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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坐在床头的那人却似察觉她的忐忑,对她温雅一笑,先行开口道:“清音,寻到药了吗?”
“没有。”蓝清音如实回答,站立在床前。
“寻不到也是意料之中,师尊总喜捉弄人。”端木痕勉强坐直身子,而面上神情平得看不出异状,“不过也无需太担忧,到了最后一刻,师尊一定会现身相救。”
“会吗?”蓝清音甚感忧虑,师尊的性子实在难捉摸,无法判断。
炬端木痕颔首,唇畔噙着一抹柔和的笑容:“清音,莫听师尊那戏闹之言。你若随我走,只怕难以再回东翌国。”
听他先把话说开,蓝清音反倒喏喏无言,只低唤一声:“师父……”
端木痕微笑着睇她,指了指枕侧,道:“这里有一瓶解毒散,是治段皓凌的解药。他必会再来客栈,到时你不用对他客气,让他渡药血给你,之后再把解药给他。”
雾蓝清音闻言不由动容,师父总是为她着想,就连此刻的境况他亦不忘为她作安排。
而她,现在却要上他的心?
“清音,你是否有话要对我说?”端木痕突然凝眉细看她,黑眸微微暗下,透着几许清寂。
“是。”蓝清音语声低浅,敛眸没有看他,缓缓道,“师父这一生似乎一直在为他人而活,为了玄门,为了誓言,为了……清音,师父何时才要为自己活?”
端木痕盯着她低垂的眼睫,唇角不禁划出苦笑,但口中话语仍是温和如常:“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着那一日。浪迹天涯,悬壶济世,若有雅兴,便煮酒弹琴,若有闲情,便坐看云卷云舒。只是现在还未到‘那一日’。”
蓝清音蓦地抬眼,心尖隐隐震颤。这不是她曾经的梦想吗?
“清音,你无须担忧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将会如何。”端木痕沉静望她,话意深长。
“师父,对不起。”她忽然道歉,眼眸澄澈晶透,“清音已非从前的清音,清音变了。从前的愿望,如今清音依旧向往,但已不是最想要。”
“变了?变了……”端木痕低声喃喃,静默了须臾,只是温柔地笑了笑,道,“人会成长,人回变,犹如月圆月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师父方才说的生活,当真是师父自己的愿望吗?”蓝清音语气和缓,但语意直接,“是否清音以前曾对师父说过?”
端木痕面色一怔,低低地道:“你果然不记得了。”
蓝清音轻叹,歉然道:“清音确实忘记了。”
如果不是师父刚刚提起,她确实已忘记自己曾经吐露过。
那是她尚在南岐国,处处收到消息,南岐国和东翌国可能会缔盟,而她将要和亲出嫁。
当夜,她独自在湖畔亭台中弹琴饮酒,不知不觉间饮得多了,正觉昏沉,朦朦胧胧中看见一张俊雅温煦的脸,她一时恍惚,扯住那人的衣袖,自言自语地絮絮说了许多。
应该就是那一次。
但她却不知晓,师父不仅牢记,且还把她的愿望当做愿望。
“清音,你误会了。”端木痕举目望入她的眸底,淡淡一笑,道,“那是你曾今的愿望,却是我长期以来的愿望。并非因你,而是我自己想要过那样的日子。虽然目前无法达成,但我相信,各国战事平息以后,即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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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到那时他孑然一人不会有与他拥有同样梦想的人儿陪伴。
“原来如此。”蓝清音轻轻应声,绽唇莞尔,“清音自以为是了,师父莫怪。”
端木痕但笑不语,黑眸深深,如谭寂静幽情。
蓝清音在心中长叹一声,暗暗攥起素手,清声再道:“师父,清音如今已有家有夫有子,从此往后必会好好爱惜自己,努力幸福地过日子。而师父却是孤身一人,清音着实担心。师父可否答应清音,以后再也不会做不顾自己安危的事?”
