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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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腹中宝宝能够安然出世,她自己会如何已不是那么重要。
夏候瑾然渐渐松开了手臂,抬眼看她,平缓道:“师尊一定能够想到办法解你的毒。”
“如果不能呢?”蓝清音淡淡扬起一抺笑容,带着几许自嘲。人死如灯灭,黎薇死前做的事,已无法计较了。如果孩子保不住,她该怨谁恨谁?
夏候瑾然抿紧了薄唇,眸光越发暗沉。
炬“我的腿麻了,可不可以抱我回房?”蓝清音若无其事地道,一手轻捶小腿。右腿膝盖以下的部位,彻底麻痹,半点知觉都没有,两种毒素混和,果然奇毒无比。
夏候瑾然不吭声地将她横抱起来,往客房走去。
走到门口,才蓦然忆起房内尽是毒蛇,一时脚步僵在原地。
雾“去楼下吧。”蓝清音轻声道,心里不由喟叹,她未曾见过他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可她又怎能怪他?毕竟,那是他曾经爱过的人。
夏候瑾然依言往木梯走去,步伐沉稳,但面上几乎没有一丝表情,似空茫又似悲凉。
蓝清音窝在他怀里,亦心生几分凉寒惆怅。
夜幕褪去,阳光普照,这间客栈却依旧静谧得如子夜。
客栈的掌柜和小二也许是昨夜受了惊吓,弃店逃生。
而段皓凌,是趁机离开了吧?
蓝清音坐在房里,径自想着,如果师尊赶不及返来,她得准备哪些止痛药材。
锯了一腿,往后她就成为半个废人了,难道之前师尊所说的“一半一半”是指这个意思?
夏候瑾然外出买食物,许久没有回来,蓝清音行动不便,静坐床铺等待大半个时辰,渐觉不对劲。
正想单脚爬下床,忽听外面传来嚷嚷声。
“小徒孙,师尊我想到了!哈哈!”
灰色身影在房门口一闪,眨眼间就站到了床前。
“师尊,你想到了什么?”蓝清音没有过早欣喜,疑问道:“镇痛之法?”
“对!”白发老者笑眯眯地点头,“小徒孙你放心,不会太痛,也不会流太多血,我想了整整一夜,好不容易让我想到能让你母子均安的法子。”
“所以还是必须锯腿?”蓝清音心头暗自一颤,她原本还抱着一丝丝希望,可终究是落空了……
“这不是你提议的吗?”老者觑她一眼,卸下背上的竹篓,搁在桌上,一边道,“这些草药是我天未亮就去摘的,你可别说你决定不截肢,准备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赴黄泉了?”
蓝清音苦笑着摇头,“怎会?这个孩子经历了如此多的坎坷,依然顽强地活着,我作为人母岂能半途放弃?”
“那就好。”老者满意地颔首,摸着下巴沉吟道,“还需买几把锋利的小刀,再生个火,提前把内服的汤药煎好。”
说着一顿,扫视着房间,奇怪地问道:“夏候小子去了哪?自家夫人身中剧毒,他倒跑得不见踪影了?”
“他去街市买食物。”蓝清音回道,微蹙起黛眉,不放心地嘱托,“师尊,你去买小刀时可否顺便寻一寻他?”
“行我这就去,半时辰内定就回来。”老者干脆地答应,转身往外走,嘴里还小声地喃喃念叨道,“这夏候小子也太没个交代了,一会儿非教训他不可!”
蓝清音看着那灰色身影消失,眉心皱得更紧。夏候瑾然是否遇到了意外?莫非段皓凌仍未死心?但为何不来对付落单的她?
