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那声音就是怒江。
白龙和炤璃虽然没说话,可表情分明已经表达了他们心中所想。
醰白散人却也不多说,只带着程心瞻主仆三人继续往前。
天上的鹰比牛还要大,也不见它们扇动翅膀,就那么飘飘然飞着,高高的鸣叫着,在雷声的呼应下像是凤一样威严。
但炤璃已经好奇问过了,这就是当地普通的山鹰,不是什么灵禽。
这也让程心瞻主仆三人对这片土地愈发的好奇。
过了雅砻江后就感闻到这隐隐闷雷,程心瞻初不在意,只当是前方有雷雨,可是前飞许久,不见雨幕,雷却一直不停,越发震响,他才渐渐生疑,这时候,炤璃也按捺不住好奇,先他一嘴问了一句。
醰白散人笑着说那就是怒江的声音。
主仆三人都有些疑惑,那听着分明像是雷声,而且怒江在康西之西,现在才过了雅砻江不久,怎就有声音传来了?
程心瞻更是雷法水法兼修,怎会听不出来是雷声还是水声。
可难不成真是怒江?
他心中知道醰白散人没必要来逗骗自己,所以有些拿不定主意,但是他自然不会像两个童儿一样把怀疑之色显到脸上来。
只是这里人迹罕至,四周静悄悄的,唯有轰隆震响,又愈发让他觉得是雷声,他便索性不去纠结,而是主动找了个话题,
“醰白,咱们一路过来,我看这里少有凡人,基本都是修者,既有玄门弟子,也有魔道聚集,而魔道似乎还要更常见一些。
“这康西地盘里面的魔道都没清理干净,俗话说攘外必先安内,玄天盟却直接说要守怒江,这样腹背受敌,是不是有些太危险了。”
整个康西,找不出几片平坦的地,山巅积雪,山谷深水,落差万仞。在如此地势之下,程心瞻也发现这里几乎没有凡人居住的痕迹,也就零星看见过几个马队在山路上像蚂蚁似的穿行,没见到过大城镇邑。
这里反而是修士比凡人多,因为地形对飞天遁地的修者不是障碍。而且这里地势高,又没有凡人,所以灵气还要更为浓郁纯澈。
程心瞻这一路走来,经常遇见在空中飞行的修士,而地上也随处可见各种大宗小派,比东方要密集多了。
而他用望气术一看,便能轻易看出来,修清明正气的少,散着血煞魔气的居多。
醰白散人闻言便说,
“玄天盟正是要趁此机会,彻底扫清西康魔患,将乱了上千年的西康彻底纳入巴蜀版图。
“所以说,人英身为峨眉的大师兄,他的首徒,面临的境地也是最危险的,这不是更显得他高风亮节么!”
醰白散人语气不忿。
程心瞻听着,也是越发觉得这位峨眉真人当真不简单。
说到这里,醰白散人又开始主动为程心瞻讲解起西康之地的魔宗来。
“西康是没有五境真魔的,这点云来可以放心。”
醰白散人说。
“当年长眉祖师在康西之地斩杀八苦明王后,说出「五境入康西者死」,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五境魔头踏入康西一步。”
“八苦明王是谁?”
程心瞻问。
“那是当年叱咤风云的魔头,五境巅峰的实力,相传离飞升只差一线了,临飞升前被长眉真人斩杀。现在西康有两个四境魔头,一个穿心和尚,一个白骨菩萨,都是八苦明王的徒弟。”
程心瞻点点头,原来之前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们这一脉,似佛非佛,似魔非魔,手段很古怪,溯源的话是出自摩诃教,入魔后被划归到北派。
“当年长眉真人斩杀八苦明王也费了很大的力气,而且八苦明王的这两个徒弟也快五境了。真人飞升前,为以防这两个魔头坐大,便想要将其封印住。
“当时白骨菩萨化作枯骨躲过了长眉真人的探查,逃过一劫,但穿心和尚被抓住,封印了起来,但是不久前也破封了。
“长眉真人飞升后,白骨菩萨重新现世,在康西北部的雀儿山上建教,称作白骨禅院。
“而穿心和尚破封后,则是在原来八苦明王的道场,怒江中上游的百拐山重新建教,称作悬心寺。
“现在的康西地区,小半的魔头是南北派的人过来的,大半的魔头都是八苦明王以及这两位的徒子徒孙。
程心瞻一一记了下来,随即问,
“那玄天盟现在的西据点设在哪里?”
