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从来没有否认过大明宝钞和金债券的相似性,但相似归相似,大明宝钞的根本目的是,解决大明货币缺少和流通性不足的矛盾,是适应当下大明经济发展环境,海外贵金属流入减少的行为,而不是为了战争。
西班牙喜欢借钱打仗,大明不借钱打仗,但喜欢欠饷。
大明皇帝、朝廷当然羡慕西班牙可以借到钱,但西班牙同样羡慕,大明军兵在欠饷的情况下,依旧能荡倭平寇北拒胡虏。
费利佩很难搞明白,大明居然能欠饷一百七十年,边方不乱,大明也很难理解,泰西居然对借钱打仗的费利佩如此畏惧。
朱翊钧看着权天沛,非常坦诚的说道:“这十二万两黄金,以及金山城的稳定开拓,解了朕的燃眉之急,费利佩闹着给大明加税,希望造成大明钱荒不足的恶化,进而促使货物降价,来让大明承担战争成本。”
“但凡是他打着加关税的名义,跟大明谈判,让大明购买他一些金债券,或者借大明的战争借款,大明也是可以谈的,但是他先加了关税再来,朕一旦妥协,他们就会蹬鼻子上脸。”
“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所以西班牙特使佩德罗,不得面圣。”
朱翊钧解释了下最近发生的事儿,除了选贡案还在杀人外,这就是大明的当务之急,哪怕是市场可以培养,但也需要漫长的时间。
失去了西班牙这个庞大的市场,大明势要豪右,尤其是以海贸为主的海商们,不满情绪一定会加剧。
大明需要一个市场来消耗沿海地区工坊商品,也就是大明腹地,如果黄金叙事不那么让人信服,内需无法建立,这种阵痛,会持续很久,不利于万历维新。
而权天沛带着黄金回到了大明,极大的增强了黄金叙事的信心,可以大幅度减缓关税造成的恶劣影响。
朱翊钧感谢这些海外开拓者对万历维新的卓越贡献。
“臣…没想那么多。”权天沛听得懂陛下讲什么,但不是那么理解。
他不明白陛下的焦虑,也不明白大明沿海海商的不满,更不理解大明对于培养内需的迫切,而他带回来那么一点点黄金,有什么用,杯水车薪。
权天沛只是个天文生,现在是金山伯,这些事让陛下和辅臣们去头疼吧!
他只知道,带回更多的黄金就对了。
“明日朕要在朝阳门外的大刑台,监斩一百五十二家,这些人的罪行已经张榜公告,发了邸报,金山伯可以看看邸报上刊登的内容。”朱翊钧让冯保安排,让刚刚回到大明的权天沛出席明日监斩。
大明要保持基本稳定,才能让权天沛这些依靠朝廷的开拓者们没有后顾之忧,而皇帝有理有据的行使暴力,也是稳定秩序的一部分,而且极其重要。
“臣遵旨。”权天沛再拜,离开了莫愁湖行宫。
等到权天沛走后,朱翊钧才走出了院子,看到了堆积在院中的黄金。
权天沛已经从朝廷支取了他想要的货物,三艘五桅过洋船、燧发火铳、虎蹲炮、舰炮等等,对于金山城而言,这些东西更加重要。
十二万两其实也就7500斤,半间房就能装满,其实没多少。
权天沛觉得自己大赚!
朝廷一艘五桅过洋船卖到泰西要二十五万银,没有任何火器、火药,想买还要另外花钱,不能吃不能喝的黄金,能换到如此直观的暴力,还获得了大明朝廷的册封、支持,简直不要太赚。
这么点黄金对大明的经济、钱荒等,的确是杯水车薪,可源源不断的黄金,却极大的增强了信心。
大明现在得到了两个稳定可以供给黄金的地方,这才是黄金叙事能够讲下去的根本。
债券也好,宝钞也罢,都需要信心的支持,人们相信它值钱,人们不相信它值钱,它就一文不值。
“金债券和大明宝钞,看起来一样,但完全不同。”马尔库斯诚挚的说道,他发现自己误会了,大明皇帝做事,比费利佩靠谱多了。
费利佩在陛下面前,反而幼稚的像个吵着我不跟你玩的孩子。
“陛下,费利佩可能恼羞成怒,关闭麦哲伦海峡的通道,这可能会给大明环球商船,造成很大的困扰。”马尔库斯说起了费利佩可能会进一步施压的动作。
朱翊钧笑着说道:“他关闭了麦哲伦海峡,朕就只能将环球贸易拆成两条线,太平洋贸易和西洋、大西洋贸易了,不必过分担心。”
大明从来没有把谁真正的当成友邦,因为大明自己都有很多的不确定性,指望海外番国一成不变?
