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碎裂。
像是为双方共同认可的这声承诺,做了最直接的注解。
润生、阴萌和林书友虽然先前离开了房间,但站在门口的他们,也是听清楚了里面的动静。
润生原本是听不到的,因为他不会走阴,不过阴萌充当了实时播报员。
里头结束后,阴萌长舒一口气,用手背擦拭着脸上的虚汗,但凡里头时间再长点,她就要撑不住了。
扭头,看到脸色有些不对劲的林书友,阴萌疑惑地问道:“阿友,你怎么了?”
润生:“在后怕。”
这一刻,林书友终于觉得,润生回来了。
林书友确实在后怕,因为当初他师父和爷爷差点拿到了一样的剧本。
屋里,传来小远哥的声音:“都进来吧。”
润生推开门,三人走了进去。
坐在轮椅上的谭文彬开口道:“我说,都别愣着啊,赶紧收拾收拾,咱们还得去人家道观里为奴做婢六十年呢。”
林书友脸上露出笑容。
谭文彬:“阿友,你笑啥,给我庄重严肃点。那头说了,要是我们敢不听话,他就要派人来灭咱们满门了!”
说完,谭文彬自己也笑了。
人一旦站上高位且背景强大后,这所遇所见的,就基本都是好人了。
所以,这就是自己和小远哥刚刚要演这出戏的原因。
倘若刚刚小远哥一开始就自报家门,镜子那头必然会变得刚正不阿、铁面无私、无比正派。
首先那问尘子就会被即刻斩杀,然后第二天凌风子就会带人跪在思源村的田地里磕头请罪。
谭文彬笑完后,又问道:“犯愁啊,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润生:“销户。”
人已经口口声声说要灭你满门了,有句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意味着对方也是能接受这一结果的。
这事儿,在小远哥与对方说下“一言为定”时,就已经定性。
自己等人是既有实力也有背景,这才能演戏钓鱼,倘若前提条件不在,那自己等人就只剩下被生吞活剥的命,无人会为此事发声和提出异议。
这,就是江湖的本味。
李追远:“三天后,出发蓉城。”
“明白!”
“明白。”
之所以预留三天时间,一是给刚刚恢复建制的团队提供一个磨合阶段,毕竟磨刀不误砍柴工;二则是等等看,能不能再接到一条浪花线索。
李追远:“你们早点休息。”
说完,李追远就离开了大胡子家。
“阿友,辛苦你一下,给我搬床上去。”
“彬哥,今天睡这么早么?”
“嗯,和那边围绕着咒事折腾斗法了一下,感觉整个人都舒服了一些,想抓紧时间眯一会儿。”
林书友将谭文彬从轮椅上抱起,彬哥很轻,只剩下骨头架子。
“彬哥,小远哥说三天后再出发,是不是打算等先解决那边派来的人然后再去蓉城?”
这句话刚问完,林书友就感觉自己双眼一鼓一鼓的,这是气的。
谭文彬反问道:“我们……还需要守家?”
林书友:“哦,对!”
柳老太太、秦叔、刘姨在家里住着,家门口还有这片桃林,很难想像,到底得是多么强大的势力,才能突破这种级别的庇护。
将谭文彬安顿好后,林书友扭头看向润生,眨了眨眼。
润生看向屋外:“走,练练。”
林书友:“走!”
躺在床上已经闭眼的谭文彬开口提醒道:“别去其它地方,就在桃林里练吧。”
林书友:“万一把桃树毁了太多,让那位生气了怎么办?”
谭文彬:“万一给那位看高兴了,指点你一两招怎么办?”
林书友:“还有这种好事?”
