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摇头:“再说吧。”
赵秀拉住他的手:“你要去便去,我会替你照顾好香月,你担心什么?”
李瑾看向坐在院子石墩上盯着蚂蚁搬家的李香月,眼底明明灭灭。
就是因为将李香月留在赵秀身旁,他才不放心。
赵秀没再说什么,也跟着叹了口气。
她知道李瑾担心的是什么。
也知道李瑾胸腔中有百万抱负。
从前魏君安还在时,他便蠢蠢欲动,想要辅佐魏君安,施展自己的抱负。
只是可惜,后来魏君安突然猝死。
李瑾是个少年天才,三岁能熟读诗书,七岁便能作诗作文,十二岁已经是举人了。
少年天才总难免生出些傲气来。
少年的李瑾在桃花村可以说是春风得意,恣意妄为。
后来,他被举荐去当了附近小县城里的师爷。
治安的法子、抓匪的法子、牵制流民的法子他一想一个准,只要出手,铁血手腕,算无遗漏,必能平息风波。
一个小县城,三年之内,从颓败民不聊生,变得富足丰盈,百姓安居乐业。
彼时的李瑾才十五岁。
他的名气也随之传开。
后来,他将父母亲戚全接到了上任处,在县城里买了大宅子,好不风光气派。
一家人也和和美美过了三年的幸福日子。
后来,少年气被滋长,生出些恃才傲物的冷血来。
在击杀流寇山匪时,也越发的不近人情。
终于,在赵秀和他成婚的第二年,山匪抱团来复仇。
彼时的李瑾正和县太爷外出巡视附近的一些水坝建设和田地播种情况。
等他回到家时,家中已经被山匪屠戮殆尽。
父母被杀,一众家丁丫鬟被血洗。
李香月和赵秀失去了踪迹。
李瑾差点儿当场疯魔。
门上还留了纸条,约他三日后在城外黄峰岭,独自前去赴约应战。
若多带一人,便当场杀了他的妹妹和妻子。
李瑾自认为心思深沉,算无遗策,即便是他带着人前去赴约,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借着妙计将人给救回来。
就是因为他的过度自负,在那场营救中,错误估算了山匪的敏锐程度,带了大批人去围剿,彻底激怒了山匪。
赵秀因为他的自大傲慢,怀了九个月的胎被山匪活生生剖出来,钉死在树上。
李香月被山匪沉入瀑布深潭之下过长时间,导致脑子受损,智力一直停留在十岁左右,且极为胆小迟钝。
而他也在救出妻女后,被山匪追杀,三人一路逃亡,被放火烧船,坠入江水之中。
阴差阳错,被冲回了桃花村,后被魏野救了回去,又请萧煜锦来救命,三人才保住性命。
此后,李瑾便一蹶不振,在桃花村只当个普通村民,再也没了从前的意气风发。
原本他是想一辈子这么下去的。
但沈晏晏一个妇人,从未来的太子妃跌落到泥潭里嫁给魏野一个屠夫,都能一步步爬起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
他每每看着沈晏晏拖着病弱的身体,一身干劲,满眼都是蓬勃的生命力和野心时,他总会恍惚,觉得自己也该做点什么。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比沈晏晏一个小姑娘还窝囊吧?
连他的妻子,妹妹都在沈晏晏的带领下,开始自食其力赚钱,有了傍身的技能,能贴补家用了。
他一个大男人,成日里没事做,待在家里,总不是办法。
因此在魏君安向他抛出橄榄枝的时候,他实实在在地心动了。
只是后来魏君安死得太仓促,他那些蠢蠢欲动的理想和抱负再次被搁置。
这次,沈晏晏嫁的夫君裴玄,他其实很是欣赏。
裴玄来过大院几次,两人有聊过几次天,他能看出来,裴玄虽然平日瞧着不着调,但实际上是个有大才能的人。
他也知道他自己,平日里虽然颓靡安分地想要当个闲人,但每每深夜,手中的兵书、阵卷从未撒开过。
那些年少的抱负和野心,一直没能释怀。
这次两国交战,必然是旷日持久的苦战。
他有心想要施展抱负,却犹豫着,怕当年的悲剧重演。
当年的悲剧,承担后果的人是他的妻子和亲妹妹。
若是这次他又失败了,要承担后果的,可是大盛王朝的三万大军和身后的子民。
赵秀看不惯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你啊,就是太畏首畏尾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难道你就能够保证那些上战场打仗的大将军们所有的计谋和排兵布阵全是正确吗?从来没出过错?”
“我倒不曾见过有什么将军打了一辈子仗,没栽过跟头的。”
李瑾还是沉默不语。
当年的代价对他而言,实在太过惨烈了。
妻子被生生剖腹的惨叫和撕裂、鲜血淋漓被钉在树上的死胎、妹妹被沉入潭水中奄奄一息的挣扎仿佛还就在昨日。
当年的祸端之后,赵秀的身子严重受损,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受孕是再无可能了。
他那些熊熊燃烧在胸腔里的抱负和野心,不该要他人来承受代价。
赵秀叹了口气:“罢了,随你,我懒得说了,只一句你记着,不论你想做什么,我和香月都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这次,我们不会出事,我们身边有萧郎中,有蓉儿,还有晏晏带着咱们做起来的焕颜食肆。”
“咱们现在高低也是皇商了,不是当初那个在小县城里的平头老百姓。”
“这里是皇城上京,也不是当初那个偏远的小县城。”
“我们不会有事,你莫要担心。”
赵秀见他还是郁郁寡欢,又叹了口气,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自己:“李瑾。”
李瑾怔然与她对视。
赵秀:“你这样,搞得我和香月真的很难受。”
“家人,应该是彼此的支撑和拐杖,是要互相搀扶着把日子越过越好的。”
“若你因为我们而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我们岂非在无形之中成了你的累赘?”
“你是心安理得了,觉得为了我们不去冒险,算是对我们的保护。”
“你可有想过我们是什么感受?”
“你的每一次深夜挑灯夜读,每一次瞻前顾后,每一次皱眉犹豫,对我们而言都是凌迟,让我们觉得自己是拖累你施展抱负的绊脚石。”
李瑾红了眼眶:“娘子……”
两人紧紧相拥,一切尽在不言中。
旁边被迫观瞻了全程的萧煜锦:“……”
李香月缓慢地啃了一口小兔子糕点,认真又严肃地点头:“一个人,真可怜。”
萧煜锦:“……”报复他上次给她开那么苦的风寒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