所以对于大明环球贸易商队而言,大不了就是拆成两个航线,没有麦哲伦海峡,新日运河没有修建,大明依旧有办法,实现环球贸易,只不过麻烦许多。
“大明擅长谋而后定。”马尔库斯听闻,放下了自己的顾虑。
安东尼奥派他过来,除了妥善传达他的意见之外,还有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事儿,确定大明货物是否能够如期抵达里斯本。
“一定要小心费利佩的狗急跳墙,如果葡萄牙开始抛售金债券,他一定会买通王宫里的人,刺杀安东尼奥,只要安东尼奥一死,葡萄牙短暂的动乱,就可以让金债券不至于快速崩塌了。”
朱翊钧看着马尔库斯说道:“费利佩又不是没这么干过,尼德兰的领袖,就被暗杀死了三个,要小心一小撮的野心勃勃之人。”
“臣谨遵圣诲。”马尔库斯再俯首,费利佩从来不是什么善茬,安东尼奥自然有防范。
安东尼奥的解决办法是,直接把自己王宫的安保,交给大明去的海防巡检了!表现比东亚藩属国还像藩属国。
安东尼奥想的很明白,大明不支持他做国王,只要不让货物在里斯本集散,他就死定了,所以大明海防巡检在安东尼奥眼里是值得信任的。
泰西有着相当长远且广泛的习俗,宫廷卫士常常用他国雇佣兵。
金山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而大明皇帝也将这十二万金放在了皇庄里,冯保专门弄了石灰喷灯打在橱窗里,让黄金熠熠生辉,就是告诉所有人,大明又有一个地方可以获得黄金了。
万历维新的进程,不会因为白银流入减少,就做出改变。
次日的清晨皇帝起了个大早,去了朝阳门外监斩,这一次又是人头滚滚,又是血流成河,皇帝依旧没有放下自己屠刀的想法。
南衙选贡案作为万历五大案之一,引起了南衙士林的普遍注意,很快,选贡案和洪武三十年的南北榜案联系在了一起。
大家赫然发现,这次选贡案和当初的南北榜案,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其实本质都是相同的!
垄断科举,垄断获得政治权力的渠道,从而垄断政治权力。
这一联系,大家对选贡案都变得可以接受了,毕竟当年南北榜案人头落地不计其数,现在这选贡案的规模,反而看起来有点小打小闹了。
陛下这才杀了几个人,没有瓜蔓连坐,皇帝真的已经非常宽仁了。
南衙的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和士林士大夫们,选择了自己和自己和解,安慰自己,陛下比太祖高皇帝宽仁。
朱翊钧对于这种风力舆论的改变,没有过多的理会,因为大宗伯沈鲤上了一本奏疏,为皇帝陛下系统性的解释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何费利佩二世可以借到钱打仗,而大明不能。
在近一百年的时间里,随着西班牙、葡萄牙在海上的不断开拓,尤其是富饶银矿的开采,让大量贵金属涌入了泰西。
这一百年时间里,泰西出现了一种古怪的现象,一股妖风刮遍了整个泰西,甚至连奥斯曼人都无法幸免。
这股妖风的主要特征是:物价迅速上涨、货币快速贬值、出现各种假币、投机现象泛滥成灾。
沈鲤以大明最了解的葡萄牙举例,在百年时间里,一斤粮食的价格翻了整整十二倍,大明南衙一石粮才三钱银,而在泰西,一石粮的价格就要三两银子之多。
日不落的荣耀,费利佩没有和穷民苦力共享,大航海的丰厚利润,也就是黄金和白银,掌控在少数人的手里,但市场上各种货物价格的飙升,让所有人窒息。
于是荒谬的事情发生了。
在根本不需要更多粮食、土地、货物、人口的情况下,泰西所有肉食者都要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更多的供应货物,增加供给,减少物品价格,防止因为‘买不起的贫民’引发的暴动和骚乱。
此时的泰西已经陷入了极度富有和极度贫困的矛盾状态,极度富有是大量贵金属涌入,但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极度的贫困是穷民苦力买不起任何的商品,连最基本的盐、吃、衣都无法购买。
分配可不仅仅是大明的难题,白银堰塞,也不是大明独有的现象,财富在大都会集中,货物也在这些大都会集中,人们开始自发的流动,而泰西的城市管理,自古就非常的糟糕。
人口流动,进一步加剧了贫富分化,也加剧了耕种人口减少,土地抛荒和粮食减产。