谭文彬:“听小远哥说,那位最近心情挺好,经常能莫名其妙地爽起来。”
林书友和润生就一起去了桃林。
阴萌来到厨房,取了一大块肉到坝子上摆起,打算熬夜练习。
谭文彬眯了一觉,虽然时间并不长,但对他而言,已是这段时间里难得的舒服。
“哔哔……哔哔……”
床头的传呼机在此时响了起来。
正当谭文彬努力想伸手去够时,一道身影适时走入房间,来到床边,将传呼机递给了他。
给自己传呼的,是周云云。
怨念功德加身,没处理好前,可谓“死得”比死人更彻底。
润生没复苏意识时,山大爷都开始赢钱了。
而谭文彬这里的问题,其实故意拖着,没解决,因此他现在的状态,还是“死的”。
人性是不能考验的,但事实证明,周云云对自己的感情,已经接近于亲爹对自己父子连心的程度。
这些日子,她一直处于心慌状态,哪怕与自己通过电话了,但晚上依旧会经常做关于自己的噩梦。
谭文彬自己都没料到,周云云对自己的爱竟然如此深厚。
因为高中时,周云云很早就偷偷喜欢他了,而他那会儿压根就没料到自己这个左护法有朝一日能与班长大人谈对象。
再者,谭文彬更是忽略掉了他在周云云中咒住院那阵子给她提供的依托与保护。
他是见惯生死的,阈值自然也就比寻常人高出太多,也就无法真实理解同样的事在普通人心底的触动能有多深。
“帮我把大哥大拿来。”
萧莺莺点点头,出去将大哥大拿来,谭文彬报出了号码,萧莺莺拨通好后,将大哥大当枕头,抵在谭文彬脖子处。
电话那头很快接通,声音有点嘈杂,应该是在大学宿舍楼下的公用电话亭里。
“喂,谭文彬?”
“当然是我。”
“我又做噩梦了,我梦到你……”
周云云的声音,有些哽咽。
谭文彬:“梦是相反的,乖,咱们是光荣的社会接班人,别信那些封建迷信。”
萧莺莺给谭文彬端来一碗补药,为方便他喝,特意在里头插入了吸管,然后将另一头,递送到谭文彬嘴里。
随后,萧莺莺就在床边坐下,闭上眼,呼吸开始加重。
她在主动吸收谭文彬身上的鬼气,这种气息,让她极为受用和舒服。
而谭文彬现在,就是鬼气太多太重,巴不得她能多给自己吸一点。
“彬彬,你能不能从工地里回来啊,我好害怕,真的,我怕你继续留在工地上,会出事。”
“要工作的嘛,等这边工程结束我就回来了,放心。”
“可不可以不做这种工作?我想要经常能看见你,像以前那样,我们都在金陵,你来我的学校看我或者我去你的学校见你。”
“不工作怎么行,要吃饭的嘛。”
“我可以养你。”
听到这话,谭文彬心里还真挺感动的。
周云云:“你不信?”
谭文彬:“我信的。”
“那不就得了,我毕业了也能工作,可以养你的。”
“一开始能养,咱们有情饮水饱,等过个几年,我没能混出人样没太大出息,你和你单位里的女同事家的比一比看一看,回来就要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你怎么这么说,我生气了。”
“乖,不算吃饭,咱们以后结婚要花钱吧,买房要花钱吧,生孩子养孩子要花钱吧,我还打算至少生两个,这就得预留钱缴罚款呢!”
“呸,谁要给你生那么多!不是,谁答应了要给你生孩子!”
“我孩子不从你肚子里出来,还能从哪里出来?”
“你怎么总这样,说着说着就没个正形。”
“你看,这孩子一多,房子就得弄大一点的吧?我爸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没灰色收入的。
咱们以后总不能带着孩子挤在我爸那套单位分的房子里吧?
到时候你和我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痛苦啊。”
“我挺喜欢和你妈住一起的。”
“抱歉,是我不太想和老人住一起。”
伴随着自己的无边际胡扯,电话那头的周云云已经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也走出了先前噩梦里的情绪。
就在这时,坐在床边的萧莺莺似是吸纳这鬼气吸得实在是太过舒服,竟发出了短促且又沉重的鼻音。
“彬彬,你那里是什么声音?”
