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守宫砂
蓝清音伸手轻轻地触碰他挺直的背脊,似是安慰地抚了一下。
“师妹,这薄情郎就交给我,你去对付那,怀身孕的女人!”黑衣男子桀桀阴笑。也不等黎薇回答,他的衣袖挥动,卷起一阵疾风,袭向房内。
夏候瑾然早有戒备,随即运出凌厉掌风,与那股怪风相抗衡。
“师妹,快!”黑衣男子冷不丁地叫了一声。
搁随即就闻“咻咻”数声异响,一支支薄刃射入房中!
夏候瑾然分身乏朮,蓝清音当机立断地举起木桌,往前掷去,准确地用桌面挡住飞刀。
偷袭不成,黎薇眼中怒气大盛,再瞥见蓝清音高隆的腹部,恨火顿时激剧翻腾!
窳今日就算玉石俱焚,她也不会让这个女人,得到她冀望一生却依然落空的一切!
“咝咝……”
几不可闻的嘶声传入蓝清音的耳中,令她陡然一惊。
即时看去,黎薇的宽袖里似有异物在蠕动。
“去!”黎薇骤然大喝一声。
瞬间,无数条小蛇飞快地爬出她的笼袖,黑压压一片地向客房内进攻!
蓝清音心中暗道糟糕,一边双掌运气贴于夏候瑾然的背心,助他速战速决。
便听‘砰’地轻响,那黑衣男子踉跄几步,嘴角渗出血丝。
“走!”无暇趁胜追击,蓝清音忙拉住夏候瑾然的手,欲从窗口跃下。
“清音!小心!”夏候瑾然忽地大喊,快速伸臂抱住她,腾空跳起。
地面皆是一条条青黑色的小蛇,数量之多,令人骇然,一眼望去,满是吐着信舌的蛇头,以及尖锐的撩牙。
夏候瑾然抱着蓝清音站在床柜上,扫视四周,发现连窗口也已被蛇群占据。
耳际充斥着“咝……咝……”的声音,叫人毛骨悚然。
“瑾,我们从门口出去。”蓝清音压低嗓音道。
“他们正在门外等着伏击我们。”夏候瑾然亦低着声道。
只是片刻间,已有几条小蛇爬上床柜,吐着鲜红的信舌,似在寻找几会一口咬下。
夏候瑾然运掌一击,刹时击毙一条靠得最近的蛇。同一时间周遭的蛇群如潮水般涌来,越逼越近,气势汹汹!
“只能闯一闯了!”夏候瑾然皱紧浓眉,搂牢身旁的人儿,再一挥衣袖,房门便‘嘭’地关上,隔绝了满室的毒蛇。
正惊异为何房外没有人埋伏,突听蓝清音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清音?!”夏候瑾然急急转头看她。
“我想我大概被蛇咬了。”蓝清音露出一个苦笑,看向自己的小腿。
一条青色的小蛇盘绕在她的脚踝,蛇头已经颓然垂下,显然是被她击毙,但终究是迟了须臾。
她半蹲下身子,辸速点了几个穴道,以防毒素流窜。
此时,走道的彼端,一道白影闪现,得意的冷笑清晰传来:“这些蛇只咬女子,而且不惧死,若没有咬到人决不会退缩。”
“解拿来!”夏候瑾然脸色沉冷,横抱起蓝清音朝黎薇走近。
“如果有蒋可解,我就不会用这些毒蛇。”黎薇站立原地,昂首对对上他森冽的眸子,“宁为玉碎不作瓦全!”
夏候瑾然的目光;阴霾至极,低眸看了怀中的人一眼,略柔了声音:“还撑得住吗?”
蓝清音的面色渐显苍白,但仍勉强漾开一抺微笑,温言回道:“这毒性确实剧,烈但也许师尊能够治。”
“呵!”黎薇嗤笑,“我岂会不知玄门师尊在此,他能解的毒我会用吗?”
夏候瑾然强压着的愤怒终于按捺不住,低吼道:“黎薇!若要算旧账,你找朕来算,不要迁怒旁人!”
“怎么?皇上心疼了?当初黎薇绝食将死,也未见皇上如此痛心疾首。”黎薇勾了勾红唇嘲讽道。
“当初朕没有关怀你?”夏候瑾然怒道,但随即就放弃再与她多说,她已钻入牛角尖,近乎走火入魔,他早该有此觉悟!
