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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1章、万世之基


更新时间:2025年02月20日  作者:冬三十娘  分类: 历史 | 两宋元明 | 冬三十娘 | 光宗耀明 
分量还在不断加重。

等卢象升行了正式的拜师礼,被传到养心殿来的是刚刚参加完讲筵的太子朱由检。

“这是爹专门新收的弟子,常州府宜兴县人士,卢象升,字建斗,万历二十八年生人。你先认识一下,以后要多亲近。”

“是。”朱由检看着这个仍旧有些不知所措的同龄人,好奇但温和地行了个揖礼,“父皇弟子,便如我兄弟。卢兄,幸会。”

“太子殿下,这如何当得……”

卢象升规规矩矩,当时得以参见太子的礼仪回过去,

他心跳得厉害,现在打量自己的人又多了一个。

“将来你们总有一君一臣的那天,何况若是再无什么差池,你也是朕的大女婿。”

朱常洛的话让朱由检心里同样再度一惊,看向卢象升的目光又多带了一重审视。

从未听闻父皇专门收过什么弟子,如今……竟然又准备让润菱下嫁于他?这小子何德何能?

田乐看皇帝把太子也叫来了,神情变得凝重。

“总要你心甘情愿,才能沉下心来好好学。”朱常洛看了看卢象升,指了指,“坐下吧。事涉将来国政大计,太子也要听着,免得将来心有芥蒂。”

卢象升战战兢兢地谢恩过后,坐在了田乐旁边。

而朱由检听到朱常洛这么说,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父亲。

只见父亲也看向了自己,郑重说道:“如今你稚气稍褪,人快长大了,见识也多了些。爹与田老太师君臣两不疑,今后自是一段佳话。你虽在爹跟前耳提面命,只是待你坐上大位,皇权相权之分、泰昌新政之制,谁知会不会有什么天大变故?”

这段话如同晴天霹雳,不仅卢象升脸色一白,朱由检更是立即站了起来面向父亲跪下去:“父皇天纵圣君,所思所谋皆江山社稷、大明千秋万代,儿臣岂敢……”

“要坚刚不可夺其志,则需内有笃定圆融之见识,外有牢固规制、贤良忠臣。要不然,到时候可由不得你。”朱常洛很感慨地拍了拍自己的椅靠,“朕坐在这宝座上,若是稍有懈怠、偶愿逞欲,轻易便堕落了。拜了八相,略削皇权;压了内臣,尽信文武。你将来能不能像爹一样想得通透是一方面,臣子之中有没有人逢迎上意做些什么又是另一方面。”

卢象升只见太子跪在皇帝面前身躯微颤,他自己也感觉隐隐有一座大山向自己压来。

陛下究竟要自己做什么?

“不要惊惧。”朱常洛说道,“起来坐下。朕与老太师固是君臣,希智与我又是亦师亦友。你是我儿子,建斗是我学生,今天便算是一家人了。聊的虽是家事,奈何天家事便是国事?我想将你养育成为与历代太子都不一样的储君,自然得用不一样的法子。这法子说一千道一万,无非坦诚以待四字。”

卢象升虽然年轻,但才学非凡,史书更看了不知多少。

每每太子成年、久在储君之位,天家父子之间彼此猜疑从来不少;新旧朝更替后,朝臣更迭、国政大改,更是数不胜数。

“老太师再有个一两月就要与朕一起离京了。这段时间里,这样的家事多聊一聊,老太师也要坦诚以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陛下襟怀朗照万古,臣感佩莫名!”田乐心头沉重,“陛下当年所言,莫非……当真要做?”

“当然得做!”朱常洛很肯定地点头,“凡事都分两面,如今在学问大道上同样有殊途同归。君与臣、官与民、文与武,无不暗合阴阳变化之道。过去说皇权受命于天,朕也讲过权来自于下,君也好相也好,总需另有暗合大道之制,才能不拘谁人在位都能各司其职!”

田乐站了起来,弯下腰去:“陛下要做此大事,恕臣直言,建斗恐怕担不起。臣本以为,陛下只是要他……”

“希智莫非忘了,朕还不到四十?”

“只是……”

“重要的是,得有人做过!”朱常洛坚定地说,“做过了,史册上就会留下记录。后世纵然再有波澜,总会有不世之材明白朕的一片苦心!”

田乐再不好说什么,只是失落地坐了下来:“恨不晚生三十载!”

