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江嘴唇嗫嚅,想说些什么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走到山大爷身边,伸手用力拍了拍山大爷肩膀,再抓住他衣服,想要将他拉起来。
山大爷不愿意起来,甩动自己的胳膊。
“山炮,伢儿们都看着呢,像什么话。”
山大爷红着眼深吸一口气,说道:“润生侯也是我的伢儿,我的伢儿……没了。”
李三江心下一横,干脆不再顾忌,转而啐骂道:
“呸,干咱们这行的,讲究的就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连个具体的信儿都没有,你就因为自个儿赢了钱就开始给润生侯判死刑了?”
“李三江……”
“我就说,润生现在应该还活得好好的,他要是倒霉了,就是被你这个当爷爷咒的。”
“你!”
“小远侯。”李三江扭头看向李追远。
“太爷。”
“你上次打电话,听到润生侯声儿了么?”
“听到了。”
“这不就对了嘛。”李三江低头看着山大爷,“今儿个不年不节的,请你来这儿吃饭,就是润生侯在电话里说想你了。”
山大爷撇过头,依旧不愿起身,说道:“三江侯,可是我赢钱了!”
“赢钱算个屁。”李三江扯高嗓门,“估摸着是有人给你设局呢,你不是一直逢赌必输却又不借钱去赌么,人这是想给你些甜头,好让你入坎儿呢。”
“让我入坎儿,我有啥东西可以入的,就那破屋子,抵出去也不值几个钱。”
“润生侯现在不是混得挺好的么,上次小远侯的那位老师来我家里,咱这当地的领导都一齐陪同哩。
人应该也是听到风声了,晓得你家润生侯现在有出息了,能挣钱了。
你是榨不出什么油水儿了,可你要真入了坎儿,钻了套,你欠下的钱,润生侯能不帮你还么?”
李三江手指着地上那些刚刚被山大爷撒出去的钱:
“你当这些钱是你赢的么?不是,这些钱只是暂时放在你这里罢了,过阵子你就得连本带利翻几倍地全吐回去!”
山大爷面露惊喜:“真……的?”
李三江:“山炮啊,咱是那么多年的相遇了,我是宁愿明儿个太阳从西边升起,也不信你小子能在赌桌上翻本赢钱,你摸着自己良心问问自个儿,你他娘的有那个命么?”
山大爷马上摇头:“没有!”
“这不就结了?你小子到底是年纪大了,脑子开始不清醒了,这点事儿都看不明白。”
“我……”
李追远开口道:“山大爷,润生哥那边工地上比较忙,我晚点的时候等他们回了工地宿舍,就打电话过去,到时候你亲自和润生哥通电话好不好?”
李三江有些诧异地看向李追远,脸上神情上像是明写着:他娘的,润生侯真没出事?
虽说自己一直在开导山炮,但在山炮说出这阵子一直在赢钱后,李三江其实已经默认润生很可能出事了。
山大爷激动地看着少年:“真的?”
“真的。这样吧,等吃过饭,我就先去给工地上打个电话,让那边的人提前通知一下润生哥好晚上联络。”
“成,就这样,就这样。”
山大爷用手背用力擦了擦眼睛,不用人扶,自个儿就麻利地站了起来,很快地就破涕为笑。
李追远知道,山大爷不是被自己给说服的,是他自己说服了自己。
人在这个时候,但凡能看见一丁点希望,哪怕只是一个梦,都会死抱着不撒手。
李三江:“快把钱捡起来,也耍够了不,撒钱显摆得很呐。”
山大爷弯下腰,开始捡钱,李三江帮着一起捡。
李追远没去捡,林书友下意识地想走过去帮忙,双眼当即一鼓,就停下了脚步。
李三江是同辈,帮忙捡没事,小辈上去帮忙捡,你让长辈好意思从你手里接过来揣自己兜里么?
捡好钱后,李三江把手里的一沓递给山大爷,山大爷接过来,指尖在下唇一抹,就开始数钞票。
“小远侯,这是你的。”
“那个,友侯,这是你的。”
余下最厚的那一沓,山大爷目光扫视坝子,疑惑道:“萌侯那丫头呢?”
李三江抬脚对着山大爷屁股就是一踹,笑骂道:“太阳今儿真打西边出来了,轮到你来给伢儿们发钱了,瞧你那日子过得,谁敢要你的钱,今儿个要了明儿个你又输光了,再让伢儿们瞧着你没饭吃么?