“哦,是工友在看黄片。”
“那你……你看了没有。”
“呵,我才懒得看录像带呢,我又不是单身汉,等回去后,有人给我看。”
“你越说越浑了,不理你了。”
萧莺莺的鼻息,开始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重,身体也开始渐渐发颤,床都随之震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嗯嗯嗯”
“喂,像不像话啊,声音给我调低点!”谭文彬顿了顿又道,“媳妇儿,听到我说他们是光棍汉后,他们在蓄意报复我了。”
“那你早点休息,我挂了。”
“嗯,你也是,放宽心,我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
电话那头挂断了。
谭文彬侧过头,看着坐在床上,整个人都在颤抖的萧莺莺。
他当然清楚,萧莺莺不是在故意开玩笑搞事情,她没那么无聊。
她应该是近期吸自己的鬼气吸多了,到达了某个临界点,现在身体发生了变化。
终于,萧莺莺停了下来。
她的胳膊、脖子以及脸上,出现了一条条埋于皮肤之下的纹路,像是人的青筋。其眉宇间,变得更为阴柔,双眸中流转着黑色的光晕。
虽吸的是鬼气,但因为她是死倒,各种特殊因素作用之下,竟变得比先前,更有“人气”了一些。
可能,鬼,确实比死倒,更拟人一些吧。
萧莺莺:“抱歉,我刚刚无法控制住自己。”
谭文彬:“没事,你明天去找一下小远哥,让他来帮你检查一下身体。”
萧莺莺:“好的,谢谢。”
谭文彬:“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萧莺莺:“挺不错的,好像,没以前那么僵硬了,不止是身体。”
谭文彬:“恭喜。”
“托你的福。”
萧莺莺将大哥大和药碗取走离开。
谭文彬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等这一浪结束后,俩孩子就能去投个好胎,而自己,也能恢复为正常人了。
若不是有一个具体结束时间可以做期盼,像现在的这种状态,他也无法坚持。
谭文彬再次闭上眼。
俩孩子也躺在床上,就在谭文彬左右,一个抱着谭文彬左肩膀一个抱着右肩膀。
许是晓得距离分别的日子越来越近,俩孩子的双手,搂得格外紧。
他们自出生起……不,他们其实压根就没出生,未能成型就被从母亲体内流出,用作制作咒婴的材料。
是谭文彬带着他们去看了这个世界,亦或者说,谭文彬就是他们的世界。
夜色下的桃林内。
润生没用全力,白鹤真君也没用全力,只是切磋的话,大家并不是以胜负为目的,而是调整磨合自身。
但对对方的变化,也是能察觉出来的。
润生觉得林书友的气息变得更加绵长,这是不再有时间限制后,童子的力量使用就更加均匀合理,不再追求急功近利。
白鹤真君也感到润生的招式变得更加凌厉,以往润生是以耐力著称,现在的他,活脱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凶狠怪物。
与他打久了,白鹤真君感觉身体各个接触面,都传来了刺痛,一缕缕煞气如同银针一般刺入他的身体,影响到他体内力量的流动。
这并不是润生主动故意的,而是他身上的煞气在气门催动下,自然而然地就具备了这一特性。
白鹤真君打算停手,示意不打了,再打下去,他晚上还得花功夫把残留在体内的煞气排出,这太耽搁功夫。
不过,童子的心神在此时转念一动,马上道:
“不打了,不打了,和你这种天生妖孽,真没什么好打的,这真不公平,枉我还曾一度被称为官将首天才!”
四周,桃花落下。
童子心中一喜,觉得自己把准了脉门。
然而,下一刻,桃花变得凌厉,这缤纷落英如刀子般落下。
白鹤真君不敢以拳头击散那些桃花,怕被视为更深一步的挑衅,只能抱着脑袋撒开腿向林子外狂奔,场面极其狼狈。
等跑出去后,林书友看了看身上大大小小的口子,虽然都不重,但架不住多和疼。
林书友:“我说你这是在干啥。”
童子:“我只是按照它的脾气顺着摸它,谁知道它居然直接翻脸了。”
林书友:“它的脾气?”
童子:“那位不就是这么摸它的么?”
林书友:“一样的事,小远哥能让它开心,不是因为那件事,而是因为他是小远哥。”
童子被噎住了,祂觉得乩童说得对,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润生走出了桃林,手里拿着一根木头。
这木头看起来很是光滑圆润。
林书友:“这是?”
润生:“桃林里捡的,正好给我铲子换个铲柄。”
“小心!”
阴萌的声音传来。
一群虫子“嗡嗡嗡”地飞来,速度极快,且带着各种光点,明显淬了毒。
为防止意外发生,阴萌都是像第一次那样,在阵法里头练习,但这次她刚尝试给毒虫身上加毒性,就发生了意外。
因为带有毒性的虫子撞击到阵法界面时,给阵法融出了一个口子,后续的就一股脑从这口子里飞了出来。
润生双臂张开,打算以气门挤压周围空气,将那群虫子束缚住。
林书友则竖瞳再启,单手指向空中,上方当即出现一把把由虚影凝聚而出的三叉戟。
手指向下一甩,三叉戟如先前桃花般落下,且在进入虫群范围后互相交叉碰撞,引发神力的连续炸裂。
“轰!”“轰!”“轰!”