忐忑不安地又等了半个时辰,未见夏候瑾然回来,也不见老者返来,蓝清音的心逐渐沉到谷底。
“蓝妹妹。”房外,一声慵懒的呼唤响起。
蓝清音顿时全身紧绷,警戒地暗暗攥紧双手,掌心里握藏着一嗅即会昏迷的毒粉。
“蓝妹妹,你别怕,我没有恶意。”段皓凌出现在房门口,高大的身躯斜倚着门框,一派闲散随意。
“是吗?”蓝清音淡淡地回话。
段皓凌耸了耸肩,满脸无奈,抬手往身后一指:“我是被他押来的。”
蓝清音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一望,惊诧不已,下一瞬不禁地绽开笑颜。
阳光的照耀下,一袭浅灰色的素袍似晕染着一圈光泽,煦暖而明媚。
那一张温雅清俊的脸庞,带着浅淡的笑意,宛若春风拂过,沁人心脾。
“师父。”唤出再熟悉不过的谓,蓝清音莫名红了眼眶。
“清音。”端木痕踏入房门,黑眸如墨,泛着安定人心的温暖光泽。
“师父,你怎会在这里?”蓝清音忍下无端冒起的心酸感,微微一笑,问道。
“西关战事大定,且有靳天祁坐镇,我就抽身来寻你了。”端木痕回以微笑,眼角瞥了瞥后面的段皓凌,再道:“先前收到了一些风声,怕你会出事。”
段皓凌哼了两声,插言道:“端木兄,你未免太卑鄙。你担心归担心,也不必一见到我就直接下毒吧?现在你看到了,蓝妹妹完好无缺,快把解药给我!”蓝清音闻言转眸细看段皓凌,果然,他的眉心开始浮现一抺黑气。
“段兄,莫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端木痕语气温和,平心静气地道:“相识多年,我想我足够了解你,清音是否完好无缺,待我诊断之后自然见分晓。”
语毕,他便向蓝清音伸出手,搭上她的腕脉。
把脉须臾,他的脸色越来越沉凝,目光不自抑地涌现痛色和怒气。
“段兄!”他突地回转身,愠怒道:“你竟如此对待清音?你忘记你曾应允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她性命?”
“端木兄,你也不能完全责怪我已千劝万劝,但蓝妹妹自己坚持要与北颐国为敌。何况,我也没有亲自对蓝妹妹下手,是她的情敌找上门,我顺便……而已。”
端木痕按捺住愤怒,一甩袖不再理会他,大步走到桌边翻看竹篓里的草药。
“师尊果真尚在人间?!”他惊喜地自语。
“是的,这些草药就是师尊去采摘的。”蓝清音接言说道。
端木痕难掩喜悦,转头对她道:“清音,你的毒能解!”
蓝清音微愣,连师尊都解不了,师父却能解?
“师尊的性子还是与从前一样。”端木痕似觉膏笑皆非,唇角噙着清淡的笑,解释道:“师尊必是想等到最后一刻才告诉你,给你一个大惊喜。”
“当真能解吗?”蓝清音半信半疑地问。
“能。”端木痕笃定地点头,墨玉般的眸子轻微一敛,藏住一闪而逝的复杂之色。
蓝清音吁出一口气,心头一块沉重的大石落地,不由感觉轻松了不少。
“师父,黎薇她……”忆起昨夜,蓝清音又沉了面色。
“我知道。”端木痕的应声极为轻微,几不可闻,默然背过身去,对着竹篓里的草药,未再作声。
蓝清音涩然一叹,不知还可说什么,如果可以,宁可黎薇平安无事,至少这样,不会有两个男子感到悲伤痛心。
“夏候兄去了何处?”段皓凌冷不丁地抛出一句问话。
蓝清音举目向他望去,徐徐道:“段兄不知吗?”
“我应该知道何事?”段皓凌无辜地回视她,半晌,慢慢地勾起唇角,道,“难不成夏候兄又失踪了?抑或是因为失去旧爱而痛不欲生,索性独自躲起来舔舐伤口了?“
蓝清音面色无波,并不回应他。
端木痕原本埋首研究竹楼内的草药,此时眼角一抬,淡淡道:“段兄,你亦是中毒之人,还是找一间客房暂作歇息吧。待我治好清音,便会为你解毒。”
闻言,段皓凌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再多话地离开。
房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幽谧中似弥漫着隐约的感伤凄清。
“师父,师尊采摘的事何草药?”蓝清音轻声开口,脸上带着微笑,暗自压抑着心中的思绪。
“专治‘阴隐毒’的草药。”端木痕语声温和,转头望她一眼,淡笑道,“别担心,我既说能够治愈你,就必定不是空话。”
“嗯。”蓝清音颔首应声,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脱口道,“吞食阴隐毒的人,若是即时封住心脉,再服下解药——”
端木痕轻轻拍净双手,向她走去,叹息道:“没错,此毒并非无药可解。我心里也存折一丝希望,希望薇儿尚存于人世间。”
“但昨夜,她确实已绝了气息……”蓝清音神色微暗。昨晚在场的每个人皆是内力深厚,无需探脉亦可知黎薇还有无气息。难道真会有奇迹吗?
