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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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了何处?”蓝清音脱口问道,发觉自己的口吻似是质问,缓了语气再道,“师尊出去寻你了,可有遇上?”
夏候瑾然淡淡摇头,展臂将她横抱起来,走进房间。
“在市集时,碰上了薇儿的师兄。”他低沉地说着,一边放置她于床铺上。
“嗯?”蓝清音抬眼看他,满心疑惑。
炬“薇儿还活着。”他的语声越发低了下去,眼波幽暗幻动,“未见到她人,但她师兄这样说,想必是真的。”
蓝清音不知该如何接话,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只安静地望着他。
“她师兄警告朕,若再与薇儿相见,若再令她伤心,便会不计代价地索了朕的命。”夏候瑾然扬唇苦笑,深眸中涌动万千慨然。
雾凝望着他的神情,蓝清音心中阵阵抽痛。
是否过尽千帆,他终于发觉他最爱的是曾经那人?
“清音,抱歉。”他突然敛了神色,肃穆而郑重地道。
“为何致歉?”蓝清音不由一惊。当真被她估中了吗?
当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群中灯火阑珊处”?!
“朕忘记给你买早膳了。”他却如此回道。
“啊?”蓝清音菱唇微张,惊疑不定。
“朕一路尾随薇儿的师兄,原想——”他停顿了半晌,扯唇涩然一笑,道,“原想为你讨个公道,但终是下不了手。清音,抱歉。”
他再一次地说抱歉,蓝清音无语地抿唇。
“无关情爱,只是他已身中剧毒,就算能够清醒过来也已经伤了心肺,落下病根,朕是在无法再落井下石。”夏候瑾然抬手抚上她的面颊,叹息道,“清音,朕的纵容害了她,今生不可能再做任何补偿。而你,也是朕间接所害,但朕会花一生的时间,珍惜你疼爱你弥补你。”
蓝清音哑然,是她想多了?
夏候瑾然注视着她,目光略沉了几分,低低地道:“若你的毒…有分毫闪失,朕不会再容情,必要她加倍偿还你。”
已至底线,至此起他与黎薇终成陌路。
并非只因清音,而是这些年来的零零总总,全部加在一起,令他再难留半分心软。
心中残留的那一抹少女倩影,成了祭奠少年岁月的痕迹,而与黎薇本人反却无关了。
或许人生便是如此,不觉间已跨过了一个阶段,进入生命中的另一个阶段。
“毒,已经解了。”蓝清音轻轻地道,忆起不见踪影的师父,心头升起一股不安和担忧。
“已解了?”夏候瑾然诧异,凝问道,“是否前辈替你祛了毒?”
“不是。”蓝清音眸色一黯,如实道,“是师父。”
夏候瑾然讶异地挑眉,但未说什么,只长舒一口气。
“师父大抵是冒险为我吸出毒血,我需去找他。”蓝清音平静地告知按捺着忧心,“两毒交融,剧烈无比,纵使师父内蕴沉厚,恐怕也是抵挡不住。”
夏候瑾然沉默了片刻,颔首道:“你的毒初解,不宜多动,我抱你出去找。”
布袋她回话,他已将她抱起,大步走出房间。
似有若无的,他忽然吐出一句低浅的话:“方才在返来的路上,突觉胸口一片空荡荡,现在才想明白,原来时因丢下你一人在客栈,往后再也不会。”
蓝清音偎在他胸口,静默无声,之前囤积于心的苦涩感无形散去,却又添了一丝酸楚。
她好像得到了两份感情,一边是白首相许,另一边是情深义重,而她所能要的只有其中一份,势必要辜负另一人。
外面的日光几好,明晃晃地照耀大地。
夏候瑾然抱着蓝清音寻遍整间客栈,但找不到端木痕,连段皓凌也没了踪影。
“师父一定躲起来疗伤了。”蓝清音轻声自语,微用力地挣脱他的怀抱,“瑾,放我下来。”
夏候瑾然依言照做,静默地凝睇她。
蓝清音径自往客栈后院走去,穿过天井,在后门出停住了脚步。
并无理由,只是出于一种直觉,她推门跨出,果不其然,墙根下靠坐着一个人。
“师父?”她温声唤道,慢慢蹲下身,对上一双温润如墨玉德眸子。
“清音,你没事了?”端木痕微微一笑,唇色惨白,但神情煦暖如常。
“师父,为何不等师尊回来?”蓝清音怨怪地问,可眼眶不自控地泛红,伸手搭上他的腕脉,心底霎时透凉。
“以师尊的性子,知道我在这里,必不会现身。”端木痕淡笑,平缓地解释,“当年师尊对我说,他命不久矣,要觅一处清净地等死,让我不要寻他,也不要伤心。他说,缘聚缘散自有定数,若多强求一分,便会折福。而他与我的师徒缘分早在那年已尽,从此之后,不必再相见。”
蓝清音无心听这些,扶着他的手臂起来,顾自道:“如今惟有师尊能过救你,我要去寻他。”
端木痕摇着头不作声,任她扶他返回客栈。
夏候瑾然一味缄默,神色沉凝无澜。
突然间,空中响起一串爽利的笑声,似是从颇远的地方传来。
“乖徒弟!多年不见,别来无恙乎?”