气氛正僵,,忽被一声大惊小叫的惊呼打破。
“这么多的蛇?!是要做蛇羮吗?”
屋顶一道人影倒挂悬下,白色长须悠然飘荡着,一张老脸满是饶富兴致的笑容。
“师尊。”蓝清音轻轻一,唤问道:“这种蛇的毒可有办法解?”
老者闻言赶紧跃下,嘴里道:“小徒孙,你莫怕,这世上没有师尊我解不了的毒。”
“是吗?”黎薇冷冷地抛出一句话。
老者抬目望她一眼,也不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直接下定论道:“美人与蛇……蛇蝎美人……”
黎薇置若罔闻,神色如冰霜。
老者快步走到蓝清音身边,细看她小腿上的细小伤口,半晌,唉声叹气起来。
“师尊?”蓝清音举眸看着老者,微微一笑,“师尊不是说能解世上任何的毒?”
老者白眉一拧,没好气道:“你这丫头,倒拿我的话来激我。”
“清音不敢。”蓝清音依然面带浅笑,语气从容不迫,并未流露紧张担忧之色,“如果师尊都解不了这蛇毒,那这世间就无人能够做到了。”
老者闷哼,咕哝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这下不拿出看家本领都不成了。”
“莫非师尊藏着珍世良药舍不得给清音用?”蓝清音靠着廊道木栏坐下,甚是悠然。
眼角余光瞥向那一端站立着的黎薇,见她神色紧绷,似在等待诊断的结果,心中越发镇定起来。
倘若此毒真无解,黎薇就应该趁现在的机会脱身,如此想来必是还有一线生机。
“吸出蛇毒就无事了?”夏候瑾然忽地出声,语毕已蹲下身握住蓝清音的脚踝。
黎薇突然发出冷冷的讥笑,嘲道:“本以为玄门师尊有何能耐,原来也不过尔尔。”
老者扭头朝她望去,上下打量,口中似自言自语地道:“美人如花,却带芒刺。目光冷然,却极冥顽。”
黎薇抿起红唇,下颚微抬,姿态倔硬傲然。如果她没有刺,与世上众平凡女子有何区别?只是她的骄傲倔强没有碰上懂得赏识的人!
夏候瑾然淡淡扫过黎薇,却对老者说话:“前辈,是否直接吸出毒血即可?”
老者收回视线,摇头晃脑故弄玄虚地道:“非也,非也。”
夏候瑾然眸光略沉,隐有薄怒。救人如救火,岂能这般儿戏拖延?
蓝清音见状不禁莞尔,开口道:“瑾,你别担心。我已封住穴道,毒素皆锁在小腿,暂时不会蔓延。”
“瑾!”尖锐的声音突兀而饱含愤恨。
蓝清音抬头,见黎薇目露激愤的炽光,不由低低轻叹。
旧爱新欢,有何可能和平共处?
当年夏候瑾然实有负黎薇,但中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使得最初单纯的感情变了味。
谁是谁非,要怎样计算清楚?
“薇儿。”夏候瑾然霍然站起,深眸灼灼,步向黎薇,低沉道,“朕在登基之前曾应允你的事,无法做到,是朕的错。你可还记得,当初朕对你说过,朕虽不能给你唯一,但会将后位空悬。你也说,你会等朕可以给予的那一日。”
“是!臣妾自然记得!”黎薇不自觉地提高音量,愤然中忘记自己已被贬为宫婢,咄咄道,“但是皇上,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食言,如今反要怪臣妾心寒吗?”
“你只记得你愿意记得的事。”夏候瑾然直视她,神情有几分沉凝怅然,“容德妃的事,你已遗忘了吗?还有五年前那位新晋的婕妤,她初初有孕就莫名滑胎,你已遗忘了吗?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朕若不是今着最初的那份情,你还可安然避入斋宫吗?多年来朕膝下无子,你以为是何原因?朕是不想你一再犯错!”
“皇上认为只是臣妾一人之错?”黎薇挺直瘦削的身板,昂然固执地道,“请皇上扪心自问,如若容德妃或其它嫔妃诞下皇子,皇上不会因此而封其为后?”
“朕不会!”夏候瑾然笃定回答。
“不会?”黎薇却是冷哼,“在铁铮铮的事实面前,皇上竟还如此说。若不会,为何冠凤袍落在她人之身?”
