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本在赵煦的预料之中。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是赵孝骞领兵出征,赵煦便下意识笃定此战必胜,他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莫名其妙的信心。
偏偏赵孝骞从来没让他失望过,确实是每战必胜,最近一两年,汴京收到的捷报都快令赵煦麻木了。
然而纵是再麻木,今日这份捷报还是令赵煦欣喜若狂。
毕竟战果太大了,阵斩辽军七万余,大宋立国以来确实从来没有过,而且还是赵孝骞以寡敌众,双方兵力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获取的大胜,更令赵煦由衷地感到得意。
“子安如此争气,朕都不知该如何赏赐他才好,”赵煦搓着手兴奋地在殿内来回踱步,脚步突然一顿,道:“封个亲王吧,郡王终归不足彰其功,楚王叔也加恩太子太傅……”
旁边的郑春和陪着笑,他是阉人,如今的大宋对宦官的约束还是颇为严厉的,不准宦官干预朝政。
赵煦说着打开了赵孝骞和许将联名送来的报捷奏疏,展开看了几遍,赵煦合上奏疏,露出深思之色。
“子安在奏疏里说,此战皆是三军将士豁命以赴,他在其中未立寸功,请朕厚赏将士,而他却不要任何封赏……”
郑春和不失时机地道:“郡王殿下战功彪炳,难得的却是不贪功,品行高风亮节,殊为可敬。”
赵煦嗯了一声,阖目沉思。
赵孝骞在奏疏里特意声明不要封赏,赵煦隐约明白他的心思。
短短两三年里,赵孝骞的爵位一路封到郡王,纵是功劳傍身,有目共睹,但难免也惹得群臣非议。
毕竟爵位升得太快,官家偏袒宗亲的心思不要太明显,眼红的人已在背后窃议赵煦不公了。
这次赵孝骞固然又立了大功,但如果再升亲王,朝堂上不知又会闹出多大的风波。
而且赵煦此时满心都是燕云十六州,这一次大胜若封赏了赵孝骞,亲王已是最高的爵位,待他收复燕云后,赵煦又该封赏什么?
不如依了赵孝骞,把封赏留到收复燕云之后,这么大的功劳在身,想必朝野间也没人敢质疑了。
“罢了,这次就不封赏了,郑春和,传朕旨意,赏楚王府黄金两千两,丝帛万匹,楚王叔和子安二人食邑各增千户,可免王府名下田产商铺赋税五年……”
赵煦微笑着,情不自禁地望向旁边奶娘怀里的皇子赵茂,道:“派人告诉子安,待朕的皇子成年,便遣他去军中历练,子安还要做茂儿的师傅,给朕教出一个德品端正的大宋太子。”
郑春和微微一惊,这话的信息量比较大,官家分明是提前预定了赵孝骞顾命托孤的位置,换句话说,将来赵孝骞的地位简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煦没注意郑春和惊讶的表情,径自冷笑道:“辽国经此一战,约莫再也掀不起风浪了,耶律洪基只要不蠢,就只能选择收缩防御,而子安收复燕云十六州,也就有了底气。”
“传旨枢密院,令曾布安焘尽快挑选上三军将士五万,必须是精锐之士,不可滥竽充数,选好后尽快送去子安麾下,政事堂也要源源不断提供粮草,以供子安麾下,粮草若出了问题,朕必问罪。”
郑春和将赵煦的旨意一一记下,转身欲出殿。
一名宦官却入殿禀道:“官家,皇后娘娘求见。”
赵煦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神情不悦地道:“她来福宁殿作甚?”
“皇后说,小皇子年幼吵闹,恐误了官家处置朝政,太后甚是想念小皇子,皇后想将小皇子抱到太后面前。”
赵煦愈发不悦,冷冷道:“皇子又不是她生的,她这般殷勤作甚?郑春和,你去将皇子送去太后那里,不必让皇后假手。”
郑春和一脸难色,但还是躬身应了。
转身暗暗一叹,这对天家夫妻的感情,简直已降到了冰点,皇后怎么想的他不敢揣测,但官家显然已将皇后当成了仇人。
太皇太后薨逝后,官家显然动过废后的心思,不过担心影响朝局,被天下人非议,这个念头才不得不压制下来。
如今虽然没有废后,但这对夫妻已然貌合神离,如同陌路,就连皇子都不愿让皇后沾手了。
赵煦这时一脸冷淡地对宦官挥手,道:“朕朝政繁忙,无暇见她,让皇后回宫便是。”
拒马河大营。
大胜之后,三军将士各归建制,回到大营。
赵孝骞下令全军休整五日,安葬战死将士尸骸,治疗伤员等善后工作。
这一战折损不大,但伤员不少,大多是被辽军冲锋时的弓箭投枪链锤所伤。
这年头普通将士的甲胄是朝廷配发的,不可能人人皆着铁甲,只有将领才有资格穿戴铁甲,普通将士穿的大多是皮甲。
皮甲只保护了胸背躯干等重要部位,战场上还是很容易被敌人所伤,宋军的伤员便是如此。
战后统计了一下,此战的轻重伤员竟高达五千余,幸好大部分是轻伤,养歇之后能痊愈。
