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衍的心情,有些复杂。
实际上,他明白杨承化的苦恼。
背着二郎转世的名头,来到这世间,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平凡。
刚满月,杨家便遭遇劫难。
少年时,隐姓埋名。
成年后,流落于江湖。
虽然杨承化没说,但从其只言片语中,李衍知道,对方也曾试着抛弃二郎身份,融入这个世界。
但终究还是红尘看客。
所以,杨承化潜意识在排斥成为二郎。
直到现在,才彻底接受。
城外遇到明山子时,他称自己为杨戬。
《封神演义》的故事虽然早已写出,且广为流传,但历史远比不上真正的二郎。
在此之前,有李二郎,杨二郎。
以新的名字称呼,
或许代表对方想有个新的开始。
自此,只有杨戬,再无杨承化……
想到这儿,李衍再次打起精神。
二郎虽游离于人群外,但在某种程度上,却是这次事件的核心。
很多事的起点,都是他与江神大君的因果。
以其实力,定能将那些妖人逼出!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
王宫承运门外,黑雾缓缓散去,所有士兵都恢复清醒,看着广场中央的那个人。
咕噜噜
司徒千的脑袋,滚到了城门口。
眼中的惊恐尚未消散。
而二郎,则将三尖两刃枪一横,反手从腰间解下酒葫芦,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他顺手一抹,满脸的络腮胡簌簌掉落,露出玉面五官,当真是风神俊朗,英姿不凡。
尤其眉宇之间罡气凝结,竟微微发亮。
好似凭空多了只眼睛……
这般姿态,蜀中之人再熟悉不过。
“显圣真君!”
“是显圣真君下凡!”
有士兵两眼圆瞪,难以置信。
还有不少人,则纷纷下跪叩拜。
原本混乱的战场,竟无人再敢动刀兵。
此刻,城上城下一片寂静。
就连那些西南邪修,都满脸畏惧。
“他是冒牌货!”
黑教喇嘛多吉扎西见识不妙,对着旁边怒吼道:“都傻了么,世间哪有二郎,都给我动手,打死他!”
说着,伸手在领间一拽,宽大的黑色僧衣顿时被扯下,露出满是刺青的身躯。
黑色僧衣内里,竟是尸陀林彩绘。
他将僧袍一抖,手掐法印念咒。
霎时间,地面又有一道道黑雾升腾而起,上下盘旋,且传出凄厉呼喊声,有男有女。
“妖孽!”
二郎两眼一瞪,看向上方。
正在念咒的多吉扎西看到其目光,只觉浑身一颤,心神被震,眼前金芒闪烁,咒法随之停歇。
“快躲开!”
旁边的血傩师察觉不妙,就要推他。
然而,已经迟了。
只见下方的二郎,忽然从腰间取下银弓金丸,对着上方猛然一扯。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黑教老僧多吉扎西的脑袋,就瞬间炸裂,红的白的四处溅落。
这纵横多年的老魔,竟一招被打死。
别说其他邪修,就连血傩师也头皮发麻,猛然压低身子,躲在城墙后。
“快,用火器攻击!”
他面色狰狞,大声下令。
杨承化的身份,他当然知晓,甚至当年杨家劫难,他也侧面参与。
但没想到,会如此凶猛。
在其他人眼中,只是二郎射出金丸,但在他感知内,却是恐怖的香火之力,裹挟着罡炁,直接将黑教喇嘛打的魂飞魄散。
这种术法,完全超乎他理解。
用火器,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然而,下方却无人回应。
即便那些前来支援的蜀王府士兵,也是惊疑不定,有人刚想抬枪,就被旁边人一把按住。
二郎显圣真君是川主。
身为蜀中之人,从小就祭拜,哪敢放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沙里飞。
他眼骨碌一转,猛然抽出关山刀子,大吼道:“川主现世,讨伐妖孽,尔等还不回头是岸,随我等讨伐妖孽!”
“杀!”
赵显达也回过神来,挥刀下令。
“杀!”
恢宏的呼喊声,响彻蜀王宫。
重庆卫所的士兵们,皆士气大振。
而蜀王府一方的士兵,则犹犹豫豫。
一时间,场上形势彻底逆转。
重庆府的士兵们,向着承运门冲击。
这里的城墙,远比不上外层萧墙高,但城门后方,早已用麻袋堆砌沙石堵死。
咚!咚!