“七年,还不够吗?”夏候瑾然极低声地叹息。
七年,足够令他看清那段少年时的感情,也足够令他彻底失望。
“七年不过是人生十分之一的岁月。”黎薇并未动容,目光仿如凝结千年冰霜般的坚硬冷厉,“臣妾托付的是一生,并非区区七年!”
夏候瑾然不再言语,眉宇间拢上浓浓的一抺疲惫。
这厢两人无语对视,那边老者对蓝清音小声地嘀咕:“丫头,在帝王家讨生活委实不容易啊,你还是跟了我家乖徒弟吧!他的纯良品性可是百年难得一遇,你要不好好考虑,一下?”
蓝清音只觉哭笑不得,眼下景况适合讨论这个话题吗?
无疑是火上浇油。
又听那一端夏候瑾然沉声地吐出一句:“此次清音若是无碍,便也就罢了。”
终是留了最后一份情面,没有说出后半句。
若是清音和孩子因蛇毒而有丝毫损伤,他必会追究到底,再不容情!
黎薇身躯隐隐一震,眸光哀绝,但未见半点悔意。
她此生已是如此,无路可退,惟有一条道走到底!
狠狠咬牙,她运足劲飞身扑向蓝清音!
骤然一声‘砰’响……
只见黎薇清瘦的身子摔落蓝清音的脚边,唇角溢出点点鲜红。
“呵呵!”她勉强撑起身体,冷然地笑,却又像是苦涩地笑,一双美眸中满是褪不散的恨,定定望向打她一掌的那人。
夏候瑾然的右手顿在半空,面色僵然。
“皇上果然十分了解臣妾。”她低哑地道,凄冷的笑声断续却不停歇,“呵呵……臣妾就算是死,也势必要拉这个女人一起下黄泉!皇上既然是个有情人,那么就尝尝情之苦罢!”
她猛然转头,‘噗’地一口鲜血喷出,几滴血飞溅到蓝清音的腿上,正是伤口处。
事情发生得太猝然,没有人预料到她陡然,更料不到她用心之歹毒。
“你这女子太狠辣!”老者忿忿怒骂,反手一挥,未经思虑地一掌打出!
霎时间,只见黎薇的身体腾空而起,飞出一丈远,犹如断线的纸鸢,继而重重地跌落,‘嘭’一声巨响,坠在木质的走道上!
所有人都愣住,连老者都低头看了自己的手掌一眼。
“呵呵……呵呵……”支离破碎的凄厉笑声,已然虚弱无力,黎薇瘫倒在地,却还执着而艰难地吐出几句话,“夏候瑾然……当年你救我出苦海,我本应感谢你,可是你却将我推入更痛苦的深渊……你记住,我黎薇此生因你而不得善终,你必遭报应……”
她的眼珠子轻微转动,已泛死灰之色,秀丽冷艳的脸庞一片惨白,但染血的朱唇却是妖异的红。
“那一年……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呵,瑾……”微弱的呓语戛然而止,一抺奇异的笑凝结在她唇畔。
夏候瑾然木然地站立原地,双脚似被钉住,竟动弹不得,如海深邃的眸子浮动雾气,嘴角微颤动,像有什么想说,但全部梗在喉头。
“师妹……”一声悲怒的咆哮突然间响彻夜空,一道黑衣男子却根本不看任何人,‘砰’一声双膝跪地,跪在黎薇面前。
“师妹!醒醒!你怎能……你怎能……”黑衣男子的悲痛呼喊一时哽住,眼角滑下两行热泪。
良久的死寂,在场每个人都哑然静默。
许久之后,黑衣男子抱起黎薇,阴冷的目光扫视其余的三人,那森寒的眼神似毒蛇一般,缓缓地爬过三人的脸。
不发一语的,黑衣男子抱着黎薇纵身跃下廊栏,眨眼间就消失于夜色中。
没有人去追,走道上鸦雀无声,寂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老都转头望看蓝清音,又看向夏候瑾然,讷讷地开了口:“我一掌只用了半成的功力,决不足以玫命,是她自己咬破了舌下的毒囊……”
说至“毒囊”二字,老者忽然大声叫道,“啊!小徒孙,你的腿!”
