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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9章、落榜少年、鲲鹏之志、扶摇之风


更新时间:2025年02月17日  作者:冬三十娘  分类: 历史 | 两宋元明 | 冬三十娘 | 光宗耀明 
“……少爷,咱还很年轻呢!没事,下科一定榜上有名!”

大试院外的公告墙上,泰昌十六年会试取士名单已然张榜。

家仆看了看不远处正在喜极而泣疯狂庆祝的人,又小心地看了看自家少爷的神色。

卢象升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学问不精。”

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

当然,这也不算离谱。三月初四他生辰过了,哪怕按过一年就虚长一岁、过了生辰再虚长一岁的标准,如今他虚岁不过十八而已。而由于如今过了三十五岁就不允再继续考,有心科考的读书人毕竟多了压力,因此就更刻苦了一些。

卢象升如果只是一心备考,就不会一路寻访河南。

但就算原先的心理准备只是先应会试一回,此刻确定落榜了,卢象升心里还是颇为失落的。

勉强挤出笑容之后他就说道:“走吧。既然落榜了,倒不好意思继续住在会馆里,这就回去收拾收拾。”

“少爷,会馆也没说……”家仆跟在他身旁,“再说了,何必这么着急离京?等着殿试结束……”

“谁说要离京了?”卢象升眼神略微恍惚,“先找个地方租住下来。我再写封信回家,接下来三年,我准备就在京城进学了。”

“……啊?那东林大学校……”

“我得学些新的东西,这才不会像……”

他说到了这里停下了嘴,只是继续赶路。

对这个结果,他心里有预料,只是人难免存着万一之心罢了。

会试最后一场的策论,他思虑再三,但腹稿之时就说服不了自己,仍然觉得许多地方考虑不周。待到惊觉时间不多了,这才仓促动笔。最终虽然也成了篇,但既然连自己都不甚满意,何况阅卷官?

到京城听了看了更多,自己也想得更深更远,反倒多了不少疑惑。

走了一段路,他的心底虽然仍旧可惜,但更多的渐渐变成了自我鞭策和期待。

“你可知我这次为何不能高中?”

家仆知道自家少爷只是想说说话,于是他就点了点头:“少爷已经知道了?那好啊,下次……”

“将相名臣之略、军国经制之规,哪是那么容易?”卢象升笑了起来,“可不能眼高手低啊。知道得越多,越发觉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夸夸其谈固然简单,但一想到若能高中以后就得任事了,就怕口中言语笔下文字对不起自己的心!”

“……少爷,我听不明白。”家仆实话实说。

“就是还得钻研。”卢象升回头看了看,心中涌起豪情,“铁骨原从烈火求,千锤百炼锻吴钩。再蘸星河三载墨,云程九万雕斗牛!”

家仆还听不懂,不远处却忽然有人“咦”了一声,一个苍老但颇有中气的声音赞了一句:“好诗!好气魄!好志气!”

卢象升只是一时想要抒发一下情绪,此刻闻言便觉得唐突,对传出声音的那个马车行了一礼:“小子唐突,长者谬赞……”

车厢的帘子被掀开一角,那老者打量了他一下,随后笑问道:“今科未中?”

“哎,您怎么……”家仆一听就不高兴了,哪有揭短的!少爷刚刚调整好心情。

“噤声!”卢象升瞪了他一眼,然后再次对那老者行礼,“让长者见笑了。小子惭愧,今科确实未中。”

“我观你年纪轻轻,该是首试吧?一次未中,算不得什么。就是不知这吴钩斗牛,你当不当得起。还是仅仅用这典故漫壮志气?”

“……小子学问不精,不敢再自傲。诚如长辈教诲,小子还年轻,此后踏实进学为要。”

那老人在轿帘后笑了笑:“相逢即是有缘。你既有一首好诗,老夫听到了,那正该回赠薄酒一杯。你可有闲暇随老夫回家一叙?”

“蒙长者相邀,小子既定受教诲指点,又要去长者府上,当先备薄礼。”卢象升弯了弯腰,“小子宜兴卢象升,还未请教尊姓大名。随后备了薄礼,必定登门拜访。”

“要这些繁文缛节何必?你既然瞧出来些端倪了,不疑心老夫的话,这就随老夫回去吧。”

“长者哪里话。既然如此,那小子恭敬不如从命。”

车帘放下,赶车的人动了动缰绳,马车重新缓缓往西动起来。

“少爷……”家仆觉得莫名其妙地,拉了拉卢象升的衣袖想提醒他。

路边莫名其妙冒出一个老人家,虽然坐得起自己雇用的马车,但就这么跟着人家回家干什么?