卢象升觉得今天太刺激了,他偷偷看了看太子,只见他也一脸疑惑。

而很显然,陛下和田老太师以前就聊过这样的事,而田老太师觉得还远不是做这样事的时候。

这件事,很明显涉及到皇权这个敏感问题。

他得多大胆子才能和皇帝讨论这种话题?皇帝居然也肯说……或许连八相之设,都是此事的一小部分而已。

“也不见得时候未到。”朱常洛笑了起来,“底子已经打下了,将来大明和天下的变化只会越来越快。不提前做准备,到时候大势一成,那才是当真会有大乱子。”

见两个小辈一头雾水,朱常洛顿了顿,收起笑容分别看了看他们,随后说道:“今日先放开思绪,先讲古,再引你们二人试想一下将来。若诸制和如今一样不变,过得数十上百年会怎么样。”

卢象升不由得微微张了张嘴巴:数十上百年……那时候的情形,如今能预见吗?

诚然,如果大明并没有出现如今这位皇帝,恐怕数十上百年后的故事大体上翻翻史册就够了。

过程细节不用多计较,可总归无非就是仍有君臣,仍重农桑、仍鄙工商。

不过许多姓氏的沉浮罢了。

但如今大明已经与二十年前完全不同了。

作为“弟子”,卢象升第一次上课。

天子不愧是如今的“哲人王”,他亲自上课同样别开生面。

屏风被拿进来之后,朱常洛就从养心殿里锁好的箱子之中拿出了数卷来挂上。

“这些年里,早就前后思虑过不知多少回了。”他自己动手,朱由检赶紧过去帮忙,却听父亲说道,“原本也是要给你上课的,如今你便和建斗一同听吧。”

卢象升只见田乐朝他使了个眼色,于是点头后惴惴不安地站了起来,也走过去帮忙。

“一页页讲吧,你们二人就在那里翻着。希智,我主讲,你辅以见闻、实例。”

“臣明白。”

朱常洛踱过去,坐在了田乐旁边。两个小的各站在一旁,悚然看着屏风上的内容。

“嗯,最根本的思考,就是为什么要有皇帝。”

如果说格物致知论只是朱常洛涂涂抹抹、借助后世伟人贤哲的理论来阐述出来,那么这一系列课才是他如今有十多年皇帝“从政经验”之后集大成的心得。

最重要的是,得符合如今这个时代的情况。

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这个时代人们的思想观念,这个时代已经有的和经他修改过的各种制度。

但为什么要有皇帝这个话题,仍旧属于“古”问题。

抽丝剥茧,去芜存菁,被褪去所有包装的皇权的本质,其实又不是没有先人认识到过。

只不过朱常洛有着不一样的解读视角,他的认知逻辑,更加客观、更加冷酷。

“……现在你们都明白了。尽管都称皇帝,但泰昌朝的皇帝和大明此前诸帝不同,大明皇帝和以前历朝皇帝不同;尽管都称天子,秦汉以后天子与商周天子也有不同。”

朱常洛看了看田乐,他自然要提供臣的视角。

从官制演变来看,同样是帝制,但权力边界当然是不同的。做秦汉的臣,和做唐宋明的臣,从出身来历以及权职大小等等诸多方面不同的地方多了。

这是比较研究的路子,但要深究原因,自然得往更本质的层面去找。

说到最后就是说人,说人的利益。

“泰昌一朝,朕从不讳言利字。”朱常洛凛然道,“道德、律法,都很重要,但那都是先贤已经参悟到了这一层,为免祸乱才找出的法子。归根结底,利字也有许多重。最根本的一重,便是生存,再次便是安全、稳定,再上才是其他。但一个百姓个体的生存和安稳,与家、族、国的生存和安稳又有诸多不同。”

说透了这些,细细讲述之后,朱常洛才总结道:“要有皇帝,便是考虑到了所有之后的必然选择。由利出发,处于不同地位的人最终都共同认可了这个法子。不管过程是什么,最后稳坐皇位的,就是来负责分配所有人利益的人。其余所有,无非添砖加瓦、多加美化装饰。只要不是一开始就分配不好,那么只要做得不算差,国祚还是能长久不少。”

他看着自己儿子:“但这事好做吗?人皆不患寡而患不均,私欲又总是比公义更加切肤。从无千秋万代之皇朝,一是根本无法保证每一个皇帝都能做好这件事,二是因为只要不能不断开拓、越到后面的皇帝总会越难做。”

田乐叹道:“臣如今还时时恍惚,实在不敢想大明气象能在泰昌朝又为之一新。陛下功业之大之难,实无异于挽天之将倾。”

“侥幸而已。”朱常洛看着朱由检,“这便如圣庙前所刻定律一般,谁也逃不脱!我享福纵欲了,遭难的总会是子孙,你也一样!”