端木痕轻微地点头,眸光越发幽沉。
“师父。”蓝清音突然双膝跪下,郑重而诚挚,“清音曾爱慕过师父,但那时候清音没有勇气说出来,也知即便说了也不过是徒增痛苦。可那种感觉与那段岁月,清音都珍而重之地收藏在心底,一生都不会忘记。”
她略顿了顿,才又道。“师父教导了清音十三年,为清音费尽思量,煞费苦心,清音全都知道。谢谢师父,今生清音能与师父相识相遇,是清音之幸。”
语毕,她以额触地,轻磕三声,行完大礼,才扶腰慢慢站起来。
端木痕从头至尾都缄默着,只有眼波闪动,悲欢夹杂,复杂纠结地难以分辨。
蓝清音静静地凝望他一眼,浅浅一笑,旋身离开。
出了房门,她仍能感觉到那一道炽热而隐忍的目光紧随她背后。
心里终究是泛起了酸涩,她走到前庭的空地上,缓缓跪下,对天扬声喊道:“师尊!请您现身,请您一定要就师父!”
不一会儿,空中就响起了一道爽朗的回应声:“徒孙丫头,哈哈!你下‘刀’了吗?”
“回师尊,清音已说完心中的话。”
“你都说了些什么?不痛不痒的话,对我那傻徒弟可没有用!”
“师尊希望清音说什么?”
“说你爱的事夏候那小子,决不可能爱上我那傻徒弟!或者,说你不爱夏候小子,只爱我家傻徒弟!一切全看你如何想!”
蓝清音止口不语,眉心皱起。还要更犀利直接吗?她却不觉有次必要。
身后忽然又轻轻的脚步声靠近,她扭头看去,却是微愣。
“师父?”
“清音,你起来,让我与师尊说。”
端木痕伸手虚扶她,并未碰到她的手臂,十分遵守礼节。
待蓝清音站起,端木痕才屏膝跪地,恭谨地地对着天空仰首道:“师尊,徒儿愚钝令您老人家失望,是徒儿的不是。但情之一事,本非人力所能控制,徒儿已超出师徒之份,但如今清音已有归宿,徒儿深感欣慰,此后自当谨守本份,竭诚完成玄门留下的责任。徒儿明白,人生在世,除情爱之外,仍许多事值得付出。”
铿锵肃然的一番话说完,他俯身叩首,然后站起身来,一张苍的的面面,淡泊无澜,如玉温润而恬静。
空中传来长长叹息一声,随即响起老者喟然的声:“音你原是将相之才,奈何命中注定情劫深重,倘若你能从中跳脱出来,往后便是海阔天空,否则此生长戚戚,永难成大器。”
端木痕淡淡一笑,黑眸微光闪动,回道:“师尊,徒儿是无大志之人,无心成大器,只求平淡度日,逍遥山野间。”
老者又是重重一叹:“罢了,罢了,为师只愿你求仁得仁。”
静默了片刻,空中忽地抛来一句话,“药就在后院井中,打捞上来便是,痕儿,你好自为之!”
尾音渐散,再无声响。
蓝清音静静地转眸注视端木痕,他露出安抚的微笑,便就自行往后院走去。
脚步有些虚浮,但清浚的背影有着毅然决然之态。
蓝清音没有跟上去,也没有出声。
她知道,师父刚刚说的那番话,已是他所能吐露的最大程度的表白。
而如此表白态之后,他必会消失于她眼前。
她无法回应他的感情,那么只有成全他的尊严。
一股惆怅自心底升起,她不禁黯了神色。再也回不到往昔朝夕相处的日子了。
人终须成长,终要踏上人生新的旅途,不可后退,只能向前。
“清。”不知何时,夏候瑾然默默地站在她身后。
她回首相望,一时无言。
夏候瑾然环手从背后轻轻地抱着她,低声在她耳畔道:“心中可有一丝动摇?”