蓝清音默默地望了夏候瑾然一眼,才低头看自己的小腿。
原本细小的伤处已胀起黑青色的肿块,颜色诡异,隐约似有一股腥臭味。
“那女人死不足惜!”者老发起怒来,愤愤道:“自己找死也就算了,居然还这般狠毒地拉人做垫背!这种人留在世上也是遗祸人间!”
“师尊,蛇毒加上‘阴隐毒’是无解的吧?”蓝清音轻轻地问,语声黯然。
老者两道白眉皱在一处,半晌都没有答。
蓝清音低浅地一叹,拚眸凝望仿佛石化般僵硬的夏候瑾然。
对上她的眼眸,夏候瑾然几不可察地移动了下脚步,嘴唇微张,但最终只成了一声听不见的叹息。
老者对不这种无语凝重的场面极为不耐,烦躁地扯着自己的白须,顾自繋叨道:“若只是蛇毒,只要吸出毒血,再服用我玄门珍藏百年的雄灵散即可。但现在……唉,棘手!实在棘手啊!”
蓝清音垂敛眸子,低声问道:“师尊,如果无法袪毒,就锯断我的的小腿。”
惟有如此,才能不让毒素侵入体内。
老者闻言也不震惊,点头咐和道:“这虽是下下之策,但到也是可行的办法。不过你身怀六甲,只怕受不了锯腿的剧烈痛楚。我得好好想个止痛的法子。”
说着伸手飞快地点了她膝下的几处穴道。
夏候瑾然一直无言地听着,心似被无数只手揪扯着,既痛又乱。
蓝清音垂着头,没有再抬头看他,只低低地对老者说道:“师尊,封穴只能制止毒素蔓延十二个时辰。”
老者烦恼懊丧地挠头,神情郁闷,讪讪回道:“这我当然知道,容我想想,再想想。”
一边说,他一边径自站起来,在蓝清音面前反复踱步。
“不行,我得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人仔细想想。”他喃喃自语,也不再管蓝清音和夏候瑾然,就这么走了。
蓝清音没有出声留他,只静静地靠坐廊栏。
夜风吹起,帮动她的乌黑秀发,愈加衬得雪白的容颜没有血色。
黎薇死了……
想起这个事实,她心头突地一阵抽痛。
慢慢转向夏候瑾然的方向望去,她看到一双悲恸的深眸。
四目相交,满是痛色,难分为何疼痛。
大风兀自呼啸,逐渐吹散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但木地板上那小小一滩黑血,依旧那般融目惊心。
夏候瑾然终于移动了脚步,僵直地走到她身边,缓慢地席地坐下,与她一样背靠着廊栏。
“还记得那支木簪吗?”他轻声地问,双目紧闭了一下,再睁开时眼波沉寂晦暗,“朕赠你的支簪,并非原要给薇儿的那一支。朕未登基时曾对薇儿说过,‘即便将来后宫佳丽成群,却也只有我的皇后才配戴上,这支发簪’。”
蓝清音偏过脸,静静凝望他,没有出声打断他的低语。
“朕兑现了那句话,但已是物似人非。其实早在送你发簪的那日,朕就铁了心与往昔告别,如果朕能更早一些狠下心来,也许事情不会演变成今日这般。”
他的嗓音低沉得有些暗哑,幽幽缓缓道:“一直以来朕都不想做人们口中的‘负心郎’,但终是负了薇儿的情。越想留住一分旧情,越留不住。”
皎洁的月华下,他英挺朗逸的脸一半陷入阴影里,如同幽沉的眼神一般黯淡郁悒。
“薇儿心气极高,朕并不是不知。”话未竟,只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是朕的错……”
蓝清音聆听着,安静不语,默默地伸出一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他徐徐转过头来,迎上她感伤的眼眸,突然倾身俯去,紧紧地抱住她。
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无声的拥抱,两人心中都是悲怅交集。
世间事变幻莫测,不时令人感到猝不及防。
当初你侬我侬的有情人,转眼便成了愤恨怨憎的仇人,而当初争锋相对的敌人,令日却成了相依相偎的眷属。
如何不叫人唏嘘感慨?
蓝清音微微闭眸,心底滑过一丝酸涩。
她从来都不曾介意过黎薇的存在,但如今她的逝去,自此以后她在夏候瑾然心中就永远有了那一席之地,再不会有任何磨损,只会不断升华。
菱唇轻启,不禁逸出一声浅叹。
罢了,她现今也是生死难卜,何苦再想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