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源对黄掌柜一瞪眼:“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东西拿出来。你们开门不做生意的吗?”
黄掌柜咬着牙,暗骂这些活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以前你们人还讲一讲信义呢。
黄掌柜很想质问这厮一下,但忍了又忍,还是决定先通知东家:“你等一下。”
许源就在店铺里坐下来,忽然一转头,看到苗炎身体打着摆子,已经不听使唤了。
“坐呀,你站那儿干什么?”
苗炎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全身哆嗦着艰难挪到了许大人身边。
“大、大人,我爹是祖师奶奶的老部下。”
“我爹,他六十多了,就我这么一根独苗。”
“我还没给我们苗家留后呢……”
许源一把将他按得坐下来:“没出息的家伙。”
苗炎哭丧着脸。
因为两腿发软,这一坐下来就站不起来了……
许源对四个鬼女喊:“客人来了,没有茶水招待吗?你们会不会做生意?知道你们的前任是怎么消失的吗?”
四个鬼女莫名其妙:你在老集里要茶水?
但黄掌柜的去找东家了,店里没人做主。
鬼女们本来就有些猜不透许源的身份——感觉掌柜的对他,是有恨又怕的样子。
她们就是个卖货的,哪敢得罪这种来头神秘的大人物?
鬼女们翻箱倒柜,还真找到了茶叶,但是……没热水啊。
鬼怕火,鬼女们从来没有喝过热水。
几个鬼女抓了一大把茶叶丢进杯子,倒满了冰凉的井水,就给许源端上去了。
这井水,乃是从其中一个鬼女淹死的那口井里打的。
基本上可以算做是……鬼女的洗澡水?
鬼女将“茶”端上去,许源低头一看,茶杯中哪有茶叶?
漂浮着一团缠绕在一起的淹死鬼头发!
许源就把茶杯又放下了,也没有继续逗弄那几个可怜的卖货鬼女。
黄掌柜还没回来呢,后院走出来店里的二掌柜。
浑身湿漉漉的,顶着一颗亮闪闪的光头。
二掌柜开始翻箱倒柜,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我的头发呢……”
“白天明明放在这里了呀。”
阴阳蚺今夜没在三楼。
它对这些买卖本来就不大上心。
再说那两件宝物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店里没什么需要操心的。
结果黄掌柜气喘吁吁地跑来,把事情一说——阴阳蚺全身鳞片都炸起来了。
“这活人欺诡太甚!”
阴阳蚺把庞大的身躯甩起来,横冲直撞的闯过了老集的街道,直奔阴阳斋而去!
老集上的诡异们急忙躲避。
有个尸山鬼,身躯由各种腐烂的尸块堆积而成,足有三丈高,行动缓慢了些,当场被阴阳蚺碾过去。
地上留下了一片巨大的“肉饼”。
几十颗眼珠子,十几张嘴,都被压的黏在了地上。
那些嘴一同发出惨叫。
肉泥蠕动,半个时辰后,还没能把自己的身躯重塑起来。
无妄之灾啊。
阴阳蚺气势汹汹杀进了店中,男女两颗脑袋一起咆哮:“真当本座不敢杀你!”
许源抬起手指,在嘴边做了个“别吵”的姿势。
然后一件一件往外掏东西。
都是好料子!
都是六流的水准!
一连掏出来八件!
然后许源指着这些东西说道:“自己选。”
阴阳蚺一愣,身子绕着许源、苗禹,和这些料子转圈。
苗炎感觉十分的尿急,快憋不住了。
许源道:“你那两件宝物值多少钱,自己就拿多少。不要欺负本……老爷不懂行情。”
“本老爷心里门清。”
阴阳蚺也不客气:“你想买我不想卖,你当然要出个高价。”
“没问题。”
这些好料子,是刚才用六眼冥蛾收了张老押,然后从张老押的店里拿的。
张老押可能会不同意?
他没资格发表意见。
大家合伙的生意,本官占七成。
许源又不是真的不知深浅,面对城内最大的邪祟之一,还敢硬逼着对方低价卖给自己?
许源这次来,当然是要给个好价钱买下来。
那两件宝物对自己和南城巡值房都很重要。
许源一副“你冤枉了我这个好人”的架势:“阁下这么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是为何啊?该不会以为本老爷是个无赖之人吧?
我这同伴胆小,你看把他吓得,你们店里得给些补偿吧?”
阴阳蚺的一根尾巴尖一挑。
从柜台后面拎出来一团黏唧唧的腐肉,丢给了苗炎。
苗炎不敢不接——
接住了就觉得恶臭扑鼻,落在手里极为恶心。
但是很快就发现,这是某种邪祟身上的料子,虽然只有八流的水准,可是饵食之后,却能大大的补充自己的腹中火!