你这倒是打得好算盘,搁这里给伢儿们放贷生息呢?”
“李三江,放你娘的狗屁!”
李追远:“山大爷,等润生哥回来,你要是钱还没输光,就给润生哥吧,让润生哥请我们做东,我们也能更心安理得些。”
山大爷脸上一阵羞红,对李追远道:“小远侯,你咋跟你太爷一个样,也打趣起你大爷我了?”
“呸,你还委屈上了。走吧,我昨晚就让婷侯今早做了几个菜,咱们先喝起,喝完睡一觉,正好晚上和润生通电话!”
李三江拉着山大爷进了屋,刘姨手脚很利索地把酒菜端上来。
“来,山炮,走一个!”
“走着!”
两个老人碰杯后,一饮而尽。
李三江给山大爷倒酒时,山大爷从袖口里取出几根香,用火柴点燃,插在板凳缝里。
虽说,润生自幼跟着山大爷没少过断顿的日子,但每次山大爷有酒有肉可以打牙祭时,身边绝不会少了润生。
久而久之的,也就习惯了,这不闻着香火味儿,这酒喝得就没滋味。
李三江见状没说什么,昨晚村里出人贩子时,他发现小远侯房间里没人,几乎把魂都吓掉了。
“来,再走一个!”
“走就走,谁怕谁啊!”
就这样,一个想安慰老友,一个故意寻找醉意,俩老人很快就喝得面容泛红,距离喝高不远了。
王莲已经带着家里人离开了,其余人都闻着酒气正常吃着早餐。
阿璃将剥了一个头的咸鸭蛋递给李追远,李追远接过来边拿筷子挑着边注意着后头的情况。
等到最后一点咸鸭蛋就下最后一口粥,身后就传来“噗通”一声,山大爷身下板凳翻了,躺到了地上,不省人事。
李三江笑呵呵地指着山大爷:“没出息的东西!”
言罢,李三江也是头往前一磕,醉了过去。
李追远放下筷子,看了一眼阿友。
阿友起身,先将李大爷背起安置到了二楼房间床上,李追远跟着一起去了,给自家太爷调整好睡姿、盖好被子,离开前,又倒了一茶缸藿香茶摆在了床头柜。
下楼时,就看见阿友已经将山大爷安置到小推车上了。
柳玉梅和刘姨坐在桌上,看着李追远和林书友把山大爷推走,依旧慢条斯理地喝着粥。
到了大胡子家,李追远去屋里取东西,林书友则先去将山大爷推到在润生所躺的坑旁。
阴萌提来一张带靠椅的板凳,示意阿友将山大爷安置在这上面。
看着这张醉醺醺脏兮兮的脸,阴萌找了条帕子用热水搓了搓,给山大爷抹了脸,又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子。
林书友:“早上山大爷来时,闹腾了一场。”
阴萌:“咋了,钱又输光了?”
林书友:“不是,是赢钱了,把钱一撒,哭闹着说自己的润生出事了。”
阴萌闻言,整个人一怔。
李追远走了过来,先给山大爷脸上画上纹路,此纹路的作用是安身助眠,保险起见,纹路画完后,又给山大爷额头上贴了一张新版的清心符。
老版清心符有驱杂念、静心神的效果,新版的清心符则可以镇心神。
主要是山大爷身上是有真本事的,再加上他虽然和润生名义上是“爷孙”,实际上是情同父子。
一开始收养润生时,山大爷就清楚润生不是寻常的小孩。
后来,他也察觉到了收养润生后自己所付出的代价,可他却一直在默默承受着。
这种极深的情感纽带,李追远还真担心待会儿自己复苏润生意识时,山大爷一个激动,醒来了。
“阿友,如果待会儿山大爷还是醒了,你就给他来一记手刀。”
“明白!”