难道家里有个小女儿或者孙女,看上了少爷?

虽然少爷今科未中,但毕竟年轻啊,大有可能。

卢象升只是摇了摇头暗示他别说话,同时跟在旁边再次观察着那赶车汉子的体态。

马车只是寻常马车,没有什么特别的,也瞧不出来历。但那赶车的汉子目不斜视,沉稳干练,一举一动都不像是普通人家马夫,反倒更像是……卢象升想起马车刚刚停在自己身旁时那汉子瞥过来的眼神。

那种隐于眼底的从容气势,卢象升只在袁可立身旁那两个护卫的身上见过。

忽有所感当街吟诗,这是偶然。但卢象升又觉得,既然是放榜的日子,既然刚好发生于大试院西面的街上,恐怕也不一定是偶然。

车子往前走着走着,马车里的老人一直没有再说话。

随后,车子一直到了澄清坊一带。卢象升的家仆到了这里就不再多疑心了,反而低着头拘谨起来。

皇城东五坊、西四坊,哪个坊都不简单。就像位于皇城西的安复坊,五府会馆大多位于那里,难道没有原因?

而这澄清坊所在,就有过去的十王府、如今的理藩院,同样有许多达官贵人的私宅——而且不是寻常小官。

比如马车刚刚经过了武安侯胡同口,现在又经过了泰宁侯胡同口。胡同里有谁人府宅,那还需要问?

而这边街上一些从各胡同里出来的人看到了这辆马车之后,大多拘谨地让开,还弯了弯腰。

卢象升心中有些震惊,隐隐有些猜测。

等马车到了帅府胡同,停在了一个大宅门口后,卢象升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你就留在门房这边。”他先吩咐了家仆,随后到了马车旁边先候着,后面又尊敬地伸出手去扶那老人下车。

过程之中两人并没有说话,那老人笑了笑,随后便迈步走上门前石阶:“随老夫来吧。”

那家仆在后面抬着头,看着“田府”二字,腿开始发软。

正德年间,武宗皇帝自封威武大将军、太师、镇国公,这里有了个大帅府,从此这条胡同被叫做帅府胡同了。

现如今,前任枢密使、现咨政学士、太师、上柱国田乐田希智受赐住在这里,在京城已经呆了几个月的这一对主仆岂会不知?

京城说书人不知有多少关于田武相的话本。

田府上田乐在花厅里坐在了主位上,卢象升才重新行了个郑重的礼:“晚生惶恐,拜见田太师当面!”

“坐吧。”田乐好奇地看着他,“礼卿岂会看走眼,你今科为何落榜了?考卷我瞧过了,倒不能说明珠蒙尘。”

卢象升尴尬无比:“晚生愧对袁相看重提携。太师专程前往大试院观举子看榜,晚生不仅落榜,还又有狂言……”

“我倒不是专程去只为了看看你。”田乐笑了笑,“当然了,看你离开了,倒是我命他专门先跟着你看看的。”

“……晚生何德何能……”

“这一点嘛,老夫也想知道。”田乐指了指他面前的小案桌,“不急,喝茶,慢慢说。如今并无衙务,老夫时间不少。”

对寻常人来说,这当然是难以想象的机缘。

卢象升只以为是有缘拜访过袁可立之后,就经由袁可立引起了田乐的注意。

但只有田乐知道,皇帝也提到了他。

口谕是:这卢象升今科竟落榜了?要不希智去考较考较?眼下正是用人之际。

田乐也只能暗自感慨,皇帝对于信重的重臣所推荐的年轻人,着实有些重视。

反正他确实也正在和理藩院、进贤院一起关注今科落榜的一些举子:若有些好苗子,都通过各种关系劝说一下,加入到将来的东洋大计里来吧。

于是有了这一会面。

如今当然变成了卢象升如坐针毡。

上一回,是一批河南举子一同拜访袁可立,他只是其中一人罢了。

而这一回,是他被田乐这个比袁可立更有威望、更加重要的重臣单独邀入家宅考较。

相比起会试的失败,这场考较对他来说要重要得多。

毕竟面前是真正的将相名臣,是拥有和实现了他志气抱负的人。

若说泰昌朝有如今局面,最重要的当然是皇帝,而其次则公认是田乐。

在他面前,卢象升自然只能诚实。

“……这么说,若是没有游历这一路,你反倒能做出些花团锦簇的文章,说得像模像样,榜上有名把握不小?”田乐似笑非笑,“怎的考场上魔怔了?”

