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坑啊……”
向远单手叉腰立在原地,四十五度角仰头望天,感觉心好累,好想死。
他不用问就能猜到,缺心眼破开北齐京师封锁气运金龙的时间,大抵在今年二月。他前脚在西楚神都破阵,缺心眼后脚就把北齐的锁龙阵灭了,两边同时出手,幕后黑手万分忌惮,所以才有南晋京师的人去屋空。
这么一解释,逻辑立马通顺了许多。
胆子再大一点,幕后黑手忌惮的是缺心眼,有没有他向某人都一样。
所以呢,糟老头子救了北齐的气运金龙,好好当刘氏的大恩人不就好了,干嘛非要挖个坑,等着自己的徒弟往里跳?
不坑自己人会死是吧!
向远直呼糟心,纯洁如小白花的他,有这种三天两头挖坑打洞的师父,不被坑死也会学坏。
有朝一日,他变成了无底深坑,都是缺心眼的错。
向远直呼坑太深,刘彻也是,认为缺心老道既然能算到幕后黑手返回,就应该能算到山河堪舆图降不住对方,明知他必败无疑,却不出声提醒,难道……
缺心老道就在边上藏着,等他快被打死的时候,再来一次雪中送炭?
两人各有心思,空气突然安静下来,许久都没人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向远晕晕乎乎爬出深坑,取出一件道袍穿好,盘膝在地,面无表情看着躺在地上的刘彻:“封锁龙脉的大阵,不仅限于北齐京师,西楚和南晋都有。”
“孤早有预料!”
刘彻闭上眼睛,幕后黑手开口讲述阴谋布置,看样子是准备让他死个明白。
“知道了你不通知其他两家?”
向远撇撇嘴,李元容曾有言,三家绝无联手的可能,李氏也不会通知刘氏。当时他还觉得李氏鼠目寸光,只顾眼前利益得失,南晋有这群虫豸,迟早要亡。
现在看来,三家都一样,自己吃了大亏,另外两家都别想好了。
乾渊大区的匹配机制果然优秀!
见刘彻不说话,向远接着说道:“你们刘氏不通知无所谓,世间自有心怀天下者,有这么一个人,在西楚神都地下见得封锁龙脉的邪阵,拼得性命不要,力战群魔,解救气运金龙,将黎民百姓从水深火热的边缘拽了回来……”
“他虽是楚人,但心中并无国界之分,西楚也好,南晋、北齐也罢,不过是盛衰起落的政权罢了。”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其根本所在,为黎明百姓!”
“他二月在西楚,三月在南晋,连破两大锁龙邪阵,片刻不敢耽搁,四月抵达北齐,遭歹人陷害,沦为颠覆苍生的邪魔歪道,有苦难言,十分困扰。”
你说的这个人该不会是你自己吧?
刘彻睁开眼睛,用看傻哔一样的眼神盯着向远。
首先,世间没有这等大善大圣,即便有,那也是人前仁义道德,人后蝇营狗苟,都是生意,讲究一个利益交换。
其次,向远从现身到现在,功法也好,说话的语气也罢,从头到尾,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和正义两字背道而驰。
如果是演……
恕他眼拙,根本不像演的。
真有人能演出这种效果,演着演着也回不去了。
最后,缺心老道固然不做人,但对方实打实指点迷津,解救了北齐的气运金龙,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他没理由相信向远,怀疑缺心老道在骗他。
太难了,这年头当好人实在太难了!
向远看刘彻的眼神就知道,缺心眼老道挖坑太深,他纵然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不叫李仙缘,真名向远,道号问天,你可派人去神都萧氏、上元李氏两家,找宗师问个清楚,他们会给我证明清白。”
说话间,变回本来样貌。
不然他能怎么办,真把北齐的皇帝和皇后杀了,来一个死无对证?
