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宴集,倒是有些热闹!”
太子坐在主位,含笑看着水榭高台上的节目。
他姿态随意,没有板正的挺直腰背,却仍从骨子里透着高贵与从容。
楼彧跪坐在下首,听到太子的话,微微欠身:“殿下喜欢就好!”
他的笑容亦是温和的,与太子的神情,有着极其相似的神韵。
“听说这节目都是阿玖安排的?”
太子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缓缓说道。
“阿玖素来聪慧伶俐,行事稳妥!”
提到自己的阿姮,楼彧眼底的笑容,更加真挚。
太子与楼彧,君臣两个,不咸不淡的说着闲话。
他们的话题完全不涉及朝政,不掺杂公务,就是纯闲聊。
外人听了,却不会觉得他们是在相互的虚与委蛇。
这对“兄弟”之间,有着外人插不进去的默契。
太子妃坐在隔壁的女宾席上,两处所在之间摆放了屏风等。
太子妃卢氏,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貌秀美,气质娴雅。
言谈举止间自有一番皇家宗妇的气度。
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对王姮的态度亦是客气中带着些许亲近。
“琅琊,这舞姬是天竺来的?其舞蹈、其韵律,确是别有一番风趣!”
太子妃主动找话题,与王姮闲聊。
王姮含笑回道:“太子妃说的是,这确实是天竺的舞姬。太子妃若是喜欢,可将这舞姬召入宫中表演!”
“异域风情,看个新鲜也就够了。”
太子妃委婉拒绝,并迅速开启下一个话题:“琅琊妹妹回京也有些日子,可还适应京中的种种?”
王姮挑眉,太子妃这是问她为何“不合群”?
王姮估计是一个人在河东乡下过得久了,养成了喜静不喜动的性子。
用王棉的话来说,就是“宅女”。
在河东,王姮就极少出门,也极少与本地的小郎君、小贵女们出门游玩儿。
诸如游河、打猎,雅集、打马球之类的活动,王姮都极少参加。
她喜欢待在自己的庄子上,或是与楼彧,或是与王棉等小伙伴,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海棠树下,静静的享受花香、阳光,也能消磨小半天的时光。
王姮这种性子,在河东,有身份的遮掩,更有楼彧的纵容,自是无人计较。
来到这繁华的都城,权贵子弟们,鲜衣怒马,恣意张扬。
他们的娱乐丰富多彩,春日踏青,夏日游河,秋日围猎,冬日冰嬉,上元节上等,七夕节比巧,重阳节登高……每个季节,每个重大节日,都有不同的游戏。
即便不是年节,每隔一段时间,这些纨绔、N代们,也会呼朋唤友,各种嬉戏。
作为权贵中的权贵,皇家贵女的娱乐就更多了。
就连同为假公主的安阳公主,她的公主府也是宴饮频频,笙箫不断。
与他们相比,王姮就显得太过“异类”。
回京已经一个多月了,除了暖房宴、及笄礼两个重大日子,今日齐国公府的生辰宴,竟是她第三次出现在众权贵面前。
太子妃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十几岁的小女郎,竟不喜外出、游玩?
整日枯守在公主府,就不觉得厌烦?
还有一个太子妃不好明说的理由,就算琅琊公主与齐国公有着默许的婚约,但婚姻大事,本就该慎重。
身为小贵女,就该多看看、多接触,或许在这京城,还有比楼彧更适合的人啊。
太子妃倒不是偏爱王姮、嫌弃楼彧。
事实上,太子妃更偏向楼彧——这般身份,这般品貌,还是东宫最得力的干将,配个真公主也使得。
还有他们范阳卢氏,亦有适龄的女儿。
太子妃不是强行插手别人的姻缘。
她就是觉得,王姮也好、楼彧也罢,会那么坚定的选择彼此,未必就是情深所至。
很可能是在河东那样的小地方,没有见识过更为广阔的天地、没有结交更为适合的人。
他们多看看,多玩玩儿,或许就——
王姮听懂了太子妃的言下之意,便笑着说道:“京中极好!锦绣繁华,人杰地灵。”
“还有各家的小郎君、小女郎亦都是英才、淑媛,我进京虽只有月余,却也结识了好几位手帕交。”
抛开太子妃可能有的私心,她的本意倒也不坏。
身处京城这个巨大的名利场,王姮确实不好继续像在河东乡下的时候那般“沉寂”。
该张扬的时候,就要张扬。
该有的社交,亦不能少。
王姮暗暗有了决断。
宴饮间隙,与几位同龄的小女郎闲聊时,恰巧有衡阳郡主主动邀约:
“琅琊阿姊,我家建了个新院子,花儿开得正好,您若是有闲暇,可否赏光莅临?”