端木痕身躯一震,黑眸中亮起光泽,勉力运气大声回道:“师尊,可是您老人家?”
“正是正是,可不就是老人家我!哈哈!”
“徒儿可否请求与师尊相见一面?”
“相见徒劳,我已留药予你,就在客栈之中,你自行找去!”
蓝清音听着生了薄怒,亦扬声喊道:“师尊!人命关天,你究竟留了什么药,留在何处?请说个明白!”
“哈哈!丫头莫气莫急,他若寻不到,就当是为情付出一次代价,以后他就不会这般痴傻了!”
蓝清音既怒又恼,清声大喊:“师尊乃是一代宗师,竟要眼睁睁看着自家徒弟毒发身亡,见死不救?”
“丫头,激将法对我老人家没有用!我可都是为了成全我家傻徒弟,如果他为情殉亡,倒也死得其所,总好过活生生受着情之苦的煎熬!”
蓝清音气结,一时语塞:“师尊你——”
“丫头,你若选择跟了我家傻徒弟,我就现身治他,你觉得如何?”
蓝清音蓦然怔愣,无法应对。
“丫头,你还有十来个时辰慢慢想,不急不急,哈哈!真当是‘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哈哈哈——”
那道声音渐悄,只剩一长串的笑声余音萦绕于空气中,震彻在场三人的耳际。
三人共处一室,气氛静谧得有些古怪。
端木痕靠坐在木板床上,微合双目,脸色苍白,静静调息。
蓝清音和夏候瑾然站立在床侧,互望一眼,无言地一同退出了客房。
待到外面的空地,蓝清音才轻声开了口:“瑾,你如何想?我该怎么做?”
夏候瑾然扬起眉梢,喜怒难辨,回道:“你打算如何?”
“师尊说,缘聚缘散不可强求,但他偏又如此刻意……”蓝清音微微凝眉,深感无奈与忧心。
“或许前辈正是要端木痕明白这个道理。”夏候瑾然淡淡道。
“以师父的性命作代价?”蓝清音无法苟同,吧气道,“如果师尊愿意,也许能够治愈我的旧疾,但此事我并无强求之念,可是师父的情况危急,怎能儿戏?”
“倘若前辈最终还是不肯现身施以援手,端木痕会如何?”夏候瑾然轻眯眸子,疑问道,“毒素将会攻心?”
见他眸光深沉,蓝清音心中一突,直言反问道:“瑾,你是否希望师父无救?”
夏候瑾然凝睇她,缓缓地勾动薄唇,掠起一抹冷诮的弧度:“朕固然是不希望多留一个敌人于世上,但也不至于趁人之危。他舍身救了你,于情于理朕都应多谢他此次的所作所为。”
蓝清音敛眸低声道:“若是你不介意,我想暂且答应师尊的要求,等到师尊替师父诊治之后,再向师尊致辞歉。”
夏候瑾然的神色顿时一冷,抿唇不吭声。
蓝清音伸手握住他的大手,徐徐抬眼,再道:“只是权宜之计。我知道这样做令你为难,但师父是因救我而中毒,我不能置身事外坐视不理。”
“蓝清音。”夏候瑾然突然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名,语声透着凉寒,“若你的记性尚好,你仔细回顾往昔,朕是怎样待你,为你做过多少次妥协退让。而今日你要当着朕的面跟端木痕走?”
