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雨江南
字数:2125
夜深人静。
卫渊沿着大道,徐徐向王宫走去。此际大雪纷飞,万籁俱寂,大雪之夜,反而光亮如圆月当空。
他不疾不徐地走着,在身后留下一个一个清晰足印,然后再慢慢被大雪填平。
前方路口的石牌坊下,靠着一个老人,手持烟斗,吞云吐雾之间,一点星火在雪夜下时明时暗。
卫渊就顺着大街,向牌坊走去。每一步都踏在星火变亮的瞬间。
老者终于抬头,道:“此路不通,换一条吧。”
卫渊淡道:“向前的路本来有很多条,也不是非走这一条不可。但现在,我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老者道:“天大地大,何处去不得?”
“本来我也可以去其它地方,但总有不开眼的想给我指点人生。所以现在虽然前路无数,但我偏就只想走这一条。”
老者缓道:“年轻人,太过好强可不是好事。”
卫渊道:“好不好强,只取决于自身。我天资如此,成就如此,为啥还要像庸人一样谨小慎微?这岂不是虚度了大好时光?”
老者叹道:“刚极易折。木秀于林,风……”
他话未说完,就见卫渊手中多了把奇异长枪,然后取出一发子弹,咔嚓一声装填,然后上膛。
枪是好枪,但这也就罢了。
那颗子弹散发的气息却是让老者不寒而栗。他猛地想起一事,瞳孔骤缩,慢慢放下了烟斗。
卫渊再取出魔刀七月,装在枪管下方,就这样拖着长枪,向王宫走去。刀尖划过雪地,留下一道焦痕,如同被烈火烧过一般。
眼见卫渊越走越近,老者终于熄灭了烟斗,让开了去路。
他眯着双眼,看着卫渊的身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消失在巍峨宫殿中。老者忽然觉得卫渊的背影有些刺眼,忍不住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他身后忽然有人道:“堂堂的大衍幻世真君,怎地也作此市井装束了?”
老人缓缓转身,看到街对面立着一个红衣女子,她撑着一柄软罗小伞,仿若立在江南春雨中。
“元,瑾?”老人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红衣女子安静站着,世间一切纷争似与她无关,又似只在她的指尖缠绕。
老者忽然又觉得眼睛有些不舒服,以衣袖揉了揉,缓道:“原来是你在守着他,原来你守的是如此人物,好,好,好!”
他连道几声好,忽然一声长笑,其声清越,直上天穹,随即他身周世界变幻,浮现无数星辰。
他踏星而去,这一刹那,他的背影从一个市井老头变成了风姿无双的翩翩佳公子,虽然只有一瞬。
红衣女子终于转头,看了看消散的星辰,然后向王宫行去。
大雪之夜,王宫中也是一片寂静,亭台楼阁飞檐斗拱,处处积雪尺厚,九曲回廊,假山池水,寸寸被冰封冻。偌大的王宫中没有灯火,没有人声,静到只有雪落的声音。
卫渊踏雪而行,一路行到春华殿前,推开院门,走了进去,然后反手将院门关上。
大门关上的刹那,忽然有鲜血不知从何而来,泼在了大门上!血溅落在洁白的地上,如朵朵梅花绽放。
卫渊穿过庭院,拾级而上。
庭院中终于有了人,一个个宫女内官头上身上都积满了雪,不知站了多久。他们用僵硬的动作缓慢转头,望向卫渊,露出诡异的笑。
卫渊一挥长枪,前端的魔刀七月忽然消失,再出现时刀锋上已满是鲜血。卫渊手腕一振,刀尖就甩出一串血珠,在院墙上留下一道血痕。
所有宫女内官全都僵硬,然后无声无息地倒下。一个宫女的头忽然掉落,骨碌碌滚到卫渊脚边。
她脸上全是惊恐和不解,开口道:“你,你怎么可能找到我的真魂?!”
卫渊并未回答,只是抬脚一踏,将人头踩碎。
他自不会解释,纪流离以天机殿镇殿仙器亲手布阵,再经众多仙植加持,此刻自己气运已经高到了恐怖的程度,身周三尺之外全是无尽绝渊。
这等靠埋伏伪装为生的杀手最接近卫渊就是找死,卫渊就算正常走动,都很有可能一脚踩死正在装蚂蚁的杀手。
卫渊推开春华殿的大门,终于走进了一个有温度的空间。
此际太子府的一座秘殿中,太子坐于上首,周围各四座太师椅,坐着八个形态各异的老人。
秘殿中央地面上零散布置了数十盏青铜灯,此刻已经熄灭了绝大多数。只有最中央的两盏明显不一样的古灯还兀自摇曳烛光,但是其中一盏灯火正在逐渐暗淡,渐渐变成凡火。
太子脸色早已无比难看,看到古灯变化,忍不住道:“这是何意?他也死了?”
太子身边一人道:“幻世真君没有事,只是离开了王城。”
“什么?!他走了?”太子声音陡然拔高,腾地站起,尖叫道:“孤布下十一道防线,几十处暗点,无数顶尖杀手,怎么就拦不住一个卫渊?”
另一边的老者缓道:“那卫渊可不只是一人。光是监测到的法相就有七八位,俱是天纵之才。”
太子咆哮道:“就算法相拼不过,那御景呢?幻世真君怎么突然跑了?他这一走,让孤怎么办?”