做好一切布置后,李追远盘膝坐了下来,开启走阴。
桃林里,出现了一道身影。
是它在注视着少年的举动。
它一直都晓得,少年不是魏正道,很像,却又极不像,就比如眼下,魏正道是不会干这种事的。
李追远似是猜出来它在想什么,说道:“你是把自己给藏起来镇压了。”
“对。”
“所以,后来的他,应该是找不到你,如果能找得到的话,我想,他应该也会来帮你解除痛苦的。”
“我无法面对那种场面,另外就是……我这种情况,既然发生,那就是无解的。”
“的确。”
李追远没再和它说什么,双手摊开,两根红线自掌心蔓延而出,一根缠绕到山大爷手掌,另一根缠绕到润生手上。
犹豫片刻,李追远又蔓延出第三根红线,缠绕到了阴萌手上。
多一个锚点,就能给自己降低一份难度。
李追远开始尝试进入润生的意识,这是把润生化作傀儡的流程,但少年只会取前半段的步骤。
桃林下的它,掌心向前一探,一张古琴浮现在他面前。
指尖轻抚琴弦,最终还是收回手,将琴收起。
它刚刚是想要帮忙的,可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不是怕承担因果代价,纯粹是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那少年既然摆好了阵仗,那必然是有成功的把握。
和当初的魏正道一样,不管遇到什么难题,只要他开始着手做事,那这件事到最后必然会被解决。
李追远感知到了浓郁的煞气,是疯狂、是杀戮、是憎恨,很是传统向的死倒本能,而润生现在的情况,早已不是普通死倒所能碰瓷的了。
少年感知到了痛苦,自从和本体分割后,原本无痕的情绪,现在会对他产生冲击。
好在,晓得本体现在的态度后,李追远也没客气,干脆一边继续向下摸寻一边将这些情绪垃圾丢给本体去消化。
本体没反抗,甚至都没做丝毫抗议,只是照单全收。
或许,在本体看来,他无法阻止李追远想要复苏润生意识的行为,那在这一前提下,为了最大限度保证润生的实力,就得让李追远尽可能地将润生的意识完整复苏,从而为日后润生得以自我镇压与利用煞气,打下夯实的基础。
最怕的就是那种,意识复苏了却还被煞气裹挟,时常再意识不清醒受其影响,弄得不伦不类的。
终于,李追远找寻到了润生的意识,很微弱,很渺小,却又极为坚强。
李追远身前的景色,开始快速变化,出现了幼童时的视角,他甚至看见了年轻很多的山大爷。
那时的山大爷,背没这么驼,个子更高,身材也更宽,腰间没挎水烟袋,嘴里叼着的是卷烟,就连身上穿的衣服……都比现在看起来的要光鲜。
说白了,封建迷信这一行,大部分人都比较反感排斥,要是收入都比不上种地,谁做啊?
李追远得抓紧时间,找寻到润生意识被压制的位置。
没能苏醒的原因,就是在某个节点上,润生的意识被镇压下去了,想让润生苏醒,自己就得帮他破开。
少年伸手一挥,记忆画面开始飞速流逝,画面快得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白驹过隙”。
李追远仍觉得不够快,干脆脚尖在地上连续划了好几道,在润生意识里又分割出了好几段,让几段同时流转。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诸多个画面,如同一面面巨大的镜子,在李追远周围飞速闪烁。
一直到青少年时期,润生记忆中最深刻的记忆,来自于经常吃不饱。
挨饿的感觉,真的好难受。
但李追远没有感知到润生的怨气,因为他挨饿时,山大爷也在挨饿。
每个镜子,都是“从左向右”的,因此,每一段记忆进程中,山大爷都在变得越来越佝偻苍老,生活水平也在不断降低。
这一大段记忆中,润生最开心的事,就是去李三江家,这是比过年都更值得开心的。
因为过年他不一定吃得饱,但去李大爷家,他肯定能敞开了吃。
而且不像坐斋时吃主家的,他得点香的同时还要承受周围异样的眼光,在李大爷家,李大爷会笑骂他是头能吃的骡子,但每次都会询问自己够不够、要不要再添点。
李追远想要去找寻关于阴萌的锚点,但可能记忆并不能反映一个人的内心全部,枯燥的记忆独白只是人自我意识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总之,在有阴萌出现的记忆画面中,李追远并未感受到来自润生的过于强烈情绪波动。