蓝清音摇了摇头,虽感伤但却坚定:“心只有一颗,没有可能分成两半。”
夏候瑾然微微地扬起薄唇,深眸中一片心安的蔚然。
而那厢,端木痕独自走到后院,打劳上一只药瓶,服下药之后从后门离去。
隔着那扇木门,他停驻脚步望进去,已看不到想见之人的身影,但那抺丽影早已深种心底,无需目睹亦仍是栩栩如生。
“清音。”启唇轻语,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他的黑眸中满是浓浓的眷恋不舍,“今日一别,便是各自天涯,再见无期。珍重。愿你一世幸福。”
闭上双眼,再睁眼时已敛去脉脉的深情,只余云淡风轻的淡薄,他转身举步,就此离开。
浅灰色的素袍在风中飘扬,使整个人看起来似要随风而去缥缈无着。
客栈中,正如端木痕所料,段皓凌在毒发之前乖乖地返来。
蓝清音此次暗自留了一手,并没给出全部的解药。
照估算,等段皓凌回到北颐国之时,就会发现体内尚有余毒未解,如此一来,他就必须去求端木痕。
而这,便是蓝清音为端木痕悄悄做的一件事。
“清,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必须穿过沙漠回东翌国。”夏候瑾然筹备了足够的干粮和清水,但心中犹有担忧,“你的身体可撑得住?”
‘可以。“蓝清音微微一笑,”段皓凌的药血极之珍贵,难怪先前他吝啬不步多给。“但是当性命捏于他人之手的时候,段皓凌也莫可奈可。”
想起之前渡血时,段皓凌一径鬼吼鬼叫,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她就不由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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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你有孕以来,几乎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夏候瑾然凝目睇她慨然一叹。
“回到宫中以后,我会有安生日子过吗?”蓝清音侧头觑他一眼,语带调侃。
“一定。”夏候瑾然顿首,神情认真。
蓝清音抿唇浅笑,不予理会。
如果可以,她倒宁愿在外漂泊流浪,至少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但他终究是一国之君,不可能就此抛下江山,与她隐居山林。
夏候瑾然半眯起眸子深望她,忽然道:“你想要过‘浪迹天涯,悬壶济世’的生活?”
蓝清音一怔:“嗯?”他是否听见了她与师父的谈话?
夏候瑾然低哼一声,道:“你的愿望暂时实现不了,但朕应承你,等将来我们们的孩长大成人,有能力继位之时,朕便带你悠游天下,过你想过的自在日子。”
蓝清音掩嘴而笑。那要等多久?十八年?二十年?
“不满意?”夏候瑾然斜眼睨她,微恼道,“既然不满意,那就罢了,当朕不曾说过。”
“并非不满意。”蓝清音轻轻笑出声来。
“那是何意思?”夏候瑾然语声冷淡,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样子。
他已尽量大度不去介意她与端木痕的事,她却不领情?
“倘若我腹中的孩子不是皇子,而是帝姬,岂不是又要再多等几年?”蓝清音笑道。
“这一胎若不是皇王子,便生到有皇子为止。”夏候瑾然略缓了神色,伸手轻抚上她圆圆的腹部,自语道:“不过朕觉得是男孩儿!”
“从何处看出?”蓝清音疑惑看他。
“不需看,这是为父的直觉。”夏候瑾然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贴耳到她腹部,顾自聆听了会儿,直起身笃定地再道,“是男孩儿!”
蓝清音看得张口结舌,觉得他的行为很幼稚,可心底又隐隐流过一股暖流。
夏候瑾然轻扬唇角,扶着她双肩,对着她的眼眸,铮铮道:“清,前路尚有万难,但朕会一直携着你的手,带你回家。
蓝清音愣了愣,喃道:“回家?”
“是。”夏候瑾然的语气沉凝,“朕的家,也就是你的家。
蓝清音望入他深幽沉着的瞳仁,不自觉地点了头。
虽然前面的路是难行走的沙漠,也许凶险非常,但至少,他们终于握紧了彼此的手,再不会松开。
气候尚不算太炎热,但行走在一片黄沙中,只觉滚滚热浪迎面袭来,周身发烫。
两匹骆驼平稳地踏着蹄,缓缓前行。
骆驼上的二人扭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
他们进入沙漠地带半个时辰,不见飞禽,更不见人烟,但此时却隐隐听到远处似有声响逼近而来。
“瑾,会否是北颐国派人追击我们?”蓝清音回望后方,只见沙尘飞扬难辨。
“也许是自己人。”夏候瑾然拧眉沉吟,“之前一路行来,朕皆有留下印记。”
蓝清音颔首不再多言,心中默想,但愿如此,否则恐怕又将是一番险境。
凝神戒备着,蹄声逐渐逼近,黄沙翻滚,卷起风尘。
“清,不必担心。”夏候瑾然眯眼遥望,突地出声道。
远远的,数匹汗血宝马在黄沙中疾驰,直朝他们奔来,马上之人个个身穿青色布衫,看似寻常无奇,然却神情沉稳冷峻。
那带头宝马浑身有如火炭赤红,越来越近,忽地腾空昂头嘶呜,骑士飞身跃下,叩首骆驼之侧。
一时万籁俱静,惟有风沙瑟瑟。
“范兄?”蓝清音不由惊喜,唤道。
“范统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青衫男子面容严峻,并不理会她,径自夏候瑾然请罪。
“沙地滚烫,快起身吧。”夏候瑾然抬手示意,继而正色问道,“如今朝中情况如何?各国是何形势?”