端木痕苦笑着摇头,声音略显低沉:“但愿她的命犹如她的性子那般硬。”
蓝清音抿唇无言,心头无数杂念电闪,纠结复杂,寻不出一个准确的头绪。
或许是她多心,夏候瑾然迟迟未归,若非段皓凌背后搞鬼,那么会不会与黎薇有关?
是否夏候瑾然找到了黎薇,正忙于救他?
想着想着,不自觉地长长一叹。
她终究是介怀了。
昨夜两人同床而眠,虽然他一直从背后抱着她,但是没有半句言语。
她只他心情郁悒,便不扰他,可他又知不知道她也会有情绪?
“清音?”听到她的叹息,端木痕微蹙眉头,温言宽慰道,“莫听段皓凌胡言乱语,夏候瑾然绝非那种没有担当的人。等你身体无碍,我再陪你去寻人。”
“连师尊也不见了。”蓝清音喃喃道,越想越觉蹊跷。
“现下你该想的不是这些。”端木痕笑了笑,黑眸泛着温润的光泽,“我现在去熬药,你先休息一下,待会儿可有你痛苦的。”
“有劳师父了。”蓝清音抬眸看他,回以平静笑容。
端木痕拎着竹篓出了房门,蓝清音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地收敛,明眸中晦暗无光。
也许是她想得太多,也许夏候瑾然只是因意外而耽搁了时间,可为何她感觉胸口异常闷堵?
兀自出神着,余光瞥见段皓凌又一次出现在房门口。
“蓝妹妹。”他懒洋洋地斜倚着门板,豪不担心自己身中剧毒,闲闲地道,“端木兄为了你千里奔波,你可有一丝感动?”
蓝清音冷淡地睨他一眼,不予理会。
“端木兄替你解了毒之后,就必须随我返回北颐国,你就不担忧他的处境吗?”段皓凌顾自说道,“我皇兄一直欣赏端木兄是个人才,必不会娶她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唉……”
他作势叹气,忧心忡忡地道,“像端木兄这般俊逸洒然的非凡人物,若少了一手或一腿,是多么叫人痛心的事啊!”
“密道的所在,对你们来说当真这样重要?”蓝清音神情清冷,语气几近无温,“师父襄助南岐国,对北颐国来说并无损失,偏却要以此为理由惩罚师父,如此也算爱惜人才?”
段皓凌的神色微微一敛,正容道:“蓝妹妹,你生长于帝王之家,竟不知何为帝王权术?
人才,至于君王的用处和在?
自然是物尽其用,人尽其力。
这是涉足庙堂的所有人都无法逃脱的规则。”
蓝清音默然。她怎会不知?
既是因为太过清楚,才不想师父与她一样成为任人利用的棋子。
“蓝妹妹,你别怪我说话直接尖刻。你若决定依附东翌国,北颐国与南岐国比容不得你存在。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遵循这一个原则。如果你现在想要回头,还来得及。否则——”
他的话语一顿,眸关陡锐,“我敢断言,你绝对不可能平安无事地回到东翌国,你腹中的孩子也绝对保不住!”
蓝清音隐隐一震,但只是不动声色地浅浅一笑,启口道:“多谢段兄提醒。”
段皓凌也不再啰嗦,干脆地消失于门外。
过了片刻,端木痕端着木托盘走入,一边搁在床头木柜上,一边说道:“清音,褐色那碗药你现在就喝下,黑色那碗待到祛毒之后再服用。”
“好。”蓝清音全然信任地端起药碗,缓缓饮下褐色汤药。
端木痕坐在床沿,俯头查看她小腿处的伤口:“是否师尊替你封了穴?”