虫子全部死了个干净,只有五颜六色的毒雾散开。
林书友把手收回面前,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哈哈!”
这不是童子的术法,而是林书友自己刚刚从桃花纷落下领悟的。
他无愧于官将首天才,只不过以前走的道路是不断依附和追求来自阴神的力量,所以天才不显。
“童子,怎么样?”
童子沉默。
“童子,你说话啊,到底怎么样?”
童子还是沉默。
“给点评价和改进意见呗,这毕竟是我第一次自创术法。”
童子终于开口道:
“这马屁,拍得不错。”
许是晓得又要离家了,所以李追远醒来时,对睁眼后的清晨,产生了更多期待。
少年睁开眼,缓缓转头。
今天的阿璃,一身白衣,素雅淡静。
少年在长大,女孩也一样在长大,而且,女孩的发育普遍比男孩早一些。
当初那个一双绣鞋踩在门槛上,一坐一整天的小姑娘,如今已流露出一股英气。
以前对这种变化感触不深,可当李追远开始调取自己记忆中第一次见面的那个画面时,才有种哪怕无比珍惜岁月依旧不断流逝的怅然。
只是这种情绪,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理性思维下,晓得过多的伤感毫无意义,该做的,还是继续珍惜当下。
李追远下了床,走到阿璃身边。
阿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然后又抬头看向少年,像是在询问少年的意见。
当初李追远表露出了对马面裙的喜欢,柳玉梅就只得一下子设计了十多套马面裙,让孙女换着穿。
今日的穿着,也是和过去变化比较大。
放过去,这是柳家子弟练功时的装束。
“很好看。”
女孩笑了。
少年端着脸盆去洗漱,然后与女孩一起坐在藤椅上,开始下棋。
一般最多下个两轮,刘姨就会喊吃早饭,没有下第三轮的机会,李追远也就没办法再次赢棋。
而且,李追远也发现了,虽说自己和阿璃下棋不用棋盘,但刘姨应该是能瞧出棋局进展,每次都是刚下好一轮时,她就喊吃饭。
这次也是一样,第二轮刚下好,下方就传来声音:
“吃早饭啦!”
一切,都在刘姨的掌控之中,她是个喜欢较真的人,嗑瓜子也会很认真。
李三江下来吃早饭了,李追远对他说了自己要再次出门的事。
“啥,又要走咧?”
“太爷,我已经在家待挺久了。”
李三江叹了口气:“润生侯才刚回来,壮壮还没回来,就总觉得,你们才刚回来。”
“壮壮哥到时候会直接去新项目工地与我们汇合,然后我们一起回来。”
“行吧,能不停安排活儿,证明你们老师对你们的信任,年轻的伢儿,就得多出去闯一闯,好好见见世面。”
主要是上次罗工是领导陪同着一起来的,这让李三江对曾孙频繁往外出差,多了很多包容与理解。
在老人朴素的认知中,不管哪个行业哪条道,最后能混到和官家扯上关系,那就是阳光大道。
“小远侯,太爷我听人说,你们这一行干得好了,以后还能当官哩,是不是?”
“嗯。”
“那你加油啊,和壮壮还有友侯,一起加油,咱老李家,也能出个……”
说到这里,李三江卡壳了,把筷子从粥碗里拿出,放在嘴里嗦了嗦。
李三江想到了在京里见到的小远侯的北爷爷,好像对比之下,当不当官的,对小远侯来说,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吃过早饭,润生骑上三轮车,载着阴萌去西亭。
看着那俩离去的背影,李三江点了根烟,说道:“润生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人。”
李追远:“嗯。”
李三江:“但踏实过日子的,往往不被喜欢,太老实,跟他日子过久了,就没意思了。”
李追远:“不会的。”
有时候润生哥的嘴,挺容易引起人情绪波动的。
李三江:“萌萌这丫头也是好的。”
阴萌到自己家后,干活儿从不马虎,棺材一个人都能造,尤其是跟着去了一趟金陵回来后,整个人也变白变嫩了。
李三江见惯了“女大十八变”,像阴萌这般变化如此之大的,还是第一次见。
这丫头仅有的缺点,大概就是喜欢一个人闷在屋子里搞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外加时不时莫名其妙地生些怪病。
除此之外,当真是个好丫头。
李三江抓了抓自己下巴,感慨道:“润生侯啊,你大爷我可是帮你把所有上门说亲的媒人都拒了,最后能不能成,就看你的造化了。”
坐在坝子上正准备沏茶的柳玉梅听到这话,开口揶揄道:“哟,你都开始操心起这事儿了。”
“咋咧,不行啊?山炮家里条件是差了点,但润生侯干活可是把好手,以后当上包工头后,日子也能过得红火。”
李三江误以为这市侩的老太太是瞧不起润生的家庭条件。
柳玉梅懒得解释,转而道:“这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李三江眼睛一瞪,看了看小远侯,又看了看坐在那里的阿璃,道:“你又不同意啦?”