很多个画面里,都是忙碌中的润生,在工作之余,看着穿着新衣服站在镜子前正自我感觉良好的阴萌。
润生自己在生活上抠抠搜搜的,但乐意把钱给阴萌,让她去逛街买新衣服;润生没吃零食的习惯,但喜欢看着她吃。
过往自己所经历的拮据,他没想着在条件好后在自己身上进行加倍补偿,反而爱看阴萌的自我补偿。
毕竟,阴萌的过去,和他其实挺像,自幼“失去父母”与爷爷过活,日子过得也挺不容易的。
李追远再次挥手,既然不在前面的记忆里,那就是在后面了。
很快,李追远找到了。
一根棍子忽然出现,将所有的镜子砸碎。
这棍子很眼熟,是那头猴子的。
只是这棍子在伴随着猴子走出黑白分界线时,就已受损严重,经历战斗后更被猴子以鲜血熔炼成高温烙铁一般的存在,等猴子被击败后,这根棍子也就不堪重负,断裂了。
若非如此,这根棍子怎么着也会被自己带回来的。
四周的场景,变回了孙柏深所在的那座大殿中。
手持棍子的历猿真君站在前方,身形比现实里更加巍峨,这是它在润生心底的画像,高度代表着它的强度。
对面,润生跪在地上,昂着头,双眸泛白,咬着牙,青筋毕露。
李追远明白了,润生意识被深埋的原因是,润生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已经结束,他潜意识里,不敢让自己松口气,生怕这口气泄下来了,他就无力再去与这猴子周旋了。
说白了,润生是在继续保护着自己。
也因此,即使润生吸收了孙柏深大量的污染功德,但他实际上并未迷失,与谭文彬是被俩干儿子护持的不同,润生是有能力压制住这些本能野性的。
但他不敢去压制,宁愿自我意识沉沦,也要将野性完全展现出来,生怕力量不够。
李追远走到润生背后,因润生是跪着的,所以少年的双手可以搂住润生的脖子,他将自己挂在了润生身上。
“润生哥,猴子已经死了,我们赢了。”
在这一声中,润生眼里的白色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坚定。
他不敢相信,生怕这是一种精神攻势,在诱导他放弃抵抗。
“润生哥,猴子已经死了,我们赢了。”
李追远不断重复着这些话。
唤醒润生的方式,比想象中要简单,那就是让这紧绷到极点的意识,放松下来。
李追远为此做了很多准备,基本都是无用功,因为润生的意志,比少年所预想的,要坚定太多。
渐渐的,润生眼眸里的白色开始退去。
最终,润生的声音传来:
“小远……真的么?”
“嗯。”
“怎么……做到的?”
如此强大的猴子,是怎么被击倒的?这是润生心中,最后的顾虑。
李追远:“让壮壮给你解释吧,我懒得说了。”
这句话一出来,最后的顾虑消失。
因为这才是小远会做出的反应,小远宁愿写下来,也不愿意做累赘的叙述。
前方的猴子变得破碎,逐渐分崩脱落,润生也慢慢站起身。
李追远离开了润生的意识。
现实中,少年缓缓睁开眼,将红线全部收回。
完事了,接下来就是润生的意识苏醒,由他自己去将体内煞气镇压下去的过程,这需要一定的时间。
就在这时,醉醺醺的山大爷像是做梦了,猛地在椅子上弹起身,哭喊道:
“润生侯啊,我的润生侯啊!”
“砰!”
阿友的一记手刀出现,山大爷身子一软,晕倒回了椅子。
恰好这时,李追远扭头看向这里。
林书友笑呵呵地挠挠头,意思是,小远哥,我出手快吧。
李追远点点头,人都打晕了,就没必要告诉阿友真相了。
再者,山大爷最近焦思过重,醉了也在受折磨,不如昏一下,也算是做个调理了。
“咔嚓……咔嚓……咔嚓……”
坑内,润生身体里不断传出脆响,已经痊愈甚至可以说是更进一步的身体,正在迎回自己的主人。
林书友很快被这声音所吸引,先前润生身体变化还不够明显,但只有具备自我意识的身体,才能将《秦氏观蛟法》流转,复苏真正的体魄。
阿友双眼一鼓,这是童子的内心沉重。
刚刚成为白鹤真君,以为可以取代润生成为以后团队里的首位担当,没想到连一浪都没经历,这位置,就被原先就占着的那位,又给夺回去了。
自己还在那里哼哧哼哧地给乩童改善身体,谁成想人家直接来了一手弯道超车,把身体彻底化为死倒。
气门,一个一个的被打开,将坑内残留的煞气液体吸入。
就在这时,原本就要见底的液体,忽然又涨溢了起来。
李追远抬头看向桃林深处。
怎么,自己这次无意间,又给它提供了情绪价值,让它又爽到了?