“呵呵,你既是好人,何必藏头盖面,改名换姓,分明是……”
“因为北齐有名门正派本心道,我怕被坑,所以做好事都不敢声张。”
这话听起来逻辑有问题,但参照现实,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刘彻一时竟无法反驳。
“还有,缺心老道告诉陛下,幕后黑手会返回,让陛下设下埋伏,其实是挖坑算计,让你我两方争斗。”
向远长吁短叹道:“陛下以为我是幕后黑手,我以为陛下是幕后黑手,故而见面就是不死不休,陛下好好想想,我将你打至跪……打趴下的时候,是不是第一时间询问幕后黑手的势力了?”
刘彻脸色古怪,向远的确这么问了,他先入为主,以为对方在装疯卖傻。
可如果向远真是好人,缺心老道为何不挑明真相,刻意引导误会,欲意何为?
总不能是闲得没事干,拿他找乐子,算计他被人打一顿吧?
呃,别说,本心道真能干得出来!
“最后,缺心老道如此行径,是为了拿人找乐子。”向远咬牙切齿道。
“孤……有些信了,那个人就是我。”
“不,和你没关系,他在拿我找乐子。”
向远脸色涨红,羞于启齿道:“本心道,向问天,家师正是缺心道人。”
“噗!”
刘彻仰面喷出一口血,鲜血做自由落体运动,糊了他满脸,脸色青白交替,最后彻底漆黑,干巴巴念出两个字。
“师兄。”
半晌后,师兄弟二人面对面盘膝坐下。
一个神色肃然,一个面容凝重,压抑的气氛如同在给师父上坟。
刘彻开口道:“孤去年东郊巡狩,被缺心道人算计,孤不愿和他一般计较……”
“这没外人,说实话。”
“孤开弓引箭,箭至半空,被不知从哪钻出来的缺心道人顺走,插在了自己身上,非说是昏君无道,射杀好人取乐……”刘彻黑着脸讲述前因后果。
刘氏不愿招惹缺心老道,被对方碰瓷也只能忍了,好吃好喝伺候了一年。
缺心老道说刘氏知错能改,诚意十足,真诚打动上天,天意之下,他可收刘氏皇帝为徒,再许下一桩好处。
这刘氏就不能忍了,当场回绝了拜师,并委婉表达了赶紧滚。
缺心老道也不恼,当着刘氏宗师的面,破了锁龙大阵,救出不知何时被封印的气运金龙。
大恩大德抵消了大缺大德,刘彻捏鼻子拜了缺心老道为师,结果后者突然端起架子,说晚了,刘彻只配当个记名弟子。
岂有此理!
忍了!
(一`一)x2
怎么说呢,一次算计俩徒弟,这缺心眼的操作,的确是缺心眼的画风没错了。
往好的方面想,自家兄弟,不用和解了。
向远将北齐的皇帝打至跪地,问题很严重,但将自家师弟打至跪地,往大了说是代师授业,往小了说是门内互动,闹着玩的,算不得什么大事。
向远当着皇帝的面调戏皇后,问题很大,换成门内师兄弟也不行,必须安排一个九族消消乐。但因为九族之中包含本心道,无解,师弟没提,师兄不说,三缄其口就当无事发生,不上称了。
“师弟,以我对师父的了解,他不会只为找乐子就收个徒弟,除非他又和谁谁谁打赌了。”
向远吐槽一声,而后道:“还有另一种可能,你们老刘家以前得罪过他,他为人直爽,心里藏不住事,故而专程来消遣你。”
“确实和赌约有关,我有一子,名为刘秀……”刘彻讲述起来。
开口第一句就把向远听蒙了,有心吐槽辈分太乱,但抛梗没人懂,他就不吐槽了。
按刘彻所言,他今年六十,因为修行有成,才看起来容颜不老,有子刘秀,十多年前被西楚大觉寺方丈慧行收为徒弟,法号灵秀。
就是之前硬要传授向远佛法的那头高驴。
灵秀硬传佛法,拍拍屁股就走,完全不管向远死活,时至如今,向远把他爹按在地上揍了一顿,也算因果报应,子债父偿。