柳玉梅:“我什么时候说不同意了!”
这声量,不自觉地提了起来。
以前她看俩孩子形影不离时,心里会有些酸溜溜的腻歪,现在她连以后曾孙曾孙女们的名字都私下里取了好几个了。
李三江闻言,松了口气,道:“还不是瞧着咱小远侯条件越来越好了,我跟你讲,不光咱小远侯有出息,小远侯北爷爷那边更是了不得哦。”
柳玉梅:“我知道。”
李三江抖了抖烟圈,小声蛐蛐道:“呵,果然是市侩的老太太。”
柳玉梅听力敏锐,她听到了李三江在编排自己,但她还真没底气去较这个真,因为扪心自问,在这方面,她确实挺市侩的。
“阿璃,一起去散步吧?”李追远对女孩发出了邀请。
阿璃走了过来,和少年牵起手。
李三江赶忙把才抽到一半的香烟丢地上,踩了踩。
“走,跟着太爷我一起去遛遛食。”
说着,李三江还特意对柳老太太斜了一眼。
柳玉梅被这老东西稀里糊涂的自娱自乐给弄得哭笑不得。
就这样,李三江在前面走着,少年和女孩牵着手在后面跟着。
李三江又捡起先前的话题:“小远侯,你猜猜太爷我是怎么推掉那些媒人的?”
不等李追远说话,李三江就自己主动给出了答案:“我对他们说,萌萌不会做饭,在家里是灶台都不靠近的,她以后嫁去夫家,也是绝对不可能去做饭的。”
李追远摸了摸鼻子,其实,是他们不敢让阴萌靠近灶台。
不过,不做饭,在农村相亲市场里,确实挺特殊的,不求你做出美味佳肴,好歹多少得糊弄一点。
这时,李追远感觉到阿璃的手,微微紧了一下。
李追远看了一眼女孩,马上说道:“阿璃,你不用学做饭。”
李三江诧异地问道:“小远侯,兰侯在家不做饭的么?”
“不做,以前爸爸在家时,都是爸爸做饭。”
后来爸爸自我放逐去了,自己就只能去家属院各家蹭饭。
“哎,这兰侯可真懒。”
李兰不是懒,她是渐渐失去对食物的情绪了,在她眼里,食物只有营养成分,口感喜好这些,不用去在意。
散步了一圈,往回走时,李追远的传呼机响了,是亮亮哥在呼自己。
给白家娘娘的礼物已经送过了,邓陈拍的写真集也让刘昌平送达,所以这次的联络,李追远觉得应该是公事。
会是又一条浪花线索么?
“太爷,我去回个电话。”
“行,那你去吧,太爷我先回去催促善侯他们装货。”
李追远带着阿璃去了张婶小卖部。
“哟,真好看啊。”张婶主动打开一袋零食,递给阿璃。
阿璃没接。
李追远帮忙接了过来,递给阿璃,对张婶解释道:“她认生。”
张婶:“这样啊,可惜了。”
其实,张婶早就听说了,这个村里很少能在外面见到的漂亮女孩,是个哑巴。
在阿璃的视角里,小卖部是一张血盆大口,面带笑意的张婶,则是大口内游动的蛇妖。
当张婶把话筒递给少年时,就像是蛇妖将一根长长的红色舌头,交给了少年。
阿璃闭上眼,感知着少年手掌的温度,再睁眼,血盆大口不见了,张婶也恢复了原样。
李追远这边电话接通,那头传来薛亮亮的声音:
“喂,小远?”