被称之为价格革命的妖风,正在席卷整个泰西。
受损害最严重的两类人,第一类就是不掌握分配权力、无法享受到大航海红利的穷民苦力,但凡是风吹草动,最先承受代价的就是他们。
第二类则是按传统方式收取定额货币地租的封建地主。
这些旧地主,他们的实际收入,因货币贬值、不得不减租留下农奴、货物需要向大城市运送,但因为激烈竞争导致利润微薄等等因素,大幅减少,以至于贫困破产。
以上的种种特征,和大明在开海之后社会矛盾,表现出了极高的相似性。
旧地主们的利益切实受损,又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在万历维新中完成华丽转身,被时代的洪流所抛弃的恐惧,催促着旧地主们铤而走险。
杨巍案、田一儁案、选贡案、池州府劫船案都是基于这种恐惧爆发。
对于泰西而言,货币在快速的贬值,投机之风,就吹遍了整个泰西,金债券这种击鼓传花的游戏,就有了充分的时代背景。
如果此时出现一个‘急需大量贵金属、又能提供近乎无限的货物、关键是能够提供丝绸、茶叶等奢侈品’的地上神国,就可以解救泰西于水火之中。
因为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贵金属太多了导致的矛盾。
这也是费利佩要蛮横的给大明加关税,又要派遣使者和大帆船来到大明进货的原因,因为西班牙人不来,葡萄牙人、法兰西人、尼德兰人、英格兰人就会来到大明。
英格兰明知道被大明厌恶,但每年还要派出使者,明知道不会被大明皇帝接见,但还要来碰碰运气,就是等着费利佩昏招迭出的时候,趁机取代西班牙友邦地位。
该死的法国佬似乎抢先一步,搞出了大光明教这种吊诡的东西,来献媚大明皇帝!
“沈宗伯对于矛盾的理解,在朕之上,朕倒是没有看到费利佩的迫切。”朱翊钧看完了奏疏的前半截,对沈鲤颇为赞赏。
大帆船贸易是基于需求,而不仅仅是行政命令。
“他站在干岸上,旁观者清,自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拍板的又不是他。”冯保日常给大明官员上眼药,能说坏话,坚决不说好话,省的陛下误会他跟士大夫同流合污。
要肩负历史考成的是陛下,不是他沈鲤,他沈鲤自然可以基于矛盾说,以一种旁观者清的理性去考虑问题,讨论现象背后的矛盾。
陛下作为当事人,不是矛盾说修的不好,是情绪被事件所左右,影响了判断。
而沈鲤奏疏的下半段,主要考虑的是另外一个问题,黄金是有限的、白银是有限的、但大明对黄金、白银的需求是无限的。
抢不如种,是陛下对开海之后国策的基本指示,沈鲤指出,这个圣训背后的深意,就是流入大明的贵金属规模,和大明生产力提高是匹配的。
用传统儒学去解释泰西价格革命的问题,就是德不配位,泰西的德行不配那么多的黄金和白银,用生产图说去解释,就是生产力的提升连贵金属货币增长都无法满足,才导致了这股妖风。
而大明的白银流入,主要依靠贸易,而不是掠夺,导致了大明生产力提高和白银增加相匹配,也导致大明对贵金属的需求是无穷无尽的。
只有深切理解了抢不如种的圣训,才能理解贵金属大规模流入泰西和流入大明,造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
姚光启甚至搞出了孙尚礼指数来衡量物价的增长。
即便是白银极度堰塞的松江府,这些年的粮价、盐价等等价格,都没有翻倍的涨,甚至粮价因为舶来粮的涌入,呈现了一种相对于白银降价的趋势。
“这沈宗伯的奏疏,尤其是后半段,竭尽谄媚,动辄圣训。”朱翊钧认可沈鲤的观点,但不认可他这种几近于谄媚的奏疏风格。
说事儿就说事儿,搞得朱翊钧像个太阳一样闪耀,沈鲤也是,他也不怕晒伤。
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信号,表面上看,主少国疑、大臣不附的现象已经彻底不复存在,但实际上代表着朱翊钧已经陷入了鲜花和掌声之中,新的信息茧房正在稳步构建,而且会越发的稳固。
冯保立刻说道:“那是因为陛下说得对,还言简意赅,四个字就把事情讲清楚了,他洋洋洒洒写了近万言,才说明白。”
朱翊钧摆手说道:“你讲的不对,朕只是对过往的历史进行了总结,他这篇奏疏,完全是他自己的理解,竭尽谄媚,动辄圣训,反而会异化掉他的贡献。”
“这样,把这些谄媚之词划掉,发邸报就是。”
朱翊钧划掉了近四千字马屁,让这本奏疏终于顺眼了许多,一共万言,沈鲤就写了四千字的马屁!