王姮对衡阳郡主的观感不错。
小丫头十三四岁的年纪,出身京兆韦氏,母亲更是大虞朝第一贵女晋阳长公主。
衡阳郡主的身份,丝毫不亚于公主。
在皇宫,甚至比许多真正的金枝玉叶都要尊贵。
她却没有养成骄纵的性子,与王姮相处的时候,亦是像个可爱的小妹妹。
王姮还知道,衡阳郡主与陆珏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妹。
陆珏,其容貌、其身份、其能力、其尊荣……亦是个可以考虑的人选。
王姮想到某个小变态,又想到曾经在官道上看到的恣意少年郎,心念微动,“好啊!那我就等着衡阳妹妹送来请柬。”
“放心放心!我回去就亲自写请柬!”
王姮这般配合,衡阳郡主欢喜不已。
两个小女郎,快速的约好,甚至连具体的日子,都定了下来。
水榭高台上,天竺的舞姬表演完,便又有其他的节目。
这一次,却不是在高台上,而是在水面。
几个身着华丽舞裙的舞姬,立在水上,翩然起舞。
她们赤着足,双脚舞动间,溅起了层层水花。
水面上,亦是她们的倒影。
真人与虚影,如梦似幻,美得宛若一幅画。
歌舞寻常,但这构思、这意境实在巧妙。
就如同天上瑶池里的仙女儿。
“哇!居然踏浪而舞?”
“这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这世上竟真有神仙?”
水面不是路面,人也不是船,怎么可能踩在水上?还、还恣意舞动?
王棉利用刷视频学到的小技巧,又给了古人们亿点小小的震撼。
看台上,贵宾席,不管是男客还是女宾,都禁不住惊呼出声、热议不已。
当然,古人也不是真的愚昧。
今日前来生辰宴的,都是京中金字塔最上层的人。
他们不只是身份高贵,还见多识广。
其中更不乏“智多近乎妖”的天才。
比如太子,见到这幅美景,先是一愣,旋即就笑了。
他微微侧头,看向楼彧:“这水下,应该另有机关吧?”
比如,水下亦有一个台子。
那些舞姬,不是踩在水上,而是踩在了台子上。
楼彧回以微笑,“殿下圣明,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法眼!”
宴集的一应事务,虽都是阿姮一手操办。
但作为主人,作为阿姮的阿兄,楼彧对于具体的事务,也有大致的了解。
所以,楼彧知道水榭里的诸多机关。
女宾这边,太子妃等贵妇们,经过短暂的震惊后,有人也想到了。
“水下,有机关?”
“好生巧妙!”
“对啊!明明只是寻常的歌舞,却因着这巧思,变成了仙境瑶池!”
众人惊叹不已。
齐国公府的生辰宴,顿时引得一众贵客的赞赏。
不过,很多人,并不知道楼彧与王姮的渊源。
如此也就不知道,这场生辰宴是王姮帮忙操办的。
许多贵客误以为是安国公府的女眷,跑来为楼彧主导了这一切。
比如,独孤夫人。
“夫人,这是您的手笔吧。”
“到底是独孤家的贵女,就是见识广阔、行事周全。”
“……不是说楼含章早早就过继出去了?”
“啧!过继又不是另立宗祠!过继了,齐国公亦是安国公夫妇的侄儿。”
“安国公夫人这大伯母倒是慈爱,竟如此用心的帮齐国公操持生辰宴。”
“慈爱?你怕是忘了,楼含章之所以被过继,就是因为安国公夫人容不下。”
“哎呀,那些都是陈年旧事!再说了,谁家贵女愿意一进门就当娘?”
