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延禧很年轻,跟赵孝骞差不多年纪,
从小养尊处优,没挨过社会的耳光,出身尊贵,又极得皇帝的宠爱,册封皇太孙后,身边聚集的大多是逢迎阿的臣子,自然会养出一身臭毛病。
比如清高傲气,比如目空一切。
作为一支军队的副师,此时的耶律延禧对宋军的判断,几乎已决定了辽军的结局。
幸好耶律延禧不是主师,幸好主师是一位战阵经验丰富的老狐狸。
耶律延禧对赵孝骞和宋军的几番贬低,耶律淳只是安静地听着,并不发表意见。
叔侄俩再亲密,这位终究是大辽未来的国君,耶律淳的情商不会低到当面反驳他,不然以后还混不混了?
但对耶律延禧的评价,耶律淳不置可否,甚至嘴角不易察觉地撇了撇,显然他是不认同耶律延禧这番话的。
一个铁一般的事实是,宋夏之战中,宋军未尝一败,甚至以兵威逼得西夏不得不签下割城让土的条约。
那一战里,宋军的新式火器首次出现在世人的眼中,作为战争经验丰富的耶律淳,不可能当做看不见。
宋军的兵员素质不一定脱胎换骨,但可以肯定的是,宋军的武器一定很厉害,普通的刀剑根本没有可比性。
相隔数百步,一阵巨响,一阵火花,一阵青烟,数百步外的敌人应声倒地这样的武器简直是上天赐予的神器,凡人谁能抵挡?
这次一万辽军被全歼,一个都没跑出来,想必就是败在这种新式武器之下。
耶律淳愈发忧心了,压力很大,若这四万辽军战败,他都不敢想像自己回到上京后会是怎样的下场。
那些不服他,不服皇太孙的臣子们,大约会像一群饿狼般群起扑来,生生撕碎他。
「太孙殿下,咱们恐怕要改变一下计划了。」耶律淳突然叹息道。
耶律延禧一愣:「如何改变?皇叔你真被赵孝骞吓破胆了?」
耶律淳不喜不怒,淡淡地笑了笑,道:「不管面对任何敌人,首先要做到不轻视,自古骄兵必败,我等纵是占尽优势,亦当以狮子搏兔之势,全力击之。」
耶律延禧张了张嘴,正打算反驳几句,然而转念想到自己只不过是这支军队的副帅,真正拿主意的人还是这位皇叔,而且他是自己的辅佐之臣,多少还是要给他点面子的。
于是耶律延禧笑道:「皇叔打算如何改变计划?」
耶律淳沉声道:「首先,宋国突袭我边境辽军,他们不宣而战,不讲规矩,
必须遣使入真定城,当面谴责赵孝骞——.」
耶律延禧愣然:「这——有什麽用?」
「当然有用,我大辽先占住了道理,是他们先破坏渊之盟,日后征伐交战,大辽便没有顾虑了,以大义之名而战,天下人无话可说,理亏的是宋国,来日我大辽克真定,就算纵兵屠城,也是宋国罪有应得。」
耶律延禧想了想,点头认可。
「其次,赵孝骞所率之兵,与往年的宋军不一样,探子来报,据说是汴京上四军之一的龙卫营,全员装备火器,不可轻敌,臣以为,当派人向上京禀奏,并请陛下调派援兵。」
说着耶律淳苦笑道:「咱们这四万兵马,怕是有点悬,至少还需要两三万援兵,臣才有一搏之力。」
耶律延禧皱眉:「皇叔是不是太高看宋军了?有这个必要吗?咱们若向上京求援,必然落了口实,那些朝臣趁机毁参劾你我,咱们就算立了再大的功劳,
恐怕都被抵消得乾乾净净了。」
耶律淳语气坚定地道:「求援没面子,但总比战败的好,太孙明白臣的意思吗?」
耶律延禧迟疑半响,不甘不愿地点头:「皇叔是主师,您说怎麽办就怎麽办,军中不必顾及侄儿的身份,我在这里只是听命于皇叔的副帅。」
耶律淳笑道:「太孙越来越稳重了,大辽未来交给你,臣很欣慰。」
「既然太孙不反对,臣以为应当停止行军,原地扎营,等待上京陛下的批覆,太孙意下如何?」
耶律延禧无所谓地道:「皇叔随便,既然扎营,我便带亲卫在附近打打猎,
放松一下心情。」
耶律淳笑道:「去吧,附近平原旷野,猛兽出没,太孙注意防备,万莫犯险。」