润生的双眸从白色变为绿色,然后绿色消退,显现出黑白眼眸。
他从坑内站起身,没有被撤去的阵法开始对他继续进行压制。
李追远故意没解开阵法,让它成为润生苏醒后的首轮状态打磨。
润生体内的煞气开始加速流动,双臂向两侧逐渐撑开,像是一个人在奋力挣脱枷锁。
地面上的阵旗出现了破碎,这次,没人去修补更换。
等到阵法与体魄的较量来到一个临界点后,只听得一声轰鸣,气浪席卷,阵法被润生以蛮力短时间内破开。
润生,回来了。
李三江从醉酒中醒来,在床上坐起,先拿起茶缸子“咕嘟咕嘟”地猛灌,然后擦了擦嘴,摸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
有点头疼,不是酒喝的,而是想到等会儿下去还得继续安慰那山炮。
将烟头丢入健力宝罐子里,李三江下了床走出房间。
往楼下走时,看见山大爷也醒了,正抱着脑袋在那儿“呜啊呜”的。
“山炮……”
“三江侯,我头好痛,你今天请我喝的是不是假酒?”
“我呸!”
李三江不打算安慰他了,那酒还是上次阿友从老家带给自己的,他平日里自己还舍不得喝太多呢。
李追远走了进来,山大爷看着少年,下意识地想问,随后又不敢问。
“我中午和那边打电话了,那边说润生哥已经完工返家,按照行程,今晚就能回来。”
“小远侯,真的?”
“真的。”
这时,外面传来刘姨的声音:“润生回来了啊。”
山大爷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高兴得脑袋发空,往后倒退了几步,下意识地伸手去撑,却撑了空,导致他身子一个后仰,直接栽进了寿棺里。
李三江吓得赶忙上前查看,见山大爷四仰八叉地在里头扒拉着想要起来,却受限于棺材内部狭窄,一时狼狈得像是一只被翻了身的王八。
“哈哈哈哈哈哈!”
李三江一边大笑着一边伸手把山大爷拉出了棺材。
“山炮,你他娘的刚刚差点吓死我,以为你心里石头落地,就准备两腿一蹬,走了!”
山大爷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李三江,懒得在谁先进棺材上的这个话题与这老东西辩论。
润生身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背着包,走上坝子,身旁跟着的是阴萌。
刘姨打量着润生,舌头轻抵上颚。
恰好这时秦叔扛着锄头回来了,经过润生身边时,润生对他低头:“叔。”
秦叔用拳头在润生胳膊上打了一下,对他点点头。
等放下锄头时,刘姨对其轻声问道:“怎么弄出来的?”
秦叔:“各有各的缘法和机遇吧,这就是走江,也是为什么古往今来,这么多人对那条江水,趋之若鹜。”
柳玉梅抿着茶,也用余光盯着润生,她很满意。
小远侯身边的人越强,那这江,自然就能走得越顺畅。
而且,上一浪给的东西,可真是丰厚,好像每个人都有了新的变化。
“润生侯!”
山大爷冲出了屋。
“爷。”
“我叫你爷,我叫你爷,你是我爷爷!”
山大爷对润生是又踹又打。
润生站着不动,任他打。
打着打着,山大爷感觉自己手疼脚疼,而且隐隐带着一种被针扎过的刺痛。
“下次出门,记得给我村里打电话,你还没当老板呢,就开始让人传话了,等你以后真的当上了包工头,那还得了,尾巴不得翘上天去!”
“哎,好!”
李三江对刘姨道:“婷侯啊,早点开晚饭吧。”
刘姨:“都准备好了。”
饭桌上,酒醉刚醒的山大爷没什么胃口,干脆就坐在润生旁边,帮润生剥香。
润生手里的“香葱”吃完了,他就赶忙递上点燃的新一根。
润生胃口很不错,浓郁的煞气很滋补身体,却不能流进胃里消化,他是真饿了。
李三江吐出口烟圈,说道:“工地上是连草料都不喂么?”
润生:“没有家里的饭好吃,刘姨做的饭最好吃。”
李三江:“婷侯啊,再去下点面条,看样子不够啊。”
说着,李三江又瞥了一眼旁边也在狼吞虎咽的林书友。
这小子今晚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吃得也贼多。
他娘的,以前自己嘲讽李维汉在家里“办学堂”,弄得一家人只能喝稀的,这几头骡子要不是能干活挣钱,他李三江也供不起了,这粮食造得,忒吓人。
吃完饭后,山大爷拒绝了在这里留宿一晚,说是明天西亭镇上有一家说好了,让他去坐斋,他今晚就得赶回家去。
润生推出三轮车,要把他载回去,山大爷拒绝了,说他想自己遛遛走走,反正白天睡过一场好觉,现在精神抖擞,晚上大概率也睡不着。
阴萌喊住了山大爷:“山大爷。”
“咦?”山大爷后背一缩,慢慢转过身,看着阴萌,“咋啦,丫头?”