“庶长子确实扎眼又扎心!”
“对啊!再者说,楼家真正做主的是安国公,而不是独孤氏一介妇人。这骂名却被她一人背了,世道对女子就是不公平啊!”
一群女眷们,或是交头接耳,或是三五成群,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莫名的,独孤夫人的名声,竟变得好了起来。
过继什么的,毕竟是早已过去的事儿。
而现在,独孤夫人一个“伯母”,却尽心尽力的为隔房的侄儿操持家务,足见其人品。
面对众人的称赞,独孤夫人嘴唇蠕动了几下。
她很想说,今日她与诸多宾客一样,第一次进入到齐国公府。
别说帮忙准备了,她连齐国公府内各处院落都不认识。
上次在公主府,楼彧确实展现出对楼琅这个妹妹的温柔、友善。
但,也仅止于此。
公主府的宴会结束后,楼彧也没有去安国公府请安。
楼谨倒是命人去传唤,楼彧却义正词严的表示:“太子殿下给我安排了弘文馆的差事,虽不是什么要紧公务,但也不可懈怠!”
“伯父最是忠君体国,想必能够理解侄儿对太子的一片忠心!”
“先公后私!待侄儿将弘文馆的差事,梳理清楚后,再去国公府给伯父、伯母请安!”
“先公后私”最经典的就是“过家门而不入”。
楼彧这番话,或许不够重情,却一定合乎大义!
更不用说,安国公府不是他的家,他早已被过继。
楼谨夫妇与他,只是族人,而非亲、子。
楼谨被噎了一下,虽然他还有更多训斥的话,但,今时不同往日啊。
楼彧长大了,翅膀更是硬了。
父子之间,再不是父亲占据优势,而是发生了逆转。
楼谨没了拿捏、控制楼彧的底气!
楼谨都吃了瘪,就更不用说独孤夫人一介妇人了。
她想要跟楼彧母子和解的愿望,终究只是虚幻一场。
楼彧不肯前来,也从不邀请,安国公府与齐国公府就只是名义上的“本家”,私下里,竟无半点来往。
直到今日,独孤夫人才与众宾客一起进入到齐国公府,见识到这位新贵的府邸是个什么样子。
独孤夫人:……心里发苦,却又说不出来。
面对众人的赞赏,甚至是恭维,独孤夫人愈发张不开口。
误会,就误会吧!
或许还能假借这舆论,拉近他们与阿彧的关系!
一场生辰宴,喧闹了一天,终于落下帷幕。
王姮本就性子惫懒,忙了几日,终于完成,整个人似乎都被累散架了。
休息!
她要好好的休息!
看到王姮娇气的小模样,楼彧的心,一片柔软。
他习惯性的伸手,揉了揉王姮的发髻:“为了我的生辰宴,阿姮受累了。”
王姮甜甜笑着,圆滚滚的荔枝眼闪过一抹顽皮:“阿兄只是嘴上说说?”
她倒不是主动讨要谢礼,兄妹嘛,关系好,言语玩笑两句,都是正常。
“当然不是!”
楼彧笑了,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匣子。
这是他找了匠人,连夜打造出来的小礼物。
“这是什么?”
王姮好奇的接过匣子,打开,发现是一条赤金的链子。
金链上还坠着两个铃铛。
王姮捏起来,轻轻在空中晃了晃,叮铃铃的响动,十分清脆、悦耳。
只是,这金链并不长。
王姮扫了一眼,大致估算出尺寸:这不是项链!
她的脖子确实很细,可也没有细到这种程度。
所以,这是……王姮想到夜里某个小变态的变态行径,她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幽暗。
但,当她抬起眼来的时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只剩下了欢喜。
她兴奋的说道:“阿兄,你怎么知道,我想给吉祥弄个项圈儿?”
对,这才不是什么狗屁脚链,而是、而是给狸奴的项圈!
她王姮亦不是任何人的玩物,绝不会被锁链所束缚!
楼彧愣了一下,对上王姮欢喜的模样,用力捏了捏象骨摧决。
他展颜一笑,“……对,这是给狸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