士兵们抬起撞木,城门灰土落下。
然而,却始终难以顶开。
而城墙上的妖人们,畏惧下方二郎,也没人敢出手,甚至不敢露头。
“武巴,轰开门!”
沙里飞见状,连忙一声招呼。
他知道,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只要冲入承运殿外,破坏法坛,就能让卢生那妖人的计划破灭。
“嗯。”
武巴一声闷哼,扛起虎尊炮。
城外的事,也已传入城内。
“王爷,怎么办?”
黑翎卫的首领拱手询问。
手下传来的消息,实在让人震惊。
二郎真君都出现了!
此刻的他,已有些六神无主。
“急什么?”
“蜀王”平静喝了口茶,看向天空。
此刻,随着司徒千被斩杀,幽冥戏台崩碎,满城的红灯已失去效果,咒法中止,街上癫狂的百姓也纷纷倒地,昏死过去。
那些红灯,也一盏盏熄灭。
没了红光照耀,被浓雾笼罩的天空,更加漆黑深邃,雷光闪烁间,庞大黑影翻腾。
此番景象,卢生自然看在眼里。
但他却没未着急,反倒急切的看着天空,似乎在等待什么东西出现。
旁边的李文渊,同样望着天空。
与卢生不同,此刻的他眼中满是忌惮。
他从大罗法界来,更清楚温灵官是什么样的存在,将全身气息遮掩,不敢泄露一丝。
听到二郎出现,他立刻从怀中取出布包。
打开后,里面正是那青铜傩面。
“狼吾。”
李文渊看着傩面,忽然开口。
“属下在。”
拜龙教主狼吾连忙拱手。
他此刻,已对李文渊有些不满,却也不敢反抗,毕竟对方知道他的全部弱点。
李文渊看着傩面摇头道:
“你不该用此物的。”
狼吾心中一凛,连忙解释道:“神主恕罪,当时情况紧急,属下差点被发现…”
话未说完,便忽然头痛欲裂。
“啊”
狼吾一声惨叫,捂着脑袋滚到在地。
他的感觉没错,李文渊看似把他当做心腹,却从未当做回事。
当时大巴山地龙翻身,李文渊借江神大君神韵,一缕仙魂降临,蛊惑狼吾成为属下。
那时候,李文渊并无肉身,而是附身于狼吾身上,双方共用一个躯体,直到狼吾入尸陀林修行,又帮他找到一具肉身,双方才彻底分离。
也正是那时候,李文渊已动过手脚,偷偷在狼吾神魂中,下了一道咒法。
这件事,做的极其隐秘。
直到现在,李文渊才催动咒法。
“你…忘恩负义…”
狼吾只觉脑袋像是被通红的铁锥插入,疼痛裂,根本无法凝神使用咒法。
而他的话音未落,就觉脸上一闷。
却是李文渊,已将傩面扣在其脸上。
痛苦的狼吾,顿时浑身一僵。
他这才明白李文渊的话。
或许是曾用过傩面的原因,这古蜀国神器刚一接触,便有血色妖眚之炁,化作根根红色丝线,与他的面庞牢牢粘连。
而狼吾,也不再挣扎,一动不动。
青铜傩面上的纵目,微微发出红芒,妖眚之炁灌入,身上阴煞之气化作黑雾翻涌。
妖眚之炁,乃天地异炁。
即便如司徒千这些人,能够少量运用,加强术法威力,也会有极大隐患。
大量吸收者,无一不沦为邪物。
狼吾同样也不例外。
但他却没有发疯,攻击旁人,而是被什么东西所吸引,望向承运门宫墙。
他身子一闪,呼啸而出,四肢着地,如野兽般飞速奔行,刷刷刷爬上墙,纵跃而出。
无论李文渊还是卢生,都不意外。
卢生哑然失笑,“香火神力这东西,虽说威力不小,但吸收的越多,越会受其影响。”
“道友那边,可有人因此受害?”
他说的,自然是大罗法界。
李文渊装作没听到,转移话题道:“这是上一代川主旧物,李冰用过,二郎必然会被其吸引,但毕竟是件死物,挡不了多久。”
“咱们一冒头,天上那位估计就会下来。”
卢生则望向天空,喃喃道:
“放心,快了…”
宫墙外,一道黑影跃下。
阴风呼啸,带着刺骨的冰冷。
沿途士兵被黑影扫到,全都浑身僵硬,身子颤动,两眼逐渐漆黑。
当时在青羊宫,狼吾便是凭借傩面,让众多道人入魔,此时彻底被傩面控制,更加肆无忌惮。
那些入魔的军士,似乎收到统一命令,齐刷刷转身,抬起手中火枪,对着二郎扣动扳机。
二郎见状,左脚向着旁边一搓。
砰砰砰!
