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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外点着一只红蜡,火光跳动着,散发着微光,兽首铜炉中香气氤氲。
皇帝侧身注视着顾吟微的脸。
两人手牵着手,心贴着心。
“你喜欢椒房殿吗?”
“臣妾喜欢。”
“那便长长久久的住在这儿。”
“臣妾不习惯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宫殿。”
“朕会陪着你。”
“皇上国事繁忙,能陪臣妾是时间,少之又少。”
“朕一有空,便回来陪你。”
顾吟微浅笑,眼睛比天上的星星更明亮。
她的脸离皇帝很近,身上的香气扑面而来,皇帝犹如置身花丛,又像无意之中打开一壶尘封的老酒,酒香勾起他心底的馋虫,还没喝上一口,人已经醉了。
顾吟微胆子很大,自下而上,像是一团火焰。
皇帝的呼吸渐渐急促,右手微微颤抖,这只手提得动钢刀,勒得住缰绳,却握不住她的柳腰。
顾吟微双颊泛红,皇帝的手按住她的头发,她的脑袋一片混沌。
良辰美景,佳人在怀,成什么仙呢?
现在就挺好,至少枕边人是他自己选的,红烛燃尽,皇帝缓缓闭上眼睛,顾吟微已睡熟多时。
皇帝走出椒房殿的时候两腿打飘,寻鹤见状,端来早备下的参汤给他喝。
片刻后,皇帝递给富贵一只空碗,富贵端着碗跑到郭主司跟前,“你看这个碗圆不圆。”
郭主司忙得焦头烂额,“你脑袋挺圆,过来给我敲两下。”
富贵蹲在地上,脚边放着一只白釉瓷碗。
“郭主司我和你说呀,皇上不是不……”举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郭主司立马捂住他的嘴,“别瞎说,要掉脑袋的。”
郭主司从荷包中取出银票,往富贵跟前的碗里倒,叮叮当当,铜钱落入碗中发出脆响,这一刻富贵觉得自己是个叫花子。
“家妻管得严,只有这些了。”
富贵端起碗,数了数碗中的铜钱。
“郭主司你不诚恳,十二枚铜钱想封我的口。”
富贵说完,盯着郭主司看,似乎想从他身上刮下一两油来。
郭主司取下书案上的毛笔,用手往毛笔的笔杆中一扭,毛笔从中分开,里头藏着一张银票,富贵伸手一抓,“嘿嘿,白赚五十两。”
富贵满心欢喜笑,“郭主司,下回喝酒记得叫我。”
“好的叫你。”叫你过来骗我的钱吗,下回喝酒再也不叫你。
郭主司积攒多年,才攒下这一点私房钱,富贵拿他的钱,比割他的肉还难受。
郭主司告诫自己,以后一定少喝酒少打赌,不要拿主子的隐私开玩笑,否则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受人威胁。
“破财消灾,大吉大利。”郭主司碎碎念,随后埋头伏案。
外头走进来一个青衣太监,小太监手中拿着一块金晃晃的令牌,郭主司一见令牌,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双目凝视着太监,态度谦卑。
“太后口谕,传郭主司前往慈安宫觐见。”
郭主司带上彤册,扶了扶头上的帽子,跟在传话太监身后前往慈安宫。
门口有两个宫女扫地,屋檐下有两名琴师对坐抚琴,太后身边的芳姑姑站在门口迎接。
郭主司知道方姑姑接的不是自己,于是弯着腰双手捧着彤册,芳姑姑一只手接过彤册,转身进入内殿。
郭主司缄口不言,等待传召。
正殿中,太后取下护甲翻看彤册,册子一页一页翻过去,最终停留在记录顾吟微姓名的那一页。
“顾吟微,年十五,生辰日,腊月二十八,父母俱亡……”
太后照着彤册上的字念了一段,似自言自语,又似低述,“这位顾更衣母族没落,父母俱亡,宫中只有一个妹妹,可见是个没有根基的清苦孩子。”
芳姑姑轻轻给太后捏腿,笑着回答,“顾更衣进宫前清苦不算什么,如今万岁爷疼她,也算苦尽甘来。”
太后合上册子,芳姑姑起身帮太后穿戴护甲。
“这些年皇帝沉迷修道,不近女色,他对顾更衣的恩宠算得上后宫中头一份,顾更衣的确是苦尽甘来。”
太后脸上布满愁容,芳姑姑开解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后宫有皇后坐镇,太后不必忧心。”
“朕因为有皇后,哀家才不放心,瞧瞧她最近做的蠢事,挪用宫中的货款去补秋家那个无底洞,难怪皇帝不喜欢她,就连哀家也不喜欢她。”
