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贯和杜铭多少都有些不耐烦。
心想,你李孜省还在这儿糊弄鬼,说什么陛下的知遇之恩,看样子你就是想脱罪。
不过反正我们也知道有这位姓张的在,你有人撑腰,今天一定会死扛到底,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张峦道:“那咱就开始了。不过在正式开始前,有一点得着重强调一下。李尚书,你不知道你是因何被叫到北镇抚司衙门来问话的吧?”
“不知道啊。”
李孜省拱手道,“还请不吝赐教。”
冯贯冷着脸喝问:“你以前做过什么,难道自个儿心里没数吗?”
李孜省摇头叹息:“也有可能是做过的坏事太多,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一件。”
冯贯皱眉不已:“李尚书,你可得为自己说出来的话负责,这里是公堂,可不能戏言。你倒说说看,之前做过什么坏事?”
“先别忙着顶牛!”
张峦连忙劝阻:“咱和气说话……一切都得围绕着案情来,别节外生枝。话说,锦衣卫这边可有向李尚书透露过相关内容?”
朱骥立在一旁,心说,这儿还有我的事呢?
“并未透露分毫。”
朱骥上前一步回答。
张峦点头:“昨夜我去过诏狱,远远见过李孜省。但我也未将任何有关案情之事相告,但却由吾子告知他,这案子将由我来主理。”
杜铭插嘴道:“张学士,您不必讲这个,只要这位李尚书在诏狱内未见过其家人和幕宾,就不算坏了规矩。”
张峦却道:“为避免有人觉得我包庇纵容,有些话还是得先提前说清楚为好。朱指挥使,你替我作证,我没向李尚书提前透露过案情吧?”
朱骥一脸无奈。
心说,你这透露了和没透露有什么区别?
告诉李孜省你是主审官,其实一切就已经成定数了。
“未有。”
朱骥苦着脸说道。
“那好,我们开始问话吧。”
张峦这次直奔主题,“李尚书,先前陛下拿到一份梁芳写给你的信件,说的是他曾与你密谋商议易储之事,具体时间未在上面列明,但料想应该是头年里发生的事……你可承认?”
“什么信,我没见过。”
李孜省摇摇头,当即予以否认。
杜铭和冯贯听了直想翻白眼。
你个张国丈,坏得很!
这不直接把我们的底牌都掀了?
连这个最直接的证据都不认,那待会儿李孜省否认起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关口他要是承认,那就真是活见鬼!
“不过……”
谁料李孜省话锋一转,道,“梁芳曾与我沟通过不少,但多为正面交谈,很少有这种书信往来。但他的确曾跟我多次提过,对当时身为太子的陛下表达不满,想要推动易储大计。”
冯贯听完,忽地站起来,大声喝问:“李孜省,你可知晓自己在说什么?你这是在干涉天家之事,你得为自己所说的话负责!”
李孜省一脸莫名其妙,安抚道:“冯棘卿,你莫要激动,你这站起来问话,让我是起身还是不起身?”
“你爱起不起……你们可都亲耳听到了?他刚才说了什么?”
冯贯似乎生怕李孜省反悔,当即指出重点所在。
张峦一脸淡然之色:“在下耳朵又不聋,在场这么多双耳朵听着,料想李尚书也不会反悔。再则说了,这儿还有覃公公在呢,他回去后就会跟陛下回禀。咱还是坐下来,继续问话好吗?”
“你们……”
冯贯突然觉得自己成了异类。
怎么就自己听完这话无法淡定,你们却觉得这很稀松平常呢?
杜尚书?
难道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此时的杜铭好似生无可恋一般,神色木然,坐在那儿连丝毫表情变化都没有。
随后冯贯不甘地坐下。
张峦突然冷声喝问:“李尚书,冯大理寺卿说得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这是干涉天家事,甚至可说你心怀不轨,妄图干涉皇储之位,是为十恶不赦之死罪!”
李孜省耸耸肩道:“说过就是说过,没什么不可承认的……我还承认,当时我受那梁芳蛊惑,真就严肃跟他商议过这件事。”
这下在场的人皆都傻眼了。
就连杜铭也难以再做表情管理,一个个都目瞪口呆望向李孜省。
找死啊!?
还是说李孜省真不怕死?
覃吉赶紧道:“李尚书,有些事不用说得这么直接,我们不知细节,不好予以置评。”
言外之意,我们没让你承认得这么痛快,你最后往回收收,咱一步步来。
你一上来就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我们实在有点儿接受不了。
李孜省一脸好奇地问道:“我在承认自己过往的罪行,有何不可吗?”
冯贯拿出大理寺卿的派头,好似公堂审案一般,大喝一声:“有何证据?”
“咦?我承认自己的罪行,这是口供,需要什么证据?要不你们把梁芳给逮回来,让我跟他当面对质?看看以前是否曾商议过易储之事?话说要是知道今天问话还需要罪证的话,我是不是当时就该让梁芳留下纸面证据?哎呀,等等,你们不是有他亲笔所写的信件吗?这还不算罪证吗?”
李孜省倒也坦诚。
我把脖子伸出来让你们砍,你们居然问我有什么证据?
闲得慌?