“……不敢说把握,也不能说是魔怔。”卢象升乖巧地回答,“晚生是自觉志大才疏,心里没底了。自从马六甲大捷入京,晚生到了大书楼查阅南洋册籍。考场之上,晚生心想袁相当日一问晚生如今便答不上来,那些似是而非的文章策论又有何用?”

说到这里他又尴尬地继续说:“然明知如此,惊觉尚未动笔,又没放下执念,这才匆匆挥就,贻笑大方。”

“想做官,很寻常。怕做不了好官,倒是少见。”田乐看着他,“你说你查阅了不少南洋册籍,都学到了些什么,让你答不上礼卿那一问?”

“归根结底,便是以南洋之远,纵然如今大兴海贸,然以市舶课税之乏力、官商民商办事人之狡黠,朝廷何以保证陈兵于南洋而入可敷出甚至大有节余。”

他说出了这一点,反而就进入了请教的姿态。

先说了自己对南洋那边复杂的地方局势的了解,又说了自己查阅到的东南沿海过去走私、如今特许海贸的情况,再考虑到市舶司等衙门从海贸课税的方式方法和流程,表述的意思就一点:南洋方向在现有制度和技术条件下的商税收益,似乎不足以长期养着庞大的南洋舰队和新港宣尉司。

那么袁可立那个问题当中皇帝素重民生与“穷兵黩武”长期维持庞大的军费开支,这矛盾怎么解?

从田乐的角度来看,看到的是这个年轻人确实愿意钻研问题,也确实花费了时间精力去尽可能多地了解更详细的现实情况。

当然,他也觉得这小子确实魔怔了。

于是他笑着问:“怎么?不能自己想通这些问题,给出十全十美的方略,你就一直陷在里面?”

卢象升呆了呆,随后无奈地说道:“晚生连自圆其说都办不到,谈何十全十美?”

“莫非你以为,朝廷如今诸多军国大计,都只是一人之智?”田乐深深地看着他,“以陛下之学究天人、圣明无双,尚且要礼拜诸相,集众志而成城。博采众长、拾遗补漏、因时因势更易改进,这样看来,你格物致知论也并没有学通嘛。”

“……晚生惭愧。”

“志气高是好事,志气太高则有些不美。人力有穷时,礼卿说你以将相名臣之略、军国经制之规为学问志向,莫非你想的就是将来一人足以鼎定乾坤?”

“……是晚生狂妄。”

田乐默默地看着他,随即叹道:“治学是一辈子的事,大道漫漫,可不是再蘸星河几载墨就能挥洒自如的。任事施政,更不是胸有笔墨韬略就行,做事和治学又是两件事,相辅相成。他日你若高居榜首,莫非就以将相之才自诩?那么二三十年官场磨堪,又会不会有拘泥于一方、壮志难酬之愤?”

卢象升被他说得大汗淋漓,站起来说道:“晚生不敢。”

“还是魔怔了!”田乐指了指他,随后又压了压手掌,让他坐下,接着才缓缓说道,“以你治学态度,今后倒不愁学问精进、阅历渐深。”

他说完沉默了下来,神情有些犹豫。

过了一会他才叹道:“罢了。本想着你既然落榜了,便诓你随老夫走。但大明仍是根本,你就留在大明吧。”

卢象升一头雾水:“随……老太师走?”

田乐笑起来:“你要再蘸星河三载墨,最好的去处其实倒莫过于御书房。只是,你偏偏又落榜了,这倒有点难办……”

卢象升心里咕咚一响:“晚生……”

他有什么资格作为新科进士当中最优秀的那批到御书房,到皇帝面前工作学习?

而这莫名其妙的福分也让他更加心里没底。

然而田乐既然经历了这么多,对于皇帝另眼相看的人物已经有了丰富经验——没一个善茬,都是厉害的。

眼前这小子虽然容易钻牛角尖,但确实是个好苗子。

皇帝让他来考较这小子一下,难道不是另有意思?

于是田乐瞅着卢象升说道:“若是让你去考武举,你愿不愿意?”

“武举?”

“既有举子出身,便可去考武举会试,还有几个月。”田乐看着他,“民生是执政院等衙的事,军费开支只是枢密院的事。老夫当年都不想全盘的事,你想来作甚?若只专一面,未尝不能高中,如何?”

卢象升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其实也略练了拳脚兵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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