缺心老道收刘彻为记名弟子,不是看重他的修行天赋,也不是看重刘彻皇帝的身份,真有这种想法,早几十年就出手了,哪用得着等到现在。
关键原因,在于打赌输给慧行,气不过,准备从辈分上把场子找回来。
慧行收徒灵秀,缺心眼就把灵秀世俗的爹收为记名弟子,一来二去,缺心眼的辈分就上去了。
本心嘛,他开心就好。
当然了,还有一个原因,缺心眼算到向远会来北齐京师,在他的谋划之下,双方见面必有误会,接连就是一场恶战。
打皇帝是很有意思,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换成同门互殴,嘿,他神机妙算的名师形象立马就起来了。
别问,问就是本心。
当然了,缺心眼并非料事如神,事事都能算到,比如向远调戏皇后,不,向师兄调戏弟妹这一段,缺心眼就没算出来。
不然的话,糟老头子指定蹲草丛,在吃瓜第一线把乐子看了。
京师,行宫。
朱门宫院,古朴庄重,屋舍错落有致,庭院奇花异草,四季常青,回廊相连,宫灯辉煌,处处彰显皇室奢华。
这座行宫距离皇城很近,刘氏专门用来招待贵客,前段时间,某个老道士就在这里住了一年。
解开误会之后,刘彻散去气运金龙大阵,安排向远在皇城附近的行宫住了下来。
糟糕的是,向远和刘彻解开了误会,但没和皇后娘娘解开误会,后者醒来之后,突然患上了某种眼疾,眼中压根就没有向远,看他的时候就如同看待一团空气。
笑容优雅得体,但就是看不见。
向远自报家门,表明自家师兄的身份,皇后娘娘连笑容都没了。
无他,皇后姓姜,单名一个‘望’字,出自博州姜氏,随家中长辈参加无忧谷百花诗会,遇紫光派妙琼掌教,颇受其喜爱,收为亲传弟子。
妙琼掌教现在还在本心道关着呢,甭管外界谣传的镇派之宝是真是假,师父一关就是十多年,皇后疯了才会给向远好脸色。
她没有吹枕鞭风,反复提及向远调戏她的那些话,已经是端庄大方的表现了。
故而,今天师兄弟二人碰面的时候,皇后没有跟来。
看见本心道的人就烦,尤其是缺心眼的徒弟!
刘彻例外,夫妻多年,感情深厚,足以压下对本心道的嫌弃厌恶。
言归正传,酒桌上,向远因为踩坑,兴致一般,刘彻因为踩坑还挨了顿揍,兴致同样不高,气氛略显沉默。
很快,经向远传音,带头大骂缺心眼不做人,师兄弟二人找到共同话题,气氛立马欢快了起来。
“师弟,也就是你,换旁人,我早就戒酒了。”
“师兄,你修为早已至化神大圆满,随时都能踏入宗师之境,为何还不突破?”
推杯换盏之后,刘彻问出心头疑惑。
或许是因为记名弟子,刚拜师没多长时间,刘彻不似其他本心道那么坑,为人端正严肃,说话办事一板一眼;又或许是为人太正,无法跑偏,缺心老道才不肯收他为亲传弟子,免得败坏了山门正统。
一言以蔽之,向远和刘彻坐在一起只能尬聊,双方不在一个频道,除了缺心眼,很难找到别的共同话题。
相较之下,和通明师兄的互动就有意思多了。
“师弟你知道的,别看师兄我只是化神大圆满,但足以行走天下,走到哪,大家都特别好说话。”
向远端起酒杯:“境界能压就压,水到渠成,它自己就会突破,有百利而无一害,没什么好着急的。”
刘彻深表敬佩,几次见面,他大抵摸清了向远的底细,炼气期拜师,修为一日千里,两年便有化神大圆满。不仅随时都能突破宗师,还能以化神之境吊打通幽宗师,到哪都能让宗师们坐下来客客气气说话。
不坐,就躺着。
对于向远的实力,刘彻从不怀疑,化神都这么强了,功至宗师,修为强大可想而知。
因为是本心道,他不由为天下宗师捏了把冷汗。
“师兄此来北齐,是否打算去本心道和缺心老道见一面?”