闻言,蓝清音越发用力的握紧他宽厚的手,诚恳解释道:“此次不同,是为恩情,无关风月。”
“如此说来,你曾经确是为了‘风月’?”夏候瑾然冷淡睨她,任由她握着手,没有挣脱也没有反手握紧。
蓝清音忽觉窘然,垂首低低地道:“曾经的感觉,真实存在过,不能因为后来的转变而去否定它。就如同从前你对黎薇的感情,无论之后发生多少事,都不可抹煞当初的那段岁月。”
夏候瑾然眉毛一挑,深眸中隐隐泛起一丝笑意,口中却冷冷道:“你这是要与朕清算旧账?朕和黎薇自此划清界限,再不会有情感纠葛,而你呢?”
蓝清音低着头嚅嚅道:“相救之恩,师徒之谊,相处之情,这些都不可能无故消失。”
想了想,她忽地抬起头来,肃然道,“人生在世,并非只有‘爱’这一种感情,其它感情同样弥足珍贵,还望皇上理解与包容。”
“你的意思是,你爱的是……朕?”夏候瑾然拖长语调,问得不疾不徐。
蓝清音微咬下唇,匆匆一点头,当作回答。
不自觉间,脸颊滚烫起来,染上两团粉色的绯红。
夏候瑾然却并未轻易放过她,追问道:“为何不出声?你若不把话说清楚,叫朕如何放心甘愿地让你跟端木痕走?”
蓝清音声音轻浅地道:“我已回答了。”
夏候瑾然无声地扬起唇角:“你何时回答了?朕什么都没有听见。”
蓝清音皱眉,举眸瞥他一眼,蓦地恍然大悟。
他是在诱哄她说那三个字?
心中逐渐明朗,她浅浅一笑,道:“有来无往非君子,刚刚我已点头,瑾,现在该你回答才是。”
夏候瑾然不料被她反将一军,一时无语,他也不过是想听一句情话,可是要从她嘴里撬出一言半语的甜蜜话却这般困难。
蓝清音漾着微笑,没有迫他回话,转移了话题道:“师尊说留下灵药在客栈里,我们先找一找吧,说不定不需走那一步棋。”
夏候瑾然保持默然,随她拉着他四处寻药。
而客房之内,闭目静气的那人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渐远,幽幽地睁开了眼眸。
俊雅的面容愈加显得惨白,一双深幽的黑眸仿佛望不见底的渊潭,所有酸楚痛苦悲恸的情绪都埋藏在潭底,不易被人察觉,惟有独自忍受。
其实他早已知道,今生无望。
但情根已生,岂是说拔除就能拔除?
师尊说得对,他确实是一个痴傻之人。
缘聚缘散自有定数,若多强求一分,便会折福。
他不是不明白,只是情难自己。
黑眸中波光闪动,隐有潮湿的光泽,他轻轻地闭眼,一贯淡泊的眉宇间浮现几许凄清。
蓝清音和夏候瑾然找遍整间客栈,寻得十分仔细,费时甚久,直至天色暗下,依旧一无所获,不禁泄气。
“难道师尊骗我们?”蓝清音翻着厨房的锅铲与碗碟,一边懊恼地喃喃道。
夏候瑾然见她蹙眉烦心的模样,正欲说罢了,耳边突然听见极细微的异响,猛地扭头望去,厨房门口已有一人神出鬼没地站立着。
“徒孙丫头,你这可就不对了,居然偷偷在背后骂我老人家!“两道白眉一拧,颇有几分不悦样。
蓝清音偏并没有一看,忙搁下手中的碗盘,急急朝老者走去,生怕他一下子溜了。
“丫头,别过来!“老者倏地大声一喝。
蓝清音惊愣止步,疑唤:“师尊?“
老者却嘻嘻地笑起来,慢条斯理地道:“丫头,你那点小心思就省省吧,如果要我替傻徒弟治疗,你就得跟他去北颐国。你需知道,这一去,你怕是难以再离开了。入得北颐国境内,可容不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过有件事你大可放心,待你腹中的娃儿出生,我自会送他去东翌国,断不会让小小娃儿牺牲于权斗之下。”
此番话说完,老者斜觑向夏候瑾然,见他一脸黑沉,便笑得越欢,好整以暇地捋着白须等待蓝清音的回答。
蓝清音定神沉静地回道:“敢问师尊,如此做法究竟为何事?当真是为了师父好?这样强求,照师父的性子,他会开心吗?就算清音同意去北颐国,然却身在心不在,那会是师父所想要的吗?师尊何苦硬要叫三个人痛苦。”
老者静默了会儿,拂须颔首道:“丫头,你倒是看得极为通透,只可惜还有人堪不破。”
“师尊的言下之意是指师父看不透?”蓝清音心生几分不解,她自是知晓师父对她有情,但有师尊所说的这般严重吗?