他是真怵这丫头。
“听说,你赢了好多钱。”
“啊……”山大爷下意识地捂住自己口袋,忙连续道,“嗐,包输的,包输的!”
阴萌对着山大爷摊开手。
山大爷一脸苦瓜相,早上来时,他能大大方方地把钱一撒,那是因为他以为润生出事了,现在,他舍不得了。
但看着面前的白嫩手掌,山大爷还是将钱从口袋里掏出,厚厚的一沓,放在了阴萌手中。
阴萌数出一部分钱,递给他:“这是你这个月牌桌上的钱,尽量慢点输,忍不住时输一点过过输瘾就行了。”
“好。”山大爷点点头,接过了钱。
余下的钱,被阴萌收进口袋里。
“明天我和润生去家里,给你置办米面粮油。”
“成,家里钥匙……家里门刚坏了。”
“以后缺钱了,就自己想办法……”
“我懂,我自己想办法。”
“想办法找借口,跟我们要,理由自己编,编得像一点。”
山大爷眼睛一亮,他听出了这其中的不同意味,钱是给出去了,但给自己换来了一份保底。
随即,山大爷重重地看了一眼润生,又转而对阴萌道:
“好的,丫头,我会好好编的。”
站在坝子上的李三江骂道:“脸呢,山炮?”
山大爷没回嘴,背着双手,哼哼唧唧、摇摇晃晃地往回走了。
阴萌先前特意询问过李追远这件事,李追远的回答是:该控制还是得控制,这样才能惜福。
山大爷习惯了这种造缺的方式,但问题是润生早已跟着自己走江了,那个缺口就得稍微收一收,原本的路径依赖也得改一改,要不然连润生的走江功德,山大爷也得继续漏下去。
李三江把手里的烟头丢地上,伸脚踩了踩,喃喃道:
“壮壮啥时候回来啊。”
润生能回去,是因为润生伤势已经恢复好,且保留着人样。
谭文彬现在,只能和笨笨坐一桌。
笨笨一条餐巾,谭文彬一条餐巾,都系挂在脖子上。
甚至,谭文彬现在连笨笨都不如,笨笨可以自己抱着奶瓶吃奶,谭文彬要喝补药,还得由萧莺莺来亲自喂。
一大一小都吃完了,笨笨吃得很干净,都不用擦,倒是谭文彬的嘴角,让萧莺莺拿帕子擦了好几下。
谭文彬:“麻烦你了。”
萧莺莺摇摇头,示意不麻烦。
她还挺喜欢和谭文彬待一起的,主要是对方身上的浓郁鬼气也属阴邪一面,能让她觉得很舒服。
因为还得下去收拾纸扎,萧莺莺就把笨笨的婴儿床摆在了谭文彬面前,她先行下去。
吃饱喝足的笨笨本该睡觉的,但大概是怕外面坐着的那位无聊,就主动爬出来,双手抓着婴儿床栏杆,让自己撑着站起来。
他还不会说话,只会嘴里“阿巴阿巴”。
谭文彬不像小远哥那样不喜欢小孩子,他还挺有耐心的,与笨笨呼应逗弄了一会儿。
等兴致结束后,谭文彬打算浅眯一下,就示意自己的俩干儿子飘出去,让孩子们一起玩。
就这样,手抓着栏杆的笨笨,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不停嘴里嘟囔着话,与那俩正常人根本就看不见的怨婴,聊得很热烈,像是开起了会。
可这种热闹又静谧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因为俩怨婴忽然神情一变,刚刚好不容易昏迷进去的谭文彬也是瞪起了眼。
他感应到了:
有人,在尝试破开他的咒术!
“彬彬哥,你还能顶得住么?”
“放心吧,小远哥,已经换了三个人了,水平都不太行,破不了。”
所有人都站在房间里,围着谭文彬。
在刚刚,有三个人尝试对咒术进行破除,但都没能成功。
这咒,是谭文彬特意让俩孩子去下的,可以说与俩孩子本身结合很深,想要破开这咒术,就得和谭文彬隔空斗法。
李追远:“速度真快,应该是已经回去了。”
也就只有那道士所在的道观,才能一下子请得出三位真有道行的人来行破咒之举。
谭文彬:“又换人了,这次这个有点东西!”