范统纵身跳上马背,坐稳回道:“四爷及时离寺回宫,暂且代皇上主持朝政,但朝中不断有流言传出……”他一顿,不敢放肆说大逆不道的话。
夏候瑾然淡淡勾唇,嘲道:“传言朕已遭不测?”
范统未答,沉默了会儿,转而道:“南岐国派出大将靳天祁与我国谈判议和,四王爷只让礼部与其交涉,没有正式表态。”
夏候瑾然点了点头,再问道:“北颐国那边有何动静?”
范统瞥了蓝清音一眼,才回道:“据探子回报,北颐国大军蠢蠢欲动,似有进犯之意。四王爷的计划是……”话语顿住,他又看了看蓝清音。
“范兄,你在提防我?”蓝清音感到哭笑不得。
范统的面色微显僵硬,垂眸道:“皇后对范某恩深义重,但国事与私事不可混为一谈。恕范某不敬一问,此次我国失去皇上的音讯,可与皇后有关?”
“是,与我有关。”蓝清音无奈地笑。
夏候瑾然皱眉看着他们二人,沉声道:“小范,你无需顾忌,只需知道,清音是朕信任之人!”
范统明显一怔,片刻又敛下双目,语调平缓地禀道:“四王爷已暗中派兵前往与北颐国交界的边城,以防北颐国趁机发兵进攻。”
“四皇弟确是人才。”夏候瑾然的深眸中闪过一丝暗芒。
蓝清音闻言举眸看了他一眼。她自是清楚他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如果夏候笪黎他不在之时,悄然建立势力,那么将来即使不被夺位,也是后患无穷。
范统没有思量这些,继续道:“四王爷将段皇后软禁,名为段皇后需要静心养胎,但却又向北颐国放出风声,不知四王爷的用意是……
“四皇弟的用意是警告北颐国莫要轻举妄动。”夏候瑾然接言道,眼底不由地浮上赞赏之色。
四皇弟隐居法华寺,但对外界之事依旧了如指掌,果然不负当年父皇赞他,“性黠慧,心剔透”。
范统并未完全理解,但也不追问,只道:“今早范某接到四王爷的飞鸽传书,四王爷在信中言道,途径北颐国必定凶险,但沙漠亦是难行,所以请皇上先且在南岐国多停留一些时日,待他派一支军队从东翌国出发,为皇上试走沙漠之路,并迎接皇上圣驾。”
夏候瑾然微微眯起眸子,神色变得深沉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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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清音凝望他,知他正在思索,亦知他定然已看得透彻。
夏候白黎的建议,有利也有弊。
利,不仅是如此能够更安全地返回国时间又要延迟,倘若夏候笪黎有意谋反,就有了更充裕的时间筹谋。
夏候瑾然没有考虑太久,果断地道:“原路退回,留在南岐国等!”
蓝清音对上他深邃的眼眸,浅浅一笑。
如果是她,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于是,风沙再起,骏马与骆驼同行在金黄色的沙漠中,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而旋即又被沙尘掩盖,不留踪迹。
一行数人为了掩人耳目乔装成北颐国商旅,在边塞的小城住下。
是夜,蓝清音与夏候瑾然在客栈的房中秉烛闲谈。
“瑾,你不担心会发生夺位之事?”蓝清音笑望他,在莹莹的烛光下他英气的面容添了几分柔和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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