中毒之事,如果换作是她,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救师父。
这种以及推人的想法,并不适用于感情之事?
“丫头,你莫看痕儿平素沉稳淡然,实则却是性子极犟的人。”老者吧了口气,目光似是飘远,望入遥远的旧日时光里去,“当年他在创派祖师的遗像面前起过誓,毕生效忠玄门,此后即便他发觉自己的身世,也仍不变心志,不毁誓言。他是那种一旦认定就永不悔改之人,这性情也许是他们黎家的遗传,不过痕儿天性淳厚,且又内敛隐忍,与那黎薇却是本质迥异的。”
蓝清音安静听着,听到此处,不由瞥了夏候瑾然一眼。
触上她的眼光,夏候瑾然回以淡淡一笑,神色沉着平常。
“过于压抑自己情绪的人,是了易郁气结于心。”老者继续缓慢地说道,“与其日日煎熬,年年苦楚,倒不如一刀了结,自此海阔天空,再无牵挂。”
“如何了结?”蓝清音启口轻问。
“如何了结,皆看当局者如何做。”老者眼中显露清朗的光芒,睿智而悠远,“丫头,你是聪慧之人,应能想到妥善的方法。莫令你爱之人为难,莫令爱你之人痛苦,这是你该学着去做的事。一味被动地接受,一味顺势而为,终会伤人伤已。“
蓝清音一怔,心头微震。她的确是这样的人,说穿了便是过于自保,亦是自私。
老者脸上正经的表情维持不了多久,又变作摇头晃脑笑眯眯的样子:“丫头,今夜痕儿就会毒发,你自己看着办吧!”
话音方落,身形一动,顷刻间人就已远去。
蓝清音欲留已晚,徒然叹息。
夏候瑾然沉默地注视她,心中暗自回味老者那番一针见血的话。
清音的性格上确然有着那一种缺点,吝啬付出感情,或者说是害怕付出,若不是他主动去靠近,恐怕他们至今还是敌人。
可也因为她这样的性子,她与端木痕之间的朦胧情愫无法萌芽,更无法结果,于是他才有了拥有她的机会。
其实,她与他何其相像。
都需经历长长的一段岁月,才踏上人生真正要走的路途。
“清音。”他低沉地唤她,走近牵住她的手,“这次不要问朕该怎么做,你自己去想。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朕都不会怨你。”
蓝清音仰望他,回以嫣然浅笑。
可她的手心却渗出冷汗来,心跳紊乱,似是紧张又似是惶恐。
她应该“一刀了结”吗?会否太残忍?
师父是否承受得住?
到底怎样做,才是不令她爱的人为难,又不令爱她的人痛苦?
澄明晶莹的眸子渐渐蒙上一层迷雾,茫然而犹疑。
夏候瑾然并没有再出声,只是握紧她的手,与她纤细的手指想扣。
他已与过去告别,而现在轮到她。
屡次的风风雨雨过后,他们是否依然能携手并肩地走下去。
他会静心等待。
行至客房门前,夏候瑾然顿住了脚步。
“清音,你独自进去。”他淡淡地道,神色平缓无波。
“好。”蓝清音轻轻点头,举眸凝望他,以唇形无声地道了一个谢字。
夏候瑾然似无所觉,并未回应,只伸手替她敲开了房门。
蓝清音跨入门槛,心中犹没有注意,一时有些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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