见向远不说话,刘彻猜他应该是拒绝的,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师兄若打算在京师小住三五十年,孤愿将这座行宫相赠。”
“三五十年夸张了,三五个月都用不了,我此来只为京师下方邪阵,大阵既破,不会久留。”向远摇头拒绝,讲明游历天下的志向。
“师兄,游历天下之后,是选择在本心道静心潜修,还是来京师常住?”
这话问得真有技术含量,单选题就没意思了!
向远瞄了刘彻一眼:“自家师兄弟,不打不相识,有话但说无妨,没必要绕这么大圈子。”
“唉,师兄有所不知,我北齐内忧外患,若非无奈,孤也不想扰了师兄的清静……”
刘彻叹息一声看向窗外,丝滑过渡至卖惨阶段,讲述刘氏不易,北齐艰难,如边境西域年年来犯,如南晋、西楚虎视眈眈。
又臭又长的一番话,听得向远都快睡着了。
向远游历三国,对天下大势多少有些了解,论国情之艰难,北齐内忧外患的病情是最轻的一个。
外患就不说了,三国鼎立,三家面临的局势大抵相似。
北齐有西域侵扰,西楚有南疆顽疾,南晋有东海小国堵门,再有三家各自提防,大哥不说二哥,谁也不比谁惨。
只说内忧,南晋有六大世家,朝堂最为混乱;西楚境内有天宗三家不服管教,有困境,但勉强可以控制;北齐境内……
思来想去,貌似只有一个本心道,且本心道不是只针对皇室,一视同仁,兴致上来了谁都欺负。
比起另外两家,北齐境内的江湖势力夹着尾巴做人,唯恐声音大了会惹来本心道,这么优渥的条件,这么多纯朴的江湖中人,都快把西楚和南晋馋哭了。
所以,刘彻说再多,向远也共情不起来。
你接着吹,多卖点惨,这玩意下饭!
刘彻说了快半个时辰,流水席都走了三遍,见向远一直闷头吃,脸色一黑,暗道本心道就是难办。
他挑明道:“以师兄的才情,宗师之境如探囊取物,何不入朝拜将,博得青史留名?”
“师弟,你是不是被人把脑子打傻了,我本心道!”
向远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小白脸:“招我入朝,要不了三个月,满朝文武就会大喊着清君侧,然后被我挨个打一顿,集体告老还乡请辞,最后著书立传把你写成穷兵黩武的昏君。”
刘彻眼角一抽,脑子里都有画面了。
他深吸一口气,依旧坚持招揽,相信向远和别的本心道门人不同,心系天下苍生之辈,有大善大德,又是自家师兄,值得信任。
最主要的一点,向远今年还没十八,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这种潜力股,现在不拉拢,难道等人家名传天下了,再上门自取其辱吗?
刘彻快人快语,直接讲明心中所想,主打一个真诚。
张口就是大将军,把向远震住了,无语道:“师弟,我江湖中人,行军打仗半点不懂,你若真有心招揽,应该让我从基层开始做起,先历练历练。”
“师兄,朝堂上的事儿,你确实不懂。”
刘彻淡淡回道:“正因为师兄什么都不懂,才必须当大官,下面人办事都是真刀真枪,做不好,连个挡灾的都没有。上面人就不一样了,下面人会巴结你、奉承你、为你出主意,事情办砸了还能怪罪到下面。”
原来这就是朝堂,听起来好……
不对,这是我能听得吗?
向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自家师兄弟,我为楚人这种话就不糊弄你了,毕竟我拜师本心道,算北齐修士。只能说,师弟你来晚了,我被神都萧氏招婿,和萧家一位公主有了婚约。”
话音落下,刘彻拍桌而起,怒目圆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