以前万士和在的时候,千言奏疏也顶多一两百字的马屁,即便如此,万士和已经被骂作谄臣了,沈鲤奏疏的马屁含量飙升到了四成之多。
在沈鲤的描述里,朱翊钧俨然是古来君王第一人。
天资英断、睿识绝人,可为尧、舜,亦可为禹汤文武,汉宣帝之励精图治、光武帝之雍容大度、唐太宗之英武无敌、仁宗之仁恕…大明将会在陛下的带领下,永远胜利之类的屁话。
“陛下,沈宗伯这奏疏里,阿谀奉承确实有点太多了,但抢不如种这四个字,还是要的。”冯保有些汗颜。
冯保堂堂一个宦官,连拍马屁这种事,都被大臣们给比下去了!
也不知道沈鲤这位骨鲠正臣,是怎么写出这么多不重样的马屁,这可是洋洋洒洒四千字的马屁,简直是屁精!
这么多理论,但如果要精准总结,还是抢不如种来的简洁明了,但背后的深意沈鲤解释的非常清楚,的确是新的理论。
“有理。”朱翊钧点头,就写了朱批,下章内阁,发往北衙。
张居正、王崇古、沈鲤、张学颜四位阁臣不在行宫,但紧邻莫愁湖行宫,有一处园林,叫聚贤林,是他们在南衙的办公地点,也是他们的住所,作为阁臣,他们出行都有缇骑保护。
“戚帅这又钓鱼去了?”王崇古满脸笑容的说道:“戚帅也是好雅兴,阅江楼确实是一个极佳的钓位。”
“那不仅仅是钓位。”张居正摇头说道:“阅江楼是当初太祖高皇帝登高望远,察奸料敌,观察陈友谅军阵之处,但凡是南京有变,戚帅带领京营可以倾泻而下。”
阅江楼已经完工,成了大将军驻跸之处。
戚继光自从皇帝到了南京后,就一直在已经修好的狮子山阅江楼,那里紧邻扬子江畔,确实是个不错的钓位,但主要是为了快速响应。
王崇古由衷的说道:“这群南衙的宵小,之所以不敢擅动,还不是因为戚帅领京营尚在,要不然怎么会如此乖巧?都学会跟自己和解了,把选贡案和南北榜案并列,说服自己,陛下是宽仁的。”
万士和说蛮夷素来如此,他们听不懂人话,打一顿就好了,自己会和自己和解,不会和解的都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这些南衙的士绅也有点贱骨头了,陛下好言好语好商量的时候,愣是装傻充愣装聋作哑,等到皇恩碎地拳打下来的时候,一个个都开始唱赞歌了。
王崇古也是反贼出身,他就和这些贱骨头不一样的地方在于,陛下好言好语的时候,王崇古是真的听进去了。
“皇帝不发威,都当陛下脾气好,欺负老实人。”沈鲤看完了皇帝朱批的奏疏,递给了张居正说道:“先生,一本奏疏,陛下改的面目全非,就这么改,这礼部怎么做事?”
礼部当下三个重任,第一是丁亥学制,第二是大明恩情叙事,第三是构建大明赢学。
这本奏疏沈鲤写的可是费尽了心思,结果皇帝打了回来,把里面关于恩情和赢的部分全都删掉了,陛下这样删减,礼部真的很难做事。
“我看我还是告老还乡吧,那高启愚挺上进的,就让他来吧!”沈鲤甩了甩袖子,揉了揉额头,有些无奈的说道。
这大宗伯实在是太难做了,谁爱干谁干,那高启愚不是拼命想进步吗?就他了!
