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府距离汴京千里左右,赵孝骞一行人两天就赶到了。
看着远处汴京的城墙,赵孝骞脸上尽显疲色,却长长呼出一口气。
「终于回来了—」赵孝骞喃喃道。
去年年底离开汴京,如今已是夏天,离开半年,却好像隔了一辈子。
直到看见汴京的城墙,赵孝骞才涌起了久违的回忆,那些记忆里熟悉的人和事,那些剪不断的恩与怨,随着他的归来,再次如藤蔓般缠绕在他身上,一生不可自拔。
一行人从北方来,本打算走景阳北城门,然而刚到驰道上,便见路边站着一群人,顶着炎炎烈日,手搭凉棚打量路过的行人。
直到看见赵孝骞一行,那群人顿时眼晴一亮,急忙上前拦在赵孝骞马前。
「世子可算回来了!」来人喜悦地道,脸上露出释然的神色。
赵孝骞仔细辨认了一下,才认出了他。
原来是楚王府的长史李意忠。
王府长史本是属官,算是亲王身边的幕僚一类的人物,专门负责为亲王出谋划策,地位可谓举足轻重。
但大宋历来不准宗亲涉政,于是王府长史也就成了摆设,一个亲王旁边跟着一群幕僚,每天关着门不知搞什麽阴谋,到底想干啥?
于是李意忠这个长史只能自贬其职,明明是吃朝廷俸禄的正经官员,在楚王府里的职司却沦为了王府总管家,照顾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
赵孝骞认出他后,当即便笑了:「李长史,半年不见,你咋圆润了许多?这圆滚滚的身材,啧!」
「可不敢学我那活爹的坏毛病,啥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嘴里塞,跟特麽泄水桶似的,弄得一身肥,火化都得多装俩骨灰盒——」
李意忠哭笑不得:「都这时候了,世子还有闲心玩笑,下官在这驰道上等了世子两天了,每个路过的人都看一眼,老实说,下官这两天见的人,比我一辈子见的还多,眼都快瞎了。」
「你在这儿等我干啥?」
李意忠道:「奉殿下之命,下官在此迎候世子,殿下说,迎到世子后先不忙进城,请世子去城外汴河边与殿下一会。」
「父王在汴河边等我?」赵孝骞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很清楚赵颢为何要在他进城前先与他见一面。
他在真定府惹的麻烦,赵颢应该是听说了。
有点意思,人还没进城,活爹却给亲儿子秀了一把肌肉。
朝堂还没听说的消息,一个亲王却提前知道了,他手底下究竟有着一股怎样的势力。
难怪他跟那麽多女人纠缠不清,女人就喜欢神秘兮兮云山雾罩的男人。
「带我过去。」赵孝骞吩咐道。
李意忠带路,一行人随着他转道向西,过了广济河,直奔西城开远门而去。
开远门位于汴河之畔,城门旁便是自西向东的汴河。
如今正是盛夏,河边绿柳垂荫,灼灼烈日下,河边一株垂柳的树荫里,静静地坐着一个大胖子。
大胖子身材圆滚,皮肤白皙,穿着单薄透气的玄色绸衫,襟前敞开露出一大片白乎乎的肥肉。
旁边还站着两位王府丫鬟,在胖子不耐烦的指挥下,奋力地摇着蒲扇,四周的空气都被扇得风起云涌了,胖子还是觉得累,犹自抱怨不停。
而胖子的身前,一支钓竿高悬在河面上,钓竿的浮漂一动不动,岸边的小桶里空荡无一物,胖子盯着水面,表情越来越愤怒。
赵孝骞一行人下了马,见活爹这样一副神色,不由轻笑几声,朝陈守等人打了个手势,然后赵孝骞猫着腰从胖子身后悄悄靠近。
此时的赵颢满头大汗,表情狞地盯着水面,手里的钓竿纹丝不动,嘴里喃喃念叨着什麽。
「直娘贼,本王何等人物,今日屈尊纤贵来钓你们,尔等却不识趣,待本王他朝得势,一纸令下断了这狗屁汴河,叫你们不识抬举!」
赵孝骞眨了眨眼,嗯,可以理解,空军的脾气向来就是如此暴躁,这跟身份地位无关。
想当年他空军的时候,脑子里的想法跟活爹一样一样的,不愧是父子,遗传基因里传承着同样的戾气。
又等了片刻,钓竿仍然没动静,赵颢终于出离愤怒了。
站起身,赵颢目裂毗大吼一声,然后双手握着钓竿,使劲朝河水里戳啊戳,戳了几下后,索性将钓竿折断,扔进河里。
「来人,给本王调几艘渔船将这里围起来,弄几张断子绝孙网,就在此处,
本王要诛它们九族!」赵颢气急败坏地暴喝。