此时一名闭目老者忽然道:“卫渊已经进入春华殿,化影生机仍在,但肉身已没了反应,疑似神魂被灭。”
太子一脚踢翻了椅子,怒道:“化影不是号称百年一遇的天才杀手吗?法相后期的天才杀手,怎么奈何不了一个初入法相的?”
左相坐于太子对面,此时方才开眼,道:“我们和太初宫比拼高修,比不过是很正常的。事情已成定局,静观其变就是了。”
太子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咬牙道:“他不去金刚禅寺跑春华殿去干什么?”
无人回答。
太子眼角抽动,仿佛心头有根毒蛇不断啃咬着血肉。
但左相在此,他无处发泄,最后勉强道:“孤乏了,先歇息一会,明日早朝见吧。”
见太子离去,左相也缓缓起身,向外走去。此时外面厢房中走出一人,迎上了左相,然后陪着他向府外走去。此人正是李惟圣。
出了太子府之后,李惟圣一同上了左相的马车。
左相上了马车,脸上这时才现出疲惫,轻轻揉着额角。
李惟圣问道:“幻世真君突然离开,有些蹊跷啊!化影又怎么会死得那么轻易?”
左相淡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太初宫是第一仙宗,而我们在九国中都是垫底。舍弃人王之道,和太初宫拼天才拼高修,焉能不败?
别的不说,把大衍幻世真君放在王宫之前,就已经输了一半。这等人物,岂是能用来守女人的?可惜了老夫辛苦攒下来的人情。”
李惟圣道:“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左相打开一幅画轴,画中绘的是无月星空,空中有无数点点繁星。他伸手在画上抚过,无数星光就从画中浮出,飘在半空,然后如雨般一一掉落。
左相凝神观看星雨,额头竟是微微见汗。片刻后星雨散尽,画幅上的星空竟是暗淡了许多,很多星辰都消失不见。
他沉吟不语,片刻后方道:“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随即左相吩咐道:“出城,去金刚禅院。”
听到金刚禅院,李惟圣自然就知道了要去见的是谁。他心中剧震,问:“大人,您刚才是看出什么了吗?”
左相摇头,道:“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但我觉得,是时候往回走一步了。”
李惟圣细细揣摩,觉得懂了点什么,又觉得什么都没懂。
马车开始起行,左相道:“惟圣,国事艰难,正是用人之时。你上次跟我提过的那个孙朝恩,你去让他准备准备,过段时间就进京来吧。”
李惟圣忙道:“他最近和右相走得有些近……”
“那更要你去说了。这等人才,怎能交到右相手里?”
李惟圣点头。
左相忽然打了个哈欠,双眼缓缓闭上,开始假寐。
马车在黑暗中一路前行。
春华殿内,温暖如春。
卫渊端了一杯热茶,送往嘴边。可是手却抖个不停,最后还是洒了不少茶水在衣襟上。
元妃坐在旁边,坐得端庄圣洁,整个人如同在发光。她想伸手去扶卫渊,但又收了回来,只是关切地问:“伤得严重吗?”
卫渊道:“怎么说也是法相后期高修,多少是要付出些代价的。哼,太子既然想要名声,那我偏不让他如愿!
你不用担心好好在这里待着,我还要到城外去一次。这次非要逼得他造反不可!”
卫渊起身,出了春华殿,瞬息远去。
他原本坐着的地方浮现一个窈窕身影,美得纯净、青春、不谙世事,正是宝芸。
她一现身,就向元妃一礼,道:“今晚我和听雨姐姐就在这里,负责保护姐姐。我今日才知道,姐姐要在这么多人之间周旋,确实不易。”
元妃微微一笑,道:“那就有劳妹妹了。我的安危不要紧,若是有危险时,妹妹记得多看顾些孩子。”
风听雨自黑暗中走出,一脸好奇地看着春华殿内的一切。
只是听元妃和宝芸姐姐妹妹的说个不停,她就有些奇怪,这两个人嘴里叫得这么亲热,怎么身体敌意这么大?
大雪一夜未停。
卫渊踏雪进入金刚禅寺,谁也不知他在里面做了什么,又是何时离开。
第二日清晨,雪散云开,艳阳冲破云山,跃上天空,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早朝时间还早,文武百官就已经到了大半。他们早就听说昨夜风急雪骤,出了许多大事。
太子车驾和卫渊马车同时抵达宫门,于是两人并肩入宫。
卫渊上下打量着太子,忽然笑道:“不愧是太子,这身体就是好!您一定要好好保养再过个二十来年,等您八十寿诞时,说不定我就得叫您一声陛下,还得给您磕头。”
太子握拳,手都在颤抖,没有理会卫渊,径自上殿。
卫渊一声长笑,跟着入殿。
是年冬岁,卫渊献不老药,晋王得以延寿二十四载。
晋王大悦,加封卫渊为青阳节度使,统领周围诸郡军事,赐九锡,假节钺,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可剑履登朝……
除青阳节度使外,其余卫渊坚辞不受。
数日后,太子举事,应者寥寥。
见事不谐,太子最后在府中放火自焚,废墟中只余一具焦尸。最后时刻,无人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