处置善后花了好几天,一切终于恢复了以往了平静。
将士们数日休整后,精气神也恢复如初,大营里再次充斥着各种打闹咒骂和大笑,熟悉的军营气氛回来了。
不仅是将士们恢复了精气神,作为主帅的赵孝骞也恢复了慵懒的德行,每日无所事事地在大营里闲逛,一脸嫌弃地挑剔着狗都不吃的饭食。
不知为何,军中将领们听着赵孝骞每日的骂骂咧咧,都会感到无比心安。
不知是不是被他PUA了,赵孝骞和颜悦色或是生气发怒的时候,众将皆惶恐不安,但他挑食骂人,各种懒散如同一滩烂泥的时候,众将反而感到由衷的放松,觉得这才是一军主帅正常的模样。
曾经的飞狐兵马司官署后院,赵孝骞盘腿坐在院子里,一脸不悦地盯着面前的饭食,不时深呼吸,压抑心里的极度不爽。
面前站着一名禁军,是陈守的麾下,赵孝骞是单独开伙,每日的伙食便由面前这名禁军烹制。
圆圆的石桌上,摆放着一道红烧鲤鱼,一道清炒蕨菜,一碗极富中原特色的焖面。
客观的说,菜色已然很不错了,伙夫也是跟楚王府的厨子学过艺的,基本传承了楚王府厨子的六七分功底。
但这六七分功底,显然无法跟赵孝骞交差。
赵孝骞的嘴刁可是出了名的,所谓的“嘴刁”,指的不仅是挑食,还有毒舌,只要惹他不爽了,从他嘴里迸出的一句话,能把一个健康的人瞬间气得心梗发作。
面前这几道菜,显然令赵孝骞很不满,他一动不动盯着菜,筷子都没动过。
伙夫紧张地站在他面前,一脸无助惶恐。
良久,赵孝骞幽幽地道:“知道最近王师在我的指挥下,打了一场大胜仗吧?”
伙夫惶恐点头:“知道。”
“我打了这么大的胜仗,不求你们载歌载舞为我歌功颂德吧,至少也该如奉神明,三牲祭祀一般将我高高供起来,所以,你就拿这么个货色应付打了胜仗的主帅?”
“让隔壁的辽国看到了,还以为我吃不起呢!说说,你存了什么心思,敢对我如此敷衍,不想干了是吧?”
伙夫脸色一变,额头的冷汗潸潸而下:“世子,小人真的,真的……尽力了。”
“尽个屁的力,你看看你炒出来的东西,红烧鲤鱼事先不腌制,肉都没入味儿,失败!清炒蕨菜油太重,火候太老,都蔫了,失败!更过分的是这焖面,大哥,……面没熟啊!”
伙夫大惊失色,仔细朝石桌上看了一眼,愈发面色发紧,也不敢辩解,急忙躬身赔罪。
赵孝骞悠悠地道:“我也不为难你,来,把你的小屁屁撅起来,让我踹一脚,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回去给我重做几道菜。”
伙夫乖乖地转身,羞答答地对一个男人撅起了屁屁……
皇城司勾当公事甄庆一脚跨进院子,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画面。
甄庆菊部一缩,失声道:“殿下!”
“殿下不可糊涂啊!楚王一脉人丁单薄,殿下身负开枝散叶之重任,断袖之癖虽说风雅,但,但……旱道终非王道,殿下请三思!”
赵孝骞一怔,很快听懂了他的意思,咬牙道:“你特么……”
一脚将伙夫踹远,让他滚蛋,赵孝骞朝甄庆身后一指:“快看,你爹挂在旗杆上迎风招展!”
甄庆愕然,下意识转身,赵孝骞一个助跑,然后凌空一记飞腿,狠狠将甄庆踹飞。
爽了!
半晌后,甄庆揉着屁股,一脸苦色地坐在赵孝骞面前。
赵孝骞和颜悦色,揍过人之后,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变得特别好。
“狗东西,给我记清楚了,我特么是直的!”赵孝骞骂骂咧咧道。
甄庆陪笑连连点头:“是是,是下官误会了,下官该死。”
随即赵孝骞突然反应过来:“哎?你不是在辽国上京吗?突然跑回来作甚?”
甄庆急忙道:“殿下,下官有紧急情报,必须面禀殿下。”
“说。”
“多日前,殿下率军大胜辽军,上京震动,君臣皆惊,耶律斡特剌的全家老小被耶律洪基下旨诛杀,耶律淳被削北平郡王之爵,罢南京留守之职,责令圈禁思过,三位败军将领里,唯独萧兀纳却升任辽国北院枢密院副使……”
赵孝骞微微一笑,一点也不意外。
严格来说,萧兀纳的升官,是赵孝骞亲手送他的。
“耶律洪基倒是狠辣,明明是辽帝的决策错误,耶律斡特剌被俘也是不得已,他倒是狠心,二话不说把他一家老小都杀了,啧!”
甄庆叹道:“谁说不是呢,上京朝堂对辽帝的决策多有非议,却不敢出声,因为兵败,辽帝心情暴躁,朝臣不敢犯颜指过。”
“你说的紧急情报,就这?”
“呃,不止这些,主要是兵败的消息传到上京后,辽帝震怒之下,决定拉拢西夏,共抗大宋,于是准许了西夏国主李乾顺的求亲。”
“耶律洪基从皇族宗亲里挑了一位郡主,册封为‘成安公主’,送去西夏与李乾顺和亲。”
赵孝骞双目微微一眯,语声渐冷:“辽夏联盟,共抗大宋?呵,把我大宋当成魏曹了?”
“李乾顺,有那个胆子敢跟辽国联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