“这是山火魃的胆囊。”黄掌柜解释。
苗炎大喜过望,虽然被许大人“坑”了一把,差点吓得自己尿了裤子,但好处很实在啊。
阴阳蚺用这料子堵住了许源的嘴,便挑选了足足六件好料子。
然后吩咐黄掌柜:“把那两件宝物交给他。”
一换三,的确是赚了一笔。
黄掌柜就上楼去,把酒壶和灯笼拿下来,交给了许大人。
许源收好东西,站起身来对阴阳蚺一摆手:“走了,以后有什么事情,我再来找阁下。”
“有事也别来,没事更别来!”阴阳蚺毫不客气。
一点也不想跟这家伙再有什么纠缠。
本座乃是城内最大的邪祟之一,跟你一个祛秽司的巡检整天勾勾搭搭——被别的大邪祟知道,还以为本座当了诡奸呢。
许源走后,阴阳蚺也不紧不慢的离开了店铺。
它经过“黑窝店”的时候,忽然楼上的一扇窗户打开,只能露出斗面鬼一小半脸。
斗面鬼对它连连冷笑。
阴阳蚺两张脸同时一沉,也是冷哼一声,傲然而去。
斗面鬼无声的嘲讽,激起了阴阳蚺的逆反心理:本座想做什么,根本不需要得到你的认可!
第二天,许源就拿出了灯笼,吩咐贾熠去布置一座“审讯室”。
贾熠看到这宝物大喜过望:“好东西啊,有了这个,咱们以后办案子方便许多。”
“便是麻老大人那里,也没有这样的审讯室。”
在正州比较常见,但是在交趾,贾熠知道的只有北署那边有一间。
我占城署,当真是蒸蒸日上。
贾熠走后时间不长,石拔鼎就来了。
他没什么事,就是过来跟许老弟喝茶。
占城署那边没什么公务。
各种文案工作,贺佑行都处理完了。
这家伙办案子不行,但是各种文书往来、案卷归类的事情,却是非常用心。
石拔鼎让万允守在署里,自己来跟未来的掌律大人加强感情。
两人都不是什么雅致的人物,喝了几杯茶就都是暗自皱眉。
好苦。
石拔鼎便骂道:“那店家骗了我,这半斤茶叶,要了我五两银子呢。”
一听这么贵,许源捏着鼻子又喝了几杯。
这时郎小八顶着一只黑眼圈,进来通报:“大人,苗禹大人来了。”
“快请。”
许大人有点心虚,害怕苗禹来跟自己讨要虎头铡。
好在是苗禹进来后,瞥了石拔鼎一眼,说道:“老弟,我是来求助的。”
石拔鼎站起来就往外走:“我回署里看看。”
他刚一出门,大福的脑袋就从门框边伸了出来。
许源在和苗禹说话,没人管它。
大福就摇摇晃晃的进来,坐在了石拔鼎的位子上。
一双空洞的鹅眼,直勾勾盯着石拔鼎的茶杯。
把嘴伸了进去。
它这段时间暗中观察,发现挺多人喝这东西。
一直想尝试一下。
但是石拔鼎在的时候,它不敢出来。
它一直觉得石拔鼎对自己图谋不轨。
吸溜、吸溜……
居然味道还不错!
大福抬起头,左歪一下、右歪一下,难怪那么多人喝,果然是有原因的。
大福三两下就把这小小一杯喝完了。
然后扬起翅膀来,学着那些人的样子,敲了敲桌子,竟然也发出梆梆的响声。
苗禹在跟说事情:“我一位世叔的孩子,前一阵子在河上巡逻的时候,扣下了一艘货船……”
大福一敲桌子,苗大人顺手就给它续了一杯,然后借这个许源说话。
两人都没觉得这场面有什么不对。
“本来只是例行检查一下,没想到在船上发现了一尊鬼王身——你知道鬼王身是什么吗?”
许源错愕一下,忍不住问道:“罗城的事?”
“你怎么知道?”
许源没有解释:“你继续说。”
“这艘船似乎是要去往暹罗,当时都觉得是个大案子,立刻就将船扣了下来,却没想到昨日那具鬼王身不见了!”
许源皱眉:“莫名其妙的不见了?你们运河衙门里,怎么总出这种事情?”