“哎。”张居正看着大段大段涂黑的内容,略显无奈,他了解自己的弟子,皇帝陛下心里对于恩情叙事,非常抵触,因为陛下在写阶级论的第四卷和第五卷。
阶级论前三卷是阶级、分配、斗争,第四卷自然而然的推论是帝制消亡,当初张居正只看到了第四步就已经惊骇无比,连第二卷都不敢写了。
而张居正从陛下的言谈举止和圣训里,张居正看到了第五卷,继续斗争卷。
朘剥和压迫,会呈现历史螺旋上升、否定再否定的往复性,即便是消灭了帝制,朘剥和压迫依旧存在,暴力斗争要持续进行,直至完全胜利,完全消灭朘剥和压迫。
一个心里装着阶级论,并且把阶级论当做治国纲常的陛下,怎么可能接受恩情叙事?
“陛下心里是真的装着九州万民啊,为了这九州万民,连自己都不顾了。”沈鲤一摊手,他知道问题的根结所在,陛下心里装着阶级论,其实就是装着九州万民。
不仅仅是士农工商,还有佃流氓力这些穷民苦力。
让大明再次伟大,这个大明,不仅仅是统治阶级的大明,是所有大明人。
皇权在万历开海、分封海外建立总督府的过程中,不断的流逝着,这是大臣们看到的局面,陛下当然也看到了,但陛下根本不在乎。
“难,大家都难,就勉为其难吧。”张居正忽然理解了申时行为何喜欢当端水大师了,因为很多时候,只能勉为其难。
王崇古更是直言不讳的说道:“陆树声说袁可立,说他是年轻人,说年轻人的血是热的,这话一点都不假,陛下还是有些年轻了。”
理想国哪里有那么容易建成的?中国历史明君圣主那么多,如果真的容易建成,早就天下大同了。
年轻人气盛是好事,但历史发展规律就是那么的无情。
张居正想了想说道:“其实陛下的目标并不高,万历维新就五个目标。”
“丁亥学制的全面普及教育、培养足够多的专业医生和不是那么专业的乡野卫生员的医疗、交通便利出行成本降低的自由流徙、商品经济的自由雇佣生产关系、每个人都能吃饱饭。”
教育、医疗、交通、生产关系和吃饱饭。
“不高吗?”王崇古惊骇的说道:“元辅,你自己听听这五个目标,不高吗?!这里面最容易实现的就是吃饱饭了,这还是最简单的!”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五个目标,比蜀道还难。”
大明只有一亿三千万人,当新政开始普惠,人口爆发式增长是可以预期的,吃饱饭这个目标,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但,这已经是五间大瓦房里,最简单的一件事了。
不能说是做梦,是做白日梦!
“试试看呗,万一,万一实现了呢?”张居正搓了搓手,有些不确信的说道。
王崇古攥紧了拳头说道:“也是,万一实现了呢?你、我,在座的诸位,都是千古流芳的大功臣了!天下大同的奠基人,啧啧,想一想就干劲十足!”
作为万历维新重要功臣、投献榜头名的王崇古,日后就没人会在意他以前那些错误了,大概。
“大司徒在忙什么?为何一言不发?”沈鲤发现,张学颜一直没说话,埋头做事,面前一大堆的奏疏。
张学颜头也不抬的说道:“晋商投献了一千万银用于丁亥学制,江南迷途知返的势要豪右们捐了一千五百万银,再加上抄家所获,一共五千五百万银。”
“这五千五百万银,陛下承诺,过内帑后,全部用于丁亥学制。”
“这五年内,丁亥学制的银子,是不缺了,你们聊,我这儿活多,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丁亥学制五年所费,有了。”
“没事就南巡,南巡好啊!”
张学颜根本就没在意其他阁臣们讨论的内容,这次选贡案,可是拷出了5500万银的学饷!
户部要赶紧入账,赶紧送到内帑,然后再投入丁亥学制的建设之中,至少五年之内的十八座大学堂,两京一十五省的师范学堂的银钱,不用愁了。
张学颜一脸轻松的说道:“陛下圣明,这么多银子,说发内帑就发内帑,嘉靖年间,因为永寿宫二十万两银子,世庙和内阁吵了足足五年,隆庆二年,为了十万银,先帝和内阁吵了四个月。”
“陛下信实,费利佩那等出尔反尔的家伙,把自己说过的话当屁放,简直是个泼皮。”
张学颜一点都不怀疑陛下会食言,银子入了内帑,转一圈,一定会投入丁亥学制。
陛下的信誉,可是连反贼都坚定认可,大明朝廷压根没有信誉可言,全靠陛下个人威信撑着。
沈鲤一伸手拿过了一本账,看了半天,确信的说道:“那我们礼部也好干活了,这可是天大的恩情!”
陛下不认可恩情叙事,但陛下的行为,符合恩情叙事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