冯贯看向杜铭,恨恨地道:“杜部堂,你给评评理。”
杜铭很尴尬,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李……孜省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他既然都承认了,那……好像也没什么可问的了。”
张峦却又不乐意了,连忙道:“话可不能这么说,问话得问彻底,不能说他承认了就不继续问下去,咱得把事情搞清楚!”
杜铭差点儿想找地缝钻进去,连忙道:“张学士主持此案,还是由您来做主吧。”
言外之意,你牛逼,能这么快让李孜省承认自己的罪行,我们拍马不及,还是你来吧。
张峦道:“李尚书,你知道你承认这个,意味着什么吗?你又可知晓,这是何等大罪?”
“唉!”
李孜省叹息道,“张国丈,您实在不必拐弯抹角,就明确说了吧,既然是为易储之事,那我没什么不可承认的,当初我是受梁芳蒙蔽了,但后来我不是遇到您了吗?是您跟在下说,这大明不能易储,储君的稳定关乎到大明江山的千秋永固,我这不是及时回头了吗?”
冯贯黑着脸喝问:“你又想狡赖?”
“我没狡赖啊,我承认了,是跟梁芳商谈过易储之事,但后来我替张国丈上报朝廷,有关宁夏地动和泰山地动之事,那也是事实,都是在帮太子渡过难关……难道说,这也是我狡辩吗?”
李孜省理直气壮地道。
冯贯看向覃吉,问道:“覃公公,你知道他是如何上报陛下的吧?”
覃吉表情很尴尬。
或者说,覃吉的为难之处一点儿都不比杜铭少。
覃吉苦着脸说:“冯先生请心安,该怎么向陛下说,老朽心里有数,自然是照实说出来……不过就当时而言,确实是李尚书力挽狂澜,当时他的谶言逐一应验后,朝中易储的风声几近绝迹!”
冯贯气恼道:“不管真实情况如何,一个道士出身的臣子,败坏朝纲也就罢了,竟还想染指天家传承之事?是为大逆不道!此等人吾羞与之为伍,老夫去也。”
说完便站了起来。
“等等。”
张峦喝止道,“冯寺卿,咱是奉皇命前来问话,你也可以认为这是在审案,谁让你跟李尚书为伍了?你这么一甩袖走了,意思是对他接下来说的话不再加以理会?你这是欺君之举,是在渎职,知道吗?”
冯贯心中悲愤交加,但恪于欺君大罪,不得不坐下来,硬着头皮继续听下去。
李孜省好似打趣冯贯一般道:“冯棘卿,在下理解你的心情,如果陛下要治罪,把我调去大理寺受审的话,我一定当面向您谢罪……要不您看我在你面前表演横剑自刎如何?”
“无耻之尤!”
冯贯斥道,“尔做过那么多不臣之事,为何不早点儿自我了断?”
张峦皱眉:“怎么越说越不像话了?李尚书替太子说话,通过一些预测天机之事为维护储君之位稳定,是实打实做过贡献的。这点我可以作证,我想……天下人应该没谁不承认吧?覃公公认为呢?”
“这个……”
覃吉苦笑着点头道,“或许是吧。”
张峦再道:“那李尚书,当初你为何又知法犯法,明知天家传承非臣子应该干涉,却又牵扯其中?不要再说什么被梁芳蒙蔽,我看就是你内心不坚定,居心叵测。”
李孜省道:“张国丈教训得是,都怪当时在下觉悟不高,亦或是因为少与太子接触,才会为奸人所趁,做了罪不容赦之事。不过后来听说了太子的很多作为,得知太子乃圣明之储君,后悔不已,所以才改弦易辙……”
“狡辩!”
冯贯大喝道。
李孜省眉头皱得紧紧的,不解地问:“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我连自己所犯罪行都承认了,实在没必要狡辩啊。
“莫非冯棘卿觉得,陛下不圣明吗?我后来的作为,难道不是证明我已经回头是岸了?当然,我并不是为自己开脱,犯了罪就是犯了罪,哪怕以此定我死罪,我也认。”
“你……”
冯贯有些无力。
覃吉道:“冯先生,您平时审问过不少犯人,但今天不能把李尚书当犯人来审啊……他这是在交待自己过往所做之事,无关好坏。有些事,陛下也想知道内情呢。”
就差说,咋样,开眼了吧?
我们也开眼了。
第一次见到这么诚实的罪犯,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犯过罪一样。
“张先生,您……”
覃吉赶紧看向张峦,意思是,你知道咱陛下想知道什么事吧?你还不趁着李孜省如此坦诚的时候,赶紧问出那关键问题?
张峦兀自有些犯迷糊。
张延龄在背后点了点张峦的后背,张峦瞬间想起什么来,道:“接下来问的话,杜尚书和冯寺卿最好回避一下。”
“不能回避。”
冯贯坚持道,“事无不可对人言,难道你还想包庇罪人不成?”
张峦光棍地道:“行,你不走,那我可就问了……李尚书,我问你,梁芳一直要推动易储,究竟是出自先皇的授意,还是说有别的什么原因?你如实招来,若有隐瞒,国法不容!”
“咳咳!”
冯贯一听,心说好家伙。
果然有些问题是需要我回避啊。
我这张嘴咋这么贱呢?
早知道问这个问题的话,我就会认为张国丈是出自一片好心了。
他这哪里是想包庇李孜省?
咋看着像把李孜省往火坑里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