“叫珍妃谨妃多帮着些顾更衣,皇帝好不容易回宫,又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女人,顾更衣如果出了事,皇帝一怒之下又跑回九华峰,前朝后宫一大摊子事儿又得落到哀家头上。”
“郭主司还在外头。”芳姑姑提醒道。
“让他进来。”太后语气含怒,似乎对郭主司有很大的意见。
郭主司战战兢兢,跪在太后跟前,“卑职郭磊,给太后请安。”
太后仿佛没听见一般,郭主司看向芳姑姑,芳姑姑铁青着脸。
“罪臣郭磊,给太后娘娘请安。”
“罪臣,你有何罪?”太后不怒自威,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罪臣不该乱嚼舌根。”
“哀家并非,容不得手下的人犯错,而是容不得,手下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
“罪臣明白。”
“明白就好,退下吧。”
郭主司退出殿门,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匆匆忙忙离开慈安宫。
太后起身,芳姑姑扶着她出来散步,太后身上盖着一件披风,披风上镶嵌着灰鼠皮,这件披风是三王爷送给她的,三王爷云游四海,给她带回来不少新鲜玩意儿。
当今皇上与三王爷都是太后所生,当初太后产后虚弱,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两个皇子,于是将年仅两岁的长子朱敦颐交由宸贵太妃抚养。
故而皇帝太后与皇上并不亲厚,太后最喜欢幼子,这个幼子便是三王爷。
当初先帝有意扶持三王爷,太后为了却一力保荐长子,并非她觉得长子多优秀,而是她不忍心幼子受伤害。
后宫的女子多算计,她不忍心幼子遭受这种算计,所以早早送他出宫云游。
前些年皇帝居住于九华峰,她担心极了,害怕皇帝撂摊子不干了,如今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秋风起,黄花遍地。
慈安宫的金丝菊,比御书房外的金丝菊更璀璨,黄澄澄的,像洒满一地碎金。
御书房外,盛开着一丛茂密的长梗菊,花朵随着清风偏偏起舞。
富贵靠着一盆黄花站着,掰着手指头盘算该如何花掉五十两巨款,一两买糖炒栗子,一两买糖葫芦,一两买秋梨糕。
寻鹤鄙夷道:“又在想什么吃食?”
富贵举起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炫耀道:“师傅快看,我有钱。”
“小孩子家家的,拿这么多钱做什么,为师给你存着。”
富贵今年十二岁,他人小但不笨。
“师傅总说给我把钱存着,我八岁进宫,每每得了赏钱都给师傅,师傅存了这么多年,该算算我有多少钱?”
“你听为师给你算哈。”
“上个月你打碎琉璃盏扣款十八两,月初私自换班,溜出去喂鱼扣款二十文,晚上怕黑偷偷点蜡烛,扣款……”
寻鹤算了半天,富贵倒欠一屁股债。
寻鹤伸出手,富贵搜遍身上全部的口袋,取出仅剩的几文钱交给寻鹤。
什么叫自费当差?富贵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天天当差,月月全勤,存不下一分钱。
御书房外有一处浅浅的池塘,池面上波光粼粼,朱敦颐抬头向上看,两座宫殿的缝隙中,投下来一束午后的阳光,池塘照得亮堂堂的,他的心也如池水般宁静,亦如池水般明亮。
边疆无战事,国内无叛乱,每日依然有批不完的折子和回不完的信笺,还是九华峰好,无案牍之劳形,无丝竹之乱耳。
回宫也并非无半点益处,至少他见到了一直寻找的人。
富贵捂着嘴偷偷笑,“师傅,你看皇上像不像一只呆雁。”
“呆雁,什么呆雁。”
“一只陷入思念的大雁。”
寻鹤抱着手臂暗忖,“有点像。”
皇帝蓦然回首,师徒二人吓得一哄而散。
寻鹤回头时候瞪一眼富贵,“不准笑,别瞎扯蛋。”
“师傅,你刚才笑得比我还大声,师傅什么叫瞎煮蛋?是不是虾和蛋一起煮。”
“啊对对对。”寻鹤转身离开。
富贵盘打算晚饭时,去御膳房要一碗虾煮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