真定府,辽国边境大营。
赵孝骞在大营等了两天,没等到耶律淳的辽军,却等来一个坏消息。
皇城司探子和龙卫营斥候都回报,耶律淳所部在距离真定府边境两百里的地方,居然原地扎营,停止行军了。
从辽军营盘的规模和格局来看,似乎并非临时性的,反而是长期原地驻扎的架势。
赵孝骞被耶律淳的举动搞得有点懵,半天都没想明白耶律淳到底要干啥。
不得不说,无法猜透的敌人,确实会让人压力大增。
得到消息后,赵孝骞召集龙卫营诸将商议了很久,众人集思广益,仍然没猜到耶律淳原地驻扎的动机。
最后赵孝骞得到一个最接近事实的猜测,一万辽军被全歼的消息应该已传到辽军大营,耶律淳被震了,纵是魔下有四万辽军,他仍然不敢冒进。
原地驻扎的用意,要麽是向辽国上京报信,要麽是原地等待援兵。
毕竟宋军全歼一万辽军的过程太轻松,再来四万辽军,全部吃掉恐怕也不会太难,这种不利的情势下,用兵风格向来稳重的耶律淳,最有可能做的一件事就是向上京求援。
这是唯一的解释,而且很合理。
四万辽军停下了,两军距离二百多里,龙卫营诸将又陷入了争吵,有人认为该主动向前推进,逼四万辽军决战,也有人认为应该谨慎,宋军火器厉害,却不适合奔袭陷阵,不如以逸待劳。
帅帐内争执很激烈,诸将各执一词,但都言之有理。
作为主帅,赵孝骞并未表态,只是盯着地图沉默。
敌军主师用兵谨慎,赵孝骞更不敢轻视。
耶律淳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赵孝骞何尝不是,这一战他若输了,汴京朝堂会炸锅,赵煦就算再信任他,恐怕也会对他失望,迫于朝臣压力,不得不将他罢职召回汴京。
赵孝骞可不想自己的人生因此一战而光芒暗淡,跟他的活爹一样一生只当个富贵闲散亲王。
沉思良久,赵孝骞突然一拍桌案,帅帐内正在争吵骂娘的诸将一愣,立马住嘴收声,躬身请治失仪之罪。
赵孝骞没搭理他们,反而咬着牙道:「干他娘的一票再说!」
诸将愣然,面面相,不明其意。
赵孝骞抬头,眼神竟有些阴沉,缓缓道:「给你们一个发财的机会,从今日起,龙卫营除了驻留大营五千兵马,其馀的人全都分兵出营!」
种建中小心地问道:「分兵出营干啥?」
赵孝骞恶狼狠地道:「此地曾是辽军大营,咱们现在正在辽国境内,既然不是咱们的国土,做事就不必顾忌了。」
「辽国境内,大家出去抢,抢钱,抢粮,抢女人,看上眼的都抢回来!烧杀抢掠的大致方向是北方,多支小股军队一边抢,一边向耶律淳所部靠近,但不可靠太近,最多到五十里便回撤。」
种建中然道:「郡公的意思是—————」
赵孝骞冷冷道:「既然耶律淳怂了,那麽就由我来占据主动,我要试探他的反应,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烧杀抢掠,看他还坐不坐得住。」
「他有压力,我就让他的压力变得更大,不可能让他驻扎原地,从容不迫地等援兵到来,这就叫「敌驻我扰!」
种建中两眼大亮:「敌驻我扰—郡公精辟,此计大善!没想到郡公年岁不大,竟对兵法有如此深的造诣,末将敬服。」
诸将亦纷纷点头赞许,神色甚为钦佩。
赵孝骞嘴角微微一扯。
这可使不得啊!这兵法不是我创的,是千年以后一位伟人所创,如此精妙的理论,怎可扣在他头上?万万使不得!
随即种建中突然皱眉道:「可是,耶律淳若是不上当,坚持不出一兵一卒,
眼睁睁看咱们在辽国境内烧杀抢掠,咱们该怎麽办?」
赵孝骞警了他一眼:「你昏头了?耶律淳若忍住不动弹,我们抢了钱粮就回来呀,抢了东西满载而归,咱们又没有损失。」
「辽国曾经对咱们大宋干的事,咱们原样复制一遍,有什麽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