朱由检只能凛然弯腰:“儿臣谨记!”

“仅仅是谨记,并无作用。”朱常洛摇摇头,“设了八相,君臣共治,同样有利有弊。提高军费,开疆拓土,新得利益也总有分完的一天。改革宗藩之后,再加上边军遥远,割据祸乱又如何避免?”

朱由检大汗淋漓,不由得问道:“那如今要镇南洋、收东洋,岂非仍是饮鸩止渴?”

“这正是要你们试想一下的局面。”朱常洛看着田乐,“希智,你说说看,若是放任自流,数十上百年后,实土虚疆后该是何种局面?”

田乐咳了咳清了清嗓子,先喝了一口茶,随后就站了起来:“那臣便一条条来说,首先是臣最熟悉的枢密院……”

说来说去,很简单。

就算设计再精巧,但如今已经成为独立体系的枢密院将来最大的隐忧在于两点:服不服天家,会不会与文臣及外封王公联手。从搞割据到倾覆江山的可能性,全都存在。

如今很安稳,当然因为才刚刚成立不久,旧勋臣大多被“排挤”到更加重视商贸利益那边去了,新勋臣还有大把建功立业机会。

最重要的是:皇帝仍年壮。

随后田乐又讲到垄断了大明对外官方贸易渠道的宗明号、昌明号,还有许多已经获得牌照和特许权的民间大商之家。目前对他们的约束,主要还是由于仍在增长阶段、皇帝仍在。他们的背后,宗室、勋戚、地方大族、官场官吏,将来同样是庞大无比的力量。

这对相交相重多年的君臣,对于将来的推演都是合理的。因为两人都深谙人性,也有着丰富的政治经验。

“总而言之,根本不必忌讳人分三六九等的说法。天家、宗室、勋戚都是超等,官分九品,士农工商。这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利益圈子、团体,即便最弱小的普通百姓,将来只要团结起来、互相合作起来,都有掀起滔天巨浪的能力。”

“那……那可如何是好?”才十多岁的朱由检一想到将来得是自己或者自己的儿子面对那种局面就不寒而栗。

此时此刻,他有一个功绩如此大的父皇,少年意气仍想以父亲为榜样,将来做个好皇帝。

但今天父亲和他最信重的老臣向他展示了那冕旒的分量有何等之重。

这时,田乐对朱常洛行了一礼:“陛下,臣斗胆再谏:设那劳什子群贤议院,也不是什么好法子!平白多了个枷锁,狼子野心之辈倒能借之兴风作浪,明君圣主和贤良方正之臣想做什么却会更加束手束脚!从长计议,陛下若能教太子成材,再倾力培养年轻干臣,将来……”

“那不又只能因人成事?”朱常洛摇了摇头,“无妨,朕已经想通了。这么多年以来,朕一直私下里想这个难题。朕知道有个法子,只是那个法子为什么能成,这道理朕一直没有想通透。那群贤议院,只是表而已。而这里,朕最近才想透。”

田乐诧异又期待地问:“里……是什么?”

“还是那四个字,坦诚以待!”朱常洛看向两个年轻一辈,“只是要让天下人信服这是朝廷在坦诚以待,需要从心底里以之为志、身体力行!这个势成了,才如同无形天道约束!此后,不论是君是臣,是阳是阴,都只能在这里面打转!”

“臣愿闻其详!”田乐郑重请教。

他对皇帝有信心。

卢象升听到这里其实已经很激动了。

皇帝要做的事,显然是超越一朝一代的伟业,是想真正解决千古难题。

还有什么大事比这个更合军国经规之制几个字?做成这件事,不管什么名分,那又哪里会不如古今将相名臣?

“路其漫漫,无非仍是高举一片公心,昭然如炬!”

朱常洛走回御案旁边提起了朱笔,用力写下了两个字。

三人凑过去看了看,不约而同地问道:“同……党?”

“不错!同心为民,同念奉公,同力强国。以此为志,可谓同党。明君贤臣,皆是同党!”

“臣……不明白?”田乐疑惑地看着他,“这……有用吗?”

“有用!”朱常洛很肯定地说道,“大道至简。之所以能有用,便在于要公示天下,而后知行合一。就如同这么多年来都说受命于天、都说圣贤教诲不可违一样。要天下人都知道,都信当然难,但都不得不信不难!要点便在这里面,表里合力,恰如阴阳相济。听朕细细道来……”

他确实是结合了这么多年的经验,终于才在最近想通了即便前世也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到底是什么魔力让他曾经非常熟悉的那个组织能不断地适应变化,始终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和组织能力,解决了那么多古今中外都难以解决的组织难题?