“是我,亮亮哥。”
“是这样的,小远,你最近有空么?”
“亮亮哥,你先说事。”
“是蓉城那边的一个项目,发生了点意外,上头的意思是想派人去做技术支援,我看了一下报告,感觉这事,有点奇怪,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去跑一趟看看。”
“好的,我去。”
“你同意了?”
“嗯,位置可以再具体一点么?”
“在蓉城旁边的都江堰,这个市是蓉城代管的。”
“嗯,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动身。”
“行,那我就把你和彬彬以及阿友的身份,先通知那里,你们带着自己证件,去了那里直接做交接就行。”
“好的。”
“那个……小远,需要我一起去么?”
“你可以去么?”
“我去当然是可以去,但我怕去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变成累赘。”
“上次在贵州,亮亮哥你是帮了大忙的。”
最后,是亮亮哥一次次潜水,将大家伙带上了岸。
“所以,小远你的意思是,这次我可以……”
“这次就不用来了。”
“哦……”
“最近忙么?”
“忙啊,事情很多,我自己还得带手下这帮学弟学妹去跑实习,如果你能……”
“我这是要挂电话前的礼貌语。”
“呵,你小子,行,就是这么个事情,你注意安全,有什么需要,直接通知我。”
“好的,亮亮哥,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电话挂断。
这已经不是自己第一次从薛亮亮那里接到浪花讯息了。
自己过去,能从阿璃梦里抽取题目,是靠着秦柳两家的底蕴。
那么,从薛亮亮那里不断得到线索,是因为薛亮亮本身的特殊么?
看来,结交身具特殊气运的人,确实能对走江起到正向推动作用。
当然,前提是那个人发自内心认可你且愿意帮你,要是敢使用强制手段,那就等着遭遇反噬吧。
不过,这种帮助并非单向的,自己其实也帮薛亮亮挡过灾解决过难题。
李追远觉得,待会儿回去后,《走江行为规范》可以增添上新的感悟了。
正好,自己这里还有一个反面例子,可以拿来当个“对照组”。
一方是秦柳两家底蕴和薛亮亮、太爷这样的存在,另一方就一个,那就是魏正道。
目前看来,还是魏正道给自己的负面效果更加强大。
他一个人,盖过了一切。
要是没有魏正道“珠玉在前”,可以长大再点灯的自己,简直难以想象,这江得走得多么轻松快乐。
但,
那样也没什么意思了。
润生先前远远地就瞧见自己爷爷正和院子里的老柏树说话,等把车骑到家时,声音也变得清晰了。
只见山大爷指着柏树,昂着头,挺着胸:“我可是长辈,呵,听到没有,我是长辈!”
随后,山大爷绕了一步,再次对着老柏树说道:
“收收你的暴脾气,女人家家的,脾气怎么这么大,不是说川渝的女人都很温柔么?”
最后,山大爷又恶狠狠道:
“不温柔点,小心咱润生侯不要你!嗯……我也不帮你说话了!”
刚下三轮车的阴萌,对润生问道:“你爷这是老年痴呆了?”
润生挠了挠头,也是有些不明所以,不晓得大清早的,自家爷爷怎么会跟一棵树说起了话。
“爷……”
听到这声呼喊,山大爷吓得一个屁蹲坐在了地上,整个人连续抖了好几抖。
润生和阴萌走进了院子。
“爷,你咋咧?”
“没咋,练功呢。”
“那你刚咋和树说上话了?”
“我在练相声,嗯,自己说一段。”
“哦。”润生又问道,“爷,你不是今早去坐斋的么?”