一时间,密集火光炸裂。
但站在原地的二郎,却并未中枪,只是被打的闪烁不定,好似只是一道光影。
好高明的幻术!
竹林六闲等人看到,顿时心中震惊。
他们眼力不凡,看得更清楚。
二郎那一脚,看似微抬,实则已踏出罡步,真身在另一个方向,隐去身形,留下一道虚影。
那些士兵攻击的,全是假象。
举止之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这种高明的术法,实在超乎理解。
即便道行高深的修士,也不可能做到,只有二郎借着海量香火之炁,能轻松做到。
当然,他们也没闲着。
岳三耳拉起二胡,声音苍凉悲切。
王道玄也脚踏罡步,摇动镇魂铃。
他们想用咒法,唤醒入魔的士兵。
至于二郎,注意力则在狼吾身上。
只见对方头戴傩面,一对纵目闪烁血光,根本不受幻术影响,直接向他扑来。
二郎双眼微眯,扯动银弓金丸。
此刻的他,杨承化记忆占据小半,自然知道这傩面,是专门为了对付他。
无论如何,不能让其近身。
一个弹丸打死便可。
但就在这时,青铜锣面的纵目,忽然血光大作,好似瞬间迸发所有力量。
二郎眼中,顿时光影闪烁。
那是夔门峭壁上,无数人影闪烁,火把在岩壁上烧出焦痕,威武的部落王者一声怒吼:
“凿!”
夔门开裂,江水翻涌……
咔嚓!
桑木在雷击处抽芽。
还是那位君主,解开发髻,小心翼翼将白色幼虫放在叶片上,倾听蚕食叶片声。
“食柘,吐霓!”
巨大的鳖尸漂至郫邑,石牛沉入沱江,在另一位王者带领下,无名力士劈开蜀道,又将岷江蛟骨钉在龙泉山脉…
“缚龙!”
一幕幕光影缭绕,伴着蜀巫祭呜咽腔调,蜀道铜铃摇晃,青铜磬音回荡…
蚕丛与鱼凫,开国何茫然。
他们披荆斩棘,便是第一代的川主。
二郎为如今川主,何尝不是一脉?
这一刻,香火之力赓续。
在旁边人惊骇的目光中,二郎竟一把扯掉狼吾脸上的青铜傩面,戴在自己脸上。
“他…他想干什么?!”
城外状元楼屋顶,坤道岚辰子失声惊呼。
青城派众人,已然知晓杨承化身份,心中大定,甚至将希望寄托在其身上。
毕竟,这可是川主。
但里面情况,却让他们惊骇莫名。
李衍也是脑子一懵。
他已经提醒过,怎么还中了招。
好在,不断有情报传来。
二郎戴上傩面后,并未失控,而是立在原地不动,青铜傩面眉心罡炁凝聚,似乎正在磨灭那些妖眚之炁……
无论什么情况,二郎已暂时失去战力。
而承运门前的战斗,还在持续。
一声巨响,武巴跌跌撞撞后退。
承运门宫门,直接被轰开一道口子。
“杀!”
几名千户一声怒吼,带着士兵杀入。
承运殿前广场上,还有数百人,都是蜀王直属黑翎卫,他们可不管什么显圣真君,摆出阵势,端着神火枪不断射击。
轰轰轰!
火光四溅,冲进来的军士,立刻死伤大半。
凭借新式火器之威,以及地利,这数百黑翎卫,竟硬生生挡住了卫所士兵。
这边打得热闹,蜀王宫社稷殿内,却一片死寂。
“别!别!”
五郡王被两人用锁链捆住,眼睁睁看着郡王妃,在宗族牌位前,被燔柴烧成火人。
“不!”
惨叫声中,萧景洪两眼流出血泪。
咔嚓!
蜀王祖宗牌位,以及山川社稷牌位,全都碎裂,香火之炁被抽取,向着赵截法坛而去。
“开!”
披头散发的赵截,忽然高举罗盘,挥剑指向空中。
这一刻,所有人心中一颤,看向空中。
但见雷光闪烁,又出现个宫殿黑影。
轰隆隆!
倾盆大雨陡然落下。
龙女寄身的青铜花篮,微微颤动。
王道玄看了看花篮,又望向天空。
“龙宫水府现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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