那一批茧食可不也是这么“不见了”。
苗禹一摆手:“你别瞎打岔……”
大福在一边硬打岔,翅膀敲桌:梆(xu)梆(shang)。
苗禹顺手又给大福倒了一杯:“这次不一样,运河衙门和除妖军几路人马一起看守着,却这么不见了……”
许源又插嘴:“为什么是除妖军?你们需要人帮忙,怎么不找我们祛秽司,我们在罗城里有交趾南署,比除妖军方便得多。”
苗禹耐着性子解释:“除妖军在暹罗平叛。这具鬼王身如果送去了暹罗,叛军势必威势大增,此事与他们有关,当然要联络他们。
所以两大衙门的高手守着,跟河边一个无人在意的仓库,虽然都是悄无声息的丢了东西,但情况是完全不同的。”
许源比了个手势:你继续说。
梆梆!
苗禹顺手拿起茶壶:“除妖军那边来了个都指挥,是个六流。罗城那边的运河衙门和山河司,也各有一位六流坐镇。
而且罗城里,不管是运河衙门还是山河司,都有五流坐镇。
并且双方间还有即时联络的手段,一旦有人劫船,两位五流马上就能收到消息,瞬息就能杀来支援……”
许源的声音再次插入:“两位五流为什么不直接住在码头上?若是他们在,未必会丢了鬼王身。”
苗禹翻了个白眼:“许大人啊,五流在交趾这种地方,哪一个不是一方大员?就比如麻天寿老大人。
这些人地位尊崇,谁敢劳动他们守在码头上?下边人谁这么不懂事,敢提这个意见,以后就别想升官了。”
许源知道这是实情,但还是忍不住嘀咕:“辛苦一点也不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苗禹主动给大福续杯。
大福点了点头,这小伙子有前途。
苗禹看看茶壶空了,便重新烧水,又跟许源道:“这本是针对叛军的一个陷阱,如果五流坐镇,也怕叛军察觉了根本不敢来——没想到还是被人把鬼王身给偷走了!”
许源:“罗城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那世叔来信,请我留意最近运河上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船只——鬼王身极为庞大,运输不便。除非他们有特殊的匠物,否则还是要从水路运走。”
比如许源喜欢把东西放在车厢里。
车厢可以扩张到十丈大小,将东西罩进去后缩小,里面的东西也就跟着一起变小。
但如果超过了车厢的极限,也就装不进去了。
而且如果超过了车厢的水准,同样也装不进去。
鬼王身的水准无疑很高。
一般的匠物,或许可以在偷走鬼王身的行动中,短时间罩住这东西,但想要长途运输,极可能还需要一艘大船。
许源眼珠子转了转:“你这是真的发现了什么异常?”
“上午有一艘船,逆流往正州那边去了。”苗禹道:“我这两日都是亲自登船检查,船上的人,神色有些不对劲。
但我没敢打草惊蛇,立刻回来找你商量。”
苗禹有苦说不出。
自己堂堂山河司掌律,遇到事情了,在占城里竟然找不到别的可以信任的支援。
需要向祛秽司方面求助!
“你找我商量什么?这是你们山河司和除妖军的事。”
苗禹把水烧开了,将刚才石拔鼎带来的茶倒掉:“什么破茶,绝对不超过二十两银子一斤。”
许源暗道你高估石拔鼎了。
“换我的。”苗禹笑嘻嘻的:“我从家里偷出来的,二百两一斤,我平常都舍不得喝,专门带来给你尝尝……”
换了茶之后,苗禹和大福动作统一的同时呷了一口,露出满意的神色。
苗禹:“果然好茶。”
大福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许源一口闷了。
你还不如直接给我二百两银子。
“你帮我查一查那条船,我告诉你一条线索,这条线索和丹修真种有关。”
许源神情一动:“当真?”
“本官这张脸,便是保证!”苗禹傲然:“若是线索不真,本官负责给你找一枚真种!”
丹修六流升五流,关键在于内丹。
内丹需要一次质的飞跃。
而这一过程的关键,便是“真种”。
内丹中埋下真种,这内丹和以往便不可同日而语。
许源权衡了一番,忽然斜睨着苗禹:“就因为世叔一封信,你便如此卖力?
你世叔这孩子是个女儿吧?”
苗禹一脸正气浩然:“罗城里的确是世叔的女儿,名叫朱展眉,乃是山河司一位巡检。
不过我与展眉小妹从未见过面,对小妹也绝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不管你如何恶意的揣测本官,本官管这件事,完全是出于道义!”
许源顿觉惭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苗禹背后的张检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拆了自己少爷的台:“许大人,我家少爷跟朱展眉巡检的大姐,正在商谈婚事……”
苗禹作势大怒:“吃里扒外的东西……”
许源拉住他:“行了行了,我明白了,这事我可以帮忙。”
张检校不可能真的卖了自己少爷。
只不过苗禹面皮薄,不好意思跟许源说明。
就只能他代劳了。
不说明白,许源帮忙的时候不放心、也可能不尽心。
苗禹大喜,急忙起身:“咱们快走,追上那船。”
大福用翅膀敲了敲桌子:梆梆!