“对,是要去了,我这就去了,家里,你们帮忙收拾一下。”
山大爷马上爬起来,对阴萌点头笑了笑,小跑出了院子。
他昨晚说今天要去坐斋,是想着赶紧离开李三江家,好去找个晚场的赌屯儿,抓紧时间把赢的钱输掉。
幸不辱命,他昨晚就把阴萌给自己的那笔钱,全都输光了。
牌桌上,他一边输一边乐得喷鼻涕泡,弄得同桌的人都不敢和他玩了,生怕他输急眼输出失心疯自己还得担上干系。
阴萌盯着这柏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她明白山大爷刚刚在对着柏树做什么了。
“润生,你爷这人还真挺有意思。”
润生:“爷是个好人,但凡有一点不够好,也早就把我给丢咧。”
团队磨合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李追远用红线牵着伙伴们,演练了好几次团战。
然后夜里回去后,又利用无字书,对红线进行新一轮的推演改进。
如此周密的准备工作,要是单纯为了对付青城山上的那座道观,未免有些杀鸡焉用宰牛刀了。
但李追远打算的,就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哪怕这一浪的难度可能会降低,哪怕那座道观大概率只是这一浪的一个引出,可竭尽全力,先给它以迅雷之势灭了,准没错。
临出发前的那晚,李三江又组织了一场大餐,把该请的人都请了过来。
孩子们长大后,对老人们而言,年三十已不再局限于那个具体日子,而是专指孩子回来的那一天。
喝到兴头上后,李三江又念叨起了还未回来的壮壮。
等入夜大家都熟睡后,林书友推着谭文彬回到了李三江家,谭文彬去了二楼,进了李三江的房间,看了一眼喝多了正躺在床上打鼾的李大爷。
他整个高三时期,以及后来每次回南通时,基本都是住在李大爷家里,他能感受到李大爷对自己的喜爱,仅次于小远哥。
离开李大爷房间后,林书友问道:“要不要去小远哥房间里,看看小远哥?”
谭文彬:“你是打算明天就把我埋了么?”
林书友:“下次回来,彬哥你就能去看父母和周云云了。”
谭文彬:“我让周云云给你物色了一个,等我们回来后,我让周云云带那女同学到南通来玩一趟,你去负责接待。”
林书友:“彬哥,我不急的。”
谭文彬:“先试着处处,就算不行,也能增添一段美好回忆,再怎么着,也能积攒点经验。”
林书友:“彬哥,你的经验丰富么?”
谭文彬:“我是初恋。”
林书友:“我也想要这种。”
谭文彬:“你在想屁吃。”
林书友:“可以努力的嘛。”
“对了,阿友,你驾照是还没考下来是吧?”
这次因谭文彬的特殊原因,不能坐飞机去,要不然经济舱就会变成冷冻仓。
“没来得及回金陵考去,但我会开车的。”
“不安全……路途比较远,萌萌一个人开又太累。”
“彬哥,放心吧,实在不行,我让童子来开车。”
日头升起,收拾好行囊的众人,坐进了自家的小皮卡,阴萌发动了车,驶出村道,上了公路。
从南通到蓉城,距离很长,但人歇车不歇的话,也不用太长时间。
这边是上午走的,到下午时,有七位身着道袍的道士,走入了思源村。
他们排成一纵,各个身上都有一股缥缈出尘、仙风道骨之感。
而且,村道上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村民,像是完全都看不见他们一样,只有几个年岁很小的孩子会向他们张望,以及村里的几条黑狗,会对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叫唤。
他们目不斜视,浑不在意,仿佛除自己等人以外,周围全是蝼蚁,不值一眼。
为首的道士年岁最长,胡须也最长,他指着前方道:
“诸位,吾辈修道之人,当斩妖除魔……”
其余六名道士齐声接道:
“匡扶正道!”
熊善正在池塘里清淤,这是李三江今年刚承包的塘子,熊善人脱得只剩下个裤衩站在水里,手里拿着铲子装模作样地忙活着,实则水面之下,有一群稻草人正在干活。
忽然,熊善目露疑惑,随即又面露大喜,虽有些匪夷所思,但又如假包换。
“居然真有人,带着清晰强烈的杀意上门了?”
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熊善真没料到,自己这辈子,竟能有机会目睹一股势力如此堂而皇之、不加遮掩地杀上龙王门庭!
熊善赶忙游上岸,衣服都顾不得穿,直接抄起辰州符就准备去干架。
“儿子,你且等着,爹再给你挣一笔前……”
还没等他把口号喊完,梨花就出现了,她阻拦住了自己丈夫,说道:
“那边让我来传话了,让你别动手。”
“啊?”熊善疑惑道,“是那边手痒了,想要自己动手?”
“嗯。”
“那是秦大人还是柳大人?”
“额……”梨花面露纠结。
“嘿,你快说啊,到底是秦大人还是柳大人想要出手?”
梨花舔了舔嘴唇,先往前凑了凑,然后压低了声音对自己丈夫说道:
“是老太太手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