定府后做的每一件事,短短半年,
他不仅改变了宋辽的攻守之势,也为治下百姓谋了天大的福祉。
对待恶官酷吏,他下手毫不留情,真定府的官场被他清洗了一半,官场风气焕然一新。
对待辽军,他运筹惟,两战两胜,歼敌八万,为大宋开四百里疆土,辽军惧其虎威,从此不敢南下牧马。
对待百姓,他奏请免赋,补贴农商,兴建集市粮仓,吸引天下商贾蜂拥而至,真定城短短半年内已是繁华喧闹,每日货物银钱吞吐不绝。
说起赵孝骞的功绩,半年来的一桩桩,一件件,不停在李清臣脑海中闪过。
李清臣这半年的心路也随之渐渐改变。
他不再是曾经那个俯首帖耳,只知明哲保身的庸碌官员,如今的他每天充满了干劲,忙碌不停。
所以,宋辽形势,真定现状,百姓福祉这些东西究竟是谁带来的改变?
李清臣此刻的心情很复杂,他不知如何评价赵孝骞的行为。
就这样下去多好,他还在满眼期盼大宋和真定府未来会有什麽更惊喜的改变,结果赵孝骞反手就闯了一个大祸。
用「痛心疾首」来形容李清臣此刻的心情,再合适不过了。
为了这几十个渣,竟把自己搭了进去,大宋和真定府的大好局面也将付之东流。
为何不能忍一忍?为何不想个更委婉的办法解决这件事?为何非要用屠刀来平息愤怒?
李清臣的心里堵得慌,想张嘴骂娘,又不知该骂谁。
想着想着,眼眶不觉红了,深深叹了口气,李清臣道:「善后事宜,殿下不必操心,一切交给下官便是。」
「殿下现在要做的,是马上启程回汴京,趁着事情还没传进汴京,赶紧回去向官家和政事堂的相公们解释清楚,兴许—还有转机。」
「快走吧,不能再犹豫了,下官还盼着将来能继续在殿下手下办事,也盼着殿下消灾免祸,顺利度此一劫。」
赵孝骞苦笑道:「老李,你别一副临终告别的样子,我害怕——
李清臣没好气瞪了他一眼:「现在知道害怕?晚了!」
「好吧,我确实该马上赶回汴京,只是没想到你对我竟如此不舍,想想当初不把你当人,把你当牛马使唤,说实话,我现在对你有一丢丢的愧疚—.」
李清臣闷哼道:「你现在依然把我当牛马,一大堆善后收尾的事,不还是我在解决?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待到消息比你先到汴京,你可就被动了。」
赵孝骞点头,朝他行江湖最高礼节抱拳礼:「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山不转水转,水不转驴转,你我江湖——」
话没说完,李清臣急得狠狠一脚,推着他就往高台下走。
「快走吧!还拽什麽狗屁不通的词儿,你要急死我啊!」
汴京,州桥。
一处三进中等规模的宅院内。
楚王赵颢正趴在某个不配拥有姓名的寡妇身上锻炼减肥,此时正练得满头大汗,浑身的肥肉一颤一颤的,正疯狂燃烧着脂肪。
正在紧要关头,就差最后一哆了,突然听得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殿下,殿下!且先勒马停步,有要事禀报!」
屋子里,赵颢脸色顿时铁青,一个男人在最后一哆嗦的关头突然被人打断,
这种感受真的很难不发火。
「滚!」赵颢暴怒吼道。
屋子外的人没滚,仍在非常有耐心地敲门。
「殿下,真有要事!事关世子——
听说事关世子,赵颢终于还是停下了。
楚王一脉香火不旺,有且仅有一根独苗,任何关乎赵孝骞的事,赵颢不能不上心。
低声恨恨咒骂了几句,赵颢余怒未消,却只能飞快穿衣裳。
「你最好有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不然你惨了,你全家都惨了———」
赵颢骂骂咧咧地道。
在一脸幽怨的寡妇的服侍下,赵颢很快穿好了衣裳,愤怒地打开了门。
开门后都不想看对方是谁,赵颢一记撩阴腿便端了出去,然后没头没脑地抽他的大逼兜,被打的人不敢反抗,只能站着老老实实挨捶。
揍了半响,赵颢终于解气了,这才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门外廊柱下。
「放!」赵颢冷冷地道。
来人不敢废话,急忙道:「据丁九从真定府发来的密报,汴京政事堂所遣河北西路都转运使韩维,户部侍郎王垣等人,好像得罪了世子。」
「三日前,世子不知何故勃然大怒,调动了龙卫营兵马,在真定府以北大肆搜捕韩维王垣等四十馀名官员。」
赵颢一惊,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们干了什麽,竟让我儿如此生气?你们没查到吗?」
来人小心地道:「丁九查了,但不详细,依稀探得韩维等人阳奉阴违,对真定府百姓干了不少恶事,好像还害了数百条人命,另外帮汴京权贵们圈占土地也颇为过分,故而激怒了世子赵颢眉头越皱越紧:「消息是多久前发出的?」
「三日前,丁九派人一路疾驰,刚刚才到汴京。」
赵颢的心陡然一沉,神情凝重地道:「不好!怕是要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