扑通一声巨响,一块硕大的石头扔进河里,吓得赵颢一哆嗦,浑身肥肉止不住地颤了颤,怒极扭头,见赵孝骞站在他身后,一脸笑意地看着他。
赵颢一惬,愤怒的神色瞬间变了,惊喜地道:「骞儿!」
赵孝骞一本正经地道:「听闻父王要诛鱼儿的九族,孩儿不才,愿为前锋官,为父王打头阵,刚才那块石头一记重击,想必鱼儿已受了重伤。」
赵颢哈哈大笑,快步上前,双手按住赵孝骞的肩膀,一脸喜色地上下打量他。
「嗯,黑了点,也瘦了些,我儿为国成边受苦了。」赵颢眼眶泛红,心疼地道。
赵孝骞克制着激动,也在打量着他:「父王倒是愈见圆润,您真的该减肥了,不然到老可是一身毛病。」
赵颢哈哈一笑,敷衍地道:「在减了,在减了———」
「父王别敷衍,打今日起,父王每日只吃两顿,而且减少肉食,尽量多吃青菜,如何?孩儿回府后就吩咐下去,顺便亲自教厨子做减脂餐。」
赵颢瞪起了眼:「不孝的东西,你想饿死本王,然后继承本王的遗产麽?」
赵孝骞叹了口气。
算了,大不了百年以后多花点钱,给赵颢量身打造一口超级大棺材,XXXXXL
版的。
父子重逢,空气里都充斥着喜悦的气息,二人在汴河边坐下,聊起了各自的日常琐事。
许久后,赵颢终于说到了正题,神色也严肃起来。
「听说你在真定府杀了韩维王垣等四十二名官员?」赵颢沉声问道。
「是,孩儿下令,当众斩首,这次归京,孩儿将他们的首级也带回来了。」赵孝骞坦然道。
赵颢眉头一皱,嘴唇张合几下,似乎想骂人,但看着一根独苗的宝贝儿子,
终究还是舍不得说重话,只是长叹了口气。
「杀就杀了吧,你啊————」赵颢摇头苦笑。
顿了顿,赵颢正色问道:「老夫只问你一句,杀这四十二人,道理可在你这边?」
赵孝骞点头:「孩儿无愧,韩维等四十二人该死,如果时光再来一次,我还是会下令杀了他们。」
赵颢嗯了一声,露出释然之色:「道理在你手里就好,有理走遍天下,咱谁都不怕。」
赵孝骞好奇道:「父王就那麽信孩儿?就不怀疑孩儿是一时冲动任性而杀人?」
赵颢毫不犹豫地道:「你是我儿子,世上谁都可以不信你,但我一定信。」
赵孝骞感动地垂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情绪。
都这麽熟了,搞什麽煽情,快压下去。
随即赵颢又露出忧虑之色,道:「未经大理寺判决,擅杀四十二名官员,终归是捅破天的大事,朝堂若得知了消息,一定会闹翻天,现在就指望事情爆发以前,咱们把它解决了,让它大事化小。」
「吾儿可有对策?」
赵孝骞摇摇头,道:「我只带来了犯官的供状和不法证据,如果朝堂不认供状和证据,那孩儿无话可说。」
赵颢点头道:「有供状和证据,至少能占了道理,在你回来之前,我已拜访过章,曾布,许将,安焘等诸位相公——」
话音一顿,赵颢不知为何露出肉疼之色,脸上的肥肉也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这件事涉案的人不少,最好的法子是先发制人,把朝堂那些涉案的幕后人物架起来,首先要在朝野间造成舆论,谁为韩维他们张目鸣冤,谁就是一丘之貉,品行有亏,必须严办。」赵孝骞缓缓地道。
赵颢笑了:「不愧是我儿,老夫就知道你已有了主意。」
赵孝骞看着他道:「父王拜访章曾布这些人,他们怎麽说?」
赵颢冷哼道:「消息还没传到汴京,他们也不知情,老夫含蓄地铺垫了一番,也不知等事发后他们如何表态,都是一群老狐狸,没那麽容易站队,反正老夫的重礼是送出去了,若敢收了礼不办事———哼!」
赵孝骞神情一紧:「重礼?有多重?」
「王府的大半家产那麽重———
赵孝骞愣了一下,大怒道:「你一把年纪了,还这麽败家!送那麽重的礼也没得一句实在话,这跟肉包子打狗有何区别?
太生气了,楚王府攒点钱容易麽?又是雪盐又是茶叶,苦哈哈地赚点血汗钱,不舍得吃喝不舍得赌,结果这活爹一拍屁股,全送人了赵颢下意识垂头,心虚地移开了目光,沉默片刻后,赵颢渐渐回过味儿来。
哎?不对呀,我是老子,为何表现得像孙子?
再说,本王花钱是为了谁?
「姓赵的,你要倒反天罡吗?」赵颢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