不是说别的,就好比内部演进得非常极端的军队问题、专权问题、路线大转变问题。

没什么道理啊。

这绝对不只是其诞生经历了血与火淬炼或者百年沉沦的原因。那样的事,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也同样不是一句历史局限性就能解释的,古人里能想得深远的同样不少。

但他来到了这大明,亲自面对着最强盛期的儒门之后,他终于有所体悟。

为什么他还是认可了夫子“至仁”的名号?

因为自从他喊出了仁义道德之后,自从这一套被绑定在皇权身上之后,从此就给天下历朝历代的君臣上了一把锁。

私底下和实际里怎么样且不论,但至少公开层面,谁也不能逃脱这把锁,都得用着这样一套规则。

因为这套规则就像决出了皇帝之后再由君臣建立朝廷一样,都是整体利益分配当中十分好用、成本非常低的一套法子。

朱常洛迟迟不能彻底去搞什么官绅一体纳粮,便是由于还没有新的法子。

而他熟悉的那个组织能始终有那么高威望、那么高的稳定性的原因,道理是相通的。

因为她创立之初,便不讳言自己的理想。

那不是某一个个体,那是一个规模足够庞大的组织。

一个人天天以道德楷模自诩,都不好再公开做个坏人。

一个组织不断地做着公然宣称,难道只是为了喊口号哄普通人?

不!那是为了约束组织内部!

尽可能地约束。

当然了,只有口号,当然像田乐疑惑的那样:有什么用?

所以在朱常洛说完了群贤议院所代表的规矩之后,田乐终于茅塞顿开。

“……这样一来,在这同党之内,明君贤臣想做好事,反倒是大义在身无往不利;狼子野心之辈,反倒束手束脚了……”

“没错!”朱常洛笑道,“一脚站在道德高地,一脚站在议事决策规矩圈里。好的制度,当然得帮着想做好事的人,防着想做坏事的人。”

“……只怕公文流程上,并不方便。”田乐立刻就皱着眉头,“陛下自然清楚,历来诸多弊病,都藏于案牍架阁和公文流转之间。”

“不着急。”朱常洛拍了拍两个小辈的肩膀,“他们还年轻,朕也年壮,先往这个方向筹备、做事、营造大势。再说了,朕也清楚,整个君臣朝廷官府也只是表,生产技艺和平民百姓福祉才是里。将来,自有让这政令上下极其通畅的法子和器具,让狼子野心之辈徇私舞弊和结小党弄权的空间越来越小、时间窗口越来越短!”

卢象升听着许多新名词,但都听得明白。

他忽然福至心灵:“陛下,那黄河大铁桥,是不是其中准备之一?”

朱常洛笑着再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孺子可教也!”

朱由检则捏了捏拳头,朱常洛察觉到他身躯的紧张,则是轻抚了他的后脑勺一下:“你也该越来越看透了,即便是爹也无法随心所欲。诸多大事,本就是要君臣商议周全、顾及了各方反应才做决定。正如老太师所言,此制利于明君贤臣,那就够了。你的儿子不好说,但难道你已经想着只做个庸君甚至昏君?”

“儿臣明白了!”朱由检抬头看着他,“儿臣要学的还有很多!”

“没错,还很多!”朱常洛露出一个温和而勉励的笑,“记住:若是朱家子弟担不起这天下大同之志了,江山本就有倾覆之危。群臣还认不认朱家为党首,都一样。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朕也一样。皇帝不好做,一开始不就讲了这个吗?”

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里,卢象升认识了完全不同于自己想象的皇帝。

诚如他所言:坦诚以待四字而已。

卢象升比太子稍稍年长,懂得更多一点点。

他知道今天这堂课的分量,也知道了自己将来的责任在哪里,更知道了皇帝对他的期待是什么。

哪里是一个驸马都尉的身份约束?

将来不拘文武士农工商,最重要的又岂是其他身份?

首先,你是不是秉承天下大同之志,同心为民,同念奉公,同力强国?

是,你便是天子同党,大可作为。

不是,你去做百姓,享受天子同党为“公仆”。

卢象升之前听到这个概念是很麻的,但现在又觉得很刺激。

天下大同啊。

像是有什么在他心底涌动,让他不由自主地看着皇帝。

他高高在上,竟然以此自觉?

天黑了很久之后,他的家仆才在田府等到他醉醺醺的少爷回来。

“今夜就在我这歇息吧。”田乐同样大醉,但他满脸都是放松愉快神色。

“老相爷,我家少爷这是……”

“既成陛下亲传弟子,这酒岂能不满饮?”

“陛下……亲传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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