“是的。”蓝清音点头回答。
“一旦解开封穴,毒素就会迅速窜行。”端木痕眉头拢起,似感到有些棘手。
“会否有风险?会不会影响胎儿?”蓝清音直觉先想到腹中宝宝的安危。
端木痕不作声,沉默了须臾,抬起头来凝望她,温雅的俊容漾开一抹沉笃的笑容:“放心,我不会让你承一分一毫的风险。”
被他的笃定感染,蓝清音也展颜一笑。
“那么师父打算割去伤口处的腐肉,还是吸出毒血?若是后者,只怕师父也会中毒。就选择前者吧,不过还得劳烦师父再煎一碗镇痛的汤药。”蓝清音看了看木托盘上的东西,只有外敷的草药和内服的汤药,并无锐利的小刀或匕首。
“你是病患,我是医者,你应当相信我,而不是教导我该怎么做。”端木痕半玩笑地道。
“可是……”蓝清音心生疑惑,待要细问,忽觉眼前模糊起来,脑袋渐渐昏沉。
“方才的药里,我掺了一种近期新研制的迷散。”端木痕的声音低低浅浅的,像暖风吹过,一下子就又飘散了。
蓝清音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但挨不住强烈的药性,阖起了眼睛,只来得及逸出一句微弱的反对:“师父……切勿冒险……”
话音未完,她的身子软软倾斜,端木痕伸手揽住,轻柔地放她于枕上。
静静地凝视她白皙清美的脸庞,他如古井般沉寂的黑眸泛起丝丝涟漪。
他这一生,想逃开的枷锁始终都逃不开,或许是他没有足够的勇气,但惟有一件事,他终于有了承认并坚持到底的勇气。那就是,爱她。
端来一盆清水,端木痕细心地洗去蓝清音紧攥在手心里的迷散。
缓缓地在床畔坐下,他凝目看她。
这张绝美的容颜,他看了十三年,一直知晓她长的极为明艳,但从何时开始他心底滋生了别样的情愫?
也许是那一年,她初及笄,身穿华美繁复的宫裙在他面前旋转,笑靥如花,烂漫明耀,那一刻他突然惊觉,她已长大,再也不是幼时童稚的孩子,又或许是那一次,她再他跟前翩然起舞,凌波飘逸,使他惊艳悸动,抑不住怦然的心跳。
忍不住低声一叹,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极轻地落在她的乌发上。
黑发如瀑,丽颜似雪,沉静地散发着惑人的美。
他不自禁地移手触碰她的眉间,指尖轻轻划过,须臾后收回。
微微握拳,像是要把那一点温度珍藏起来。
他墨黑的眸子尽是怜惜眷恋之色,也只有这样的时刻他才能释放几许深埋心底的柔情。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会不会在她出阁之前对她道出心意?
如果她给予了回应,他有否奋不顾身的勇气带她远走高飞?
如果,如果,终究只是如果。
深深地在凝望她一眼,他毅然别开脸,转而去查看她小腿上的伤。
只要用玄门的独门内功吸出她伤处的毒血,再配以师尊采摘的良药,她很快就能痊愈。
但他没有师尊出神入化的内力,只怕抵挡不住毒素的入侵。
脑海中一片清明,动作却是毫无犹豫,他俯下头,对着那黑青的伤口用力吸吮。
随着一口口腥血被吸出,他渐渐感到头晕目眩,可是并不放弃,坚持地直至清尽所有毒素。
看着她小腿处的肿块消下去,不再浮现异常的黑色,他才随手拭了一下染血的嘴角,露出淡淡笑容。
将她扶起身,慢慢地把备好的汤药喂入她口中,等到做妥所有的事,他已神智昏沉,身形微晃。
强撑着身躯,估算时间,知她不一会儿就会转醒,他狠狠一咬牙,踩着虚浮的脚步离开。
无谓叫她担心了,待他调息压下毒素之后再来见她。
房门被他体贴地带上,浅灰色的身影便踉跄地消失于外面晃眼的阳光下。
相隔不过半刻钟,蓝清音幽幽地转醒。
“师父?”她轻喃,环顾房内却无一人。
坐起身看了看自己的小腿,发现毒已褪去,顿时心头大震!
腿上仍余麻感,她运气调息,然后急急地下床,刚一打开房门,忽地一愣。
“瑾?”她一时怔仲,举眸无言地相视。
“怎么下床了?”夏候瑾然眉头轻皱,微含责备道,“强行走动会让毒素提早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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