苗禹一看,你杯子里还没喝呢。
大福瞪着眼,看着他怀里。
苗禹无奈的将剩下的半包好茶都拿了出来:“都给你,行了吧?给你主子一样,都是个贪心的。”
出来的时候,正遇到贾熠把“审讯室”布置好了。
苗禹问了一嘴,许源就把灯笼宝物的特性说了,苗禹大为羡慕:“你竟然找到了这种好东西!以后我有棘手的证人需要问话,就来你这借用了。”
“没问题。”许源满口答应:“每次五十两银子……”
“你怎么不去抢?”
“又不是你给钱?走山河司的账啊。”
苗禹想了想,眼神往后瞟。
张检校便低声道:“每次二百两,我们五五分账。”
“成交!”
运河上货运繁忙。
而交趾这一段,有四成以上都是挂着龙旗的官船。
暹罗正在平叛,朝廷调拨了大量的物资,由运河运往前线。
苗禹发现了那艘船异常后,便暗中安排了一个手下,在岸上一直跟着那艘船。
货船吃水很深,逆流而上的速度当然不快。
许源和苗禹快马加鞭,只用了一个时辰就追上来。
许源远远一望。
“望命”之下,只见那艘船上有三个修炼者。
两个武修都是八流,一个丹修是七流。
另有水手八个,都是普通人。
许源便对苗禹道:“在这里等我,我去探一探虚实。”
苗禹皱眉,但还是在原地等候着。
许源明显要做什么事情,不愿让旁人看见。
许源到了河边,找了个隐秘之处,将皮龙放了下去。
接下苗禹这事情,最关键的原因,当然是为了那一枚“真种”。
而许源有皮龙,不必亲身冒险,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证自身安全。
所以许大人答应的很痛快。
皮龙在水中舒展开身躯,摇头摆尾,便从水面下一丈,往那艘船追去。
交趾这边河水浑浊,水下的能见度较低。
但皮龙在水中的视野比一般人好很多。
距离那艘船还有几十丈的时候,忽的隐隐约约看到,那船底下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暂时还看不清是什么,但体型庞大,就沉在船底,比那艘七八丈长的货船还要巨大!
许源心头一紧,操控着皮龙小心翼翼的又下潜了几丈,比船下那东西还要深了两丈,然后才慢慢接近。
到了十丈距离上,皮龙终于看清楚了。
船下面竟然是密密麻麻的上千只阴魂!
这些阴魂都是女子,每一个手上都被无形的“绳索”捆绑,连成了一串挂在船底上。
船底经过了改造,周围有一圈上百个铁环。
这些阴魂的长发在水中飘荡,纠缠在了一起。
所以在远处看去,这些阴魂就好像是一体的,显得无比巨大。
每一只阴魂脸上都只剩木然,不知被下了什么手段。
许源暗自皱眉:这是在做什么?
许源留下皮龙,继续跟着货船,自己回去找到苗禹,将船底的情况跟他说了。
苗禹便怒骂道:“原来是一群走阴鬼的贩子!走,将他们拿了!”
追上那货船的过程中,苗禹跟许源解释了:正州那边太平稳定,死人太少。
一些神修、或是法修,需要阴魂修炼,就需要高价“购买”。
另外还有一些人家想要“配阴婚”,也会花大价钱买这种阴魂。
而且女子的阴魂好卖。
暹罗叛乱,冤魂无数。
这货船上的人,多半就是在暹罗收来了这些阴魂,然后偷偷运回正州。
苗禹带人杀上了船。
三个修炼者悍然反抗,苗大人将大印一亮。
压根不需要许大人出手,三人瞬间伏诛。
苗禹命那些水手,将船掉头,往占城码头去了。
后续的事情许源不想出面,便在城外和苗禹分开,然后找了个隐秘的河岸,将皮龙收了回来。
许源正准备回城,忽然从不远处的小余山中,飞出来一只死尸雀。
许源嘿地一笑,好久没见到这些小家伙了。
但是这些家伙长得大同小异,许源也认不出,这一只是不是自己的“熟雀”。
许大人一伸手,弹弓出现,这是许大人和那只“熟雀”之间的联络信物!
却不料那死尸雀在许源头顶上十丈盘旋,义愤填膺的大叫:“蛟大王回来了,它一定是为了给王妃报仇!”
“你这恶人的报应来了!”
许源意外,蛟回来了?
它回来做什么?许源不明白,所以一弹弓嘣出去。
必中!
啪——
死尸雀一声惨叫掉下来。
问问这只雀儿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