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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琰心知海棠有话要与贞静说。若自己与海棠一起相问,未免有些咄咄逼人,便有意无意地负手走向树边。
见秦琰走远,海棠脸色一肃:“贞静法师,我要与你说的话,也许有些唐突,望勿怪。”
贞静不解:“不知侧妃所指何事?”
“耿素娥是你妹妹吧。”
海棠如此单刀直入,叫贞静顿时震惊得睁大了眼睛。
只是,震惊也不过一瞬,贞静随即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以眼观鼻,鼻观心的姿势,站成风姿优雅的静思僧.
这是摆明了不可说、也不想说啊。
海棠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继续下刀:“耿姑娘的眼神静谧,不悲不喜,似乎会化风而去。与你极为相像。”
贞静纹丝不动。
海棠皱眉,再补一刀:“可是,她又与你不同。你是枯叶般的静谧,她是哀莫大于心死的静谧。她看上去很憔悴,离人群很远,不言不语,都瘦成筱竹了!”
贞静缓缓答道:“佛曰,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贫僧已入空门,了无牵挂,亦解不了红尘中人的苦厄。”
“你遁入空门,她因此被退婚!你是她尊敬的兄长,她不能怨你,也不怨你,日日自苦。”
“还有你的父亲母亲,悲伤牵挂,又离群索居,自困于家中,愈加苍老!”
“佛门弟子,普渡众生是谓善。可是你呢?爱世人都不爱家人,这不是真正的善,是伪善!“
贞静合十的双手握成了拳头,睁开双眼,却在视线相交的时刻,又闭上了眼睛。
海棠真希望手里有把刀,这人怎么这么冷血?
不知何时,秦琰已走近。他也希望手里有把刀,海棠都说这么多了,这人怎么这么固执?!
海棠越说越激动:“你在佛门之中修身养性,留他们在芸芸众生中受尽冷嘲热讽,自怨自苦。你这连伪善都不是,是恶,置人于水深火热的恶!”
秦琰幽幽地补上最后一刀。“我早说了吧,遁入佛门的人心是冷的,多说无益。哪怕双亲已亡故,也不见得有什么反应……还说什么慈悲为怀?”
贞静微微转身,几次欲言又止,又停住。
海棠气极,这人简直冷血到极点。他若再这般顽固冰冷,海棠就要找绳子绑人了。
她要把他绑到耿家去,让耿夫人看看,让耿素娥看看,为了这样一个逆子,将自己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到底是值不值得!
终于,贞静开了僧口:“施主,并非我冷血伪善,实在是心结难解。他们在水深火热之中,我又怎能泰然自处?”眉宇间凝着浓得化不开的愁苦。
“不试怎么知道难解?心结不解,法师又如何六根清净?”海棠轻轻松了一口气,愿意说话还算不错。
“法师,这里往返耿家费不了多少时间。倒是你这般愁苦不堪,抄誊的经书是否也会沾染几分?这可是本王与侧妃献于母妃的生辰礼,本王真是忧心得很。”秦琰故意装得很烦恼的样子。
“也罢,我去向住持告假,探望双亲。”贞静略一低头,迈出门槛的双腿极为沉重。
幸好,再如何沉重,他也是去了。
“我的天,幸好有你帮忙,不然真是白来一趟了。”海棠笑意盈盈地望着秦琰,好帅。
秦琰被海棠火热地注视着,心里那个美呀,说道:“我们出去吧,既然他都同意回上浦镇了,还在这白马寺写什么经文,回耿家去写。”
海棠却又有些忐忑了:“殿下,您说住持会不会不放人?”毕竟贞静是白马寺年轻僧众里的佼佼者,海棠不由想到耿佐领曾经在寺前大闹,住持都没放人,刚才的轻松立刻飞走了。
“不会。”秦琰很是笃定,牵着海棠的纤纤玉手,信步而去。
“万一不放呢?”
“第一,万事有我,不放,他也得放。第二,以前不放是因为贞静不愿,与现在情况完全不同。明白了不?”
海棠的心里顿时比撒满阳光的庭院还要亮,还要温暖。男人最帅的时候,当然就是说“万事有我”的时候,更何况,她觉得秦琰分析得对极了。到底寺庙哪能拘住谁,走与不走,终究还是看贞静自己。
不出秦琰所料,住持并没有阻拦,二人牵着手款款走到园外时,贞静已经候在山门旁了。
马车载着各怀心思的人,傍晚时分,终于来到了上浦镇。
贞静不愿与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同坐一辆马车内,那让他不自在。他坐在车夫身旁,当熟悉的景致接踵而至,他再也无法直视内心的波动。
他是白马寺最有潜质的修行者啊!
为何还会近乡情怯?
马车停在耿家门口。这耿家,丝毫没有京官回乡的气派,逼仄的门户,破旧的大门,让海棠看了都不禁替他们心酸。
门房不认得穆王,却认得这个青灰僧袍的僧人。
“少爷……是少爷……”他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连滚带爬地跑进去,大声喊道,“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贞静一脸平静。他早已收起了蓦然回乡时的激荡,他要以最冷静的面目,去见久违的亲人。
最先跑出来的是耿夫人,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突然,将高大的贞静一把抱住,呜呜地哭了起来:“贞儿,是你啊,是我的贞儿啊……”
海棠不由跟着流下泪来,秦琰心疼地揽住她,替她擦拭眼泪。
耿素娥随后跑了出来,泪洒了一路,见到贞静之后,亦是泣不成声。
贞静任由她们抱着、哭着,只垂着眼睛,木然承受。
海棠却知道,他的心里,一定已是惊涛骇浪,他用他数年的修行,生生地压下了这一切,让俊美的脸上枯然无波。
终于,耿夫人回过神,在门口痛哭毕竟不雅,何况还站着穆王殿下与侧妃。赶紧将众人迎进去。
海棠低声道:“奇怪,为何耿佐领却不露面,亲儿子回来了啊。”
秦琰也低声道:“的确奇怪,我们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