李追远:“需要帮忙么?”
谭文彬:“我觉得我能和他继续掰掰手腕。”
李追远:“不用勉强。”
谭文彬目光里转过一道精光,微笑道:“明白,小远哥。”
随即,谭文彬开始面露痛苦,气息萎靡。
俩孩子正在鏖战,结果干爹先萎了,虽不明所以,却也心领神会地跟着一起变得虚弱起来。
一副对方实力强劲,己方力有不逮的景象。
李追远:“你们都先出去。”
润生、林书友和阴萌都走出了房间,李追远拿起桌台上的铜镜,手指按上红泥后在镜面上摩挲了几下,再将其立起。
刹那间,阵法开启,这阵法没杀伤力,唯一的作用就是让房间内的情况,显得灰蒙蒙的,像是打上了一层灰败的光影效果,让里面的人看起来,都惨兮兮。
做完这些后,李追远开启了走阴。
谭文彬竖起一根手指,李追远右手红线飞出,将这根手指缠绕。
隐约间,耳畔像是听到了哀嚎:
“啊……啊……痛……痛死我了……好难受……”
谭文彬下的是缓慢生效的咒,前期虽然会出现症状,但不会太严重,那道士现在就表现得这般痛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他是真的不顶事没出息,另一方面可能也是在道观里故意夸张卖可怜。
走阴状态下可以看见两个怨婴双手握在一起,一团黑雾自俩孩子周围旋开,随即黑雾里夹杂着些许紫气。
对方是想要通过咒的连接,进行溯源查看。
看对方进行得有些艰难,李追远忍不住悄悄搭把手,帮其进行构建。
很快,一面模糊的镜子在雾气中展现,镜子那一头,站着一位身穿黄色道袍的中年男人,看不清具体容貌,只觉面容刚毅,棱角分明。
同样的,对方透过镜子看向自己这里,也是一样的模糊,但因为自己提前布置了氛围效果,所以自己等人在对方眼里,应该是面色苍白、呈现透支,咬牙做着最后挣扎。
想钓好鱼,那就得把饵料给调好。
谭文彬已经做了初步铺垫,接下来就该李追远登场继续演下去。
少年可不想直接明摆告诉对方身份,然后对方直接来一记滑跪。
那头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
“行下咒之举,为正道所不容!”
李追远面露苍白却目露坚毅:
“你怎么不问问他自己做了什么?”
“行驭鬼之术者,为正道所厌弃!”
李追远愤慨道:“难道偷拐儿童,正道就容许了?”
“那是缘法,问尘子只是接引自己的缘,顺应因果,以全天数。”
“我只知道,不问自取,是为贼也!”
“放肆!”
一声怒喝传出,那一头企图破咒的力道一下子增加了。
谭文彬喉咙一颤,他实在是没多少血可以吐,只能把晚上刚喝的补药催吐出来应应景。
反正镜面模糊,加之这里还有小远哥的布置,看起来就像是他吐出了大口黑色鲜血。
“凭什么你们说是天数就是天数,我们阻止你们偷孩子,就是为正道所不容?”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与我讨论这些?”
李追远:“难道说,在你们看来,谁拳头大,谁就有道理?”
“要不然呢?你竟如此天真。”
“好的,我现在懂了。”
“速速主动破开咒术,再将那俩孩童带至我青城山,我念尔等年轻,误入歧途尚有可改,在我观内服杂役一甲子,自可罪消!
这,亦是我赐予尔等之机缘,寻常邪修,可没资格入我观大门,故尔等入观后,当诚心思过,痛改前非,化解怨念,感恩生德!
否则……”
李追远问道:“否则当如何?”
“如若不知珍惜,不思悔改,我当亲至南通,持正道之剑,为天地荡涤邪恶,灭你这邪修上下满门!”
谭文彬面露惊恐之色,喊道:“不,不要,这是我一人所做的事……”
李追远一脸愤恨地盯向对方,沉声道:“你敢!”
“我凌风子这一生,从不打诳语,说到必然做到!”
闻言,李追远站直了身子,指尖一弹,铜镜倒下。
刹那间,对面的凌风子道人只觉得镜子对面瞬间变得无比清晰,而那少年哪里有先前惊慌、不忿等神情,反倒一脸平静,眼眸里更是冰冷淡漠:
“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