醰白散人答道,
“在金沙江的东岸高山上,因为地处西方,临江而置,便称作西川剑阁,马上就要到了。”
果然,不一会,程心瞻便看见了前方有一条大江,泛着金色的光泽,不需醰白散人再介绍,程心瞻就认出来这就是长江的上游,纵穿康西南北后再东行的金沙江。
两人离开白龙旗山后,基本是一路向西飞过来的,现在远远望见大江金线,醰白散人又带着程心瞻往北方折去。
不出五百里,程心瞻便看见了在金沙江东岸的群山顶上,在皑皑白雪中,有一座高阁,散发着凌厉的剑气,把飘落的雪花都搅的细碎。
临近高阁,醰白散人指着西方道,
“六百里外,就是怒江了,怒江边,此城的正西相对处,就是穿心和尚的悬心寺。我们先进阁里,稍后我再带云来去看水声如雷的怒江,这条江,是可以在《蕉叶集》里大书特书的。”
随后,他又指向北方,说,
“此地往北四百里,就是雀儿山,也就是白骨禅院的所在,雀儿山千丈冰川,仿佛琼玉,也是人间奇景,只是可惜被魔头沾污,现在冰中尽是森森白骨。
“把剑阁放在此地,对悬心寺以及摩诃教主要是提防监视,不让其过怒江。更多的精力则是放在白骨禅院上,北边还有青索剑在,两处剑阁互为犄角之势,要是能把白骨禅院攻破,再由北往南扫荡群魔,那就是功德圆满。”
程心瞻看着周边地势,心中浮现起《鸟占》中所说的兵略形势,仔细思考着。
此处高山临江,地处要冲,与两大魔寺不远也不近,既能防备悬心寺东进,也能防备白骨禅院南下,若是与白河口的周轻云配合,却是又能夹击白骨禅院,而一旦两寺主动来攻,那既有反应时间,也能据险而守,确实是一处好地方。
程心瞻想了想,便问,
“那这座西川剑阁里,有四境在?”
醰白散人摇摇头,
“阁里没有,阁主就是人英,至于他的师尊有没有暗中派四境保护他,他也不知道。”
程心瞻觉得应该是有的,要是没有,那万一穿心和尚和白骨菩萨亲自过来,催城杀人岂不轻而易举?
除非严人英手里也有周轻云手里那样的仙兵飞剑。
但程心瞻亲眼看过那把青剑的威力,真是无坚不摧的利器,在他看来,即便是在峨眉,应当也不多才是。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穿心和尚和白骨菩萨是不是也打定了主意认为这里有四境看守亦或是大名鼎鼎的峨眉大师兄有仙兵在手,所以等闲不敢动呢?
毕竟这两个都是曾经被峨眉打破胆的人。
那这样说,以严人英为棋子诱饵,这也是峨眉真人的安排吗?
“有魔头攻城吗?”
他问。
“刚开始的时候有过试探,但均无法破开这座剑阁的防御阵法。”
醰白散人说。
“来的最高的是什么境界?”
“四洗或是五洗的。”
程心瞻点点头。
说话间,地方就到了。
醰白散人掏出一张符令,当空祭起,只见剑阁周围法光一闪,护城大阵化开一个窟窿,两人进了去。
程心瞻落在剑阁中后,便发现此处地上墙上一点砖缝都看不见,梁、柱、斗、拱也看不见任何搭接的迹象,而且整个建筑呈现灰白色,像是一整块巨石雕刻出来的。
他一看就明白了,这剑阁是一件一体炼就的法宝,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挡住四境。
高阁有四面十三层,不是宝塔那种收尖的,上下同宽,纵横五百步左右。阁楼基底带着一个台座,纵横有两千步,四面有围栏,也可以视作一个庭院或者说是广场。
广场上人还不少,大多身穿两种法袍,一个青底竹纹,一个白底莲纹,程心瞻猜测就是碧筠庵和峨眉派的弟子。
显然醰白散人在这里还略有名气,峨眉的人知道他,却当作看不见,而碧筠庵的弟子对他却很尊重,纷纷点头行礼。
阁楼四面均开门,现在醰白散人带着程心瞻落在西面,这里看起来是正门,上面挂着牌匾,曰:
「西川剑阁」。
在第十三层最顶上,还悬着一个牌匾,上书:
「玄光耀参」。
“请。”
醰白散人展手请程心瞻进阁。
“请。”
程心瞻和醰白散人一起入阁,同时嘴里问,
“人英在哪一层?”
“就在最底下这层。”
程心瞻闻言一笑,心想是个聪明人。
醰白散人将程心瞻三人引到一间茶室。
“云来稍待,我去喊人英过来一见。”
程心瞻连制止,说道,
“人英为阁主,何其繁忙,我是闲散人士,听从醰白安排,与醰白一起外出除魔就是,不需他人知晓。”
醰白散人摇头,说道,
“话岂能这般说,云来虽是看我的面子跑了这一趟,但真正受益的却是他严人英,他岂能不来相谢?”
不等醰白散人再说话,他便快步走了出去。
程心瞻拦他不得,只得静候。
此时雷声依旧闷闷响着,却不是近处的金沙江发出,而是来自西边更远的地方。
“你说,那真是江水声吗?”
听着闷沉的声音,炤璃此刻也不那么笃定了。
白龙也有所动摇,哪有雷一直那么稳定的响着,
“兴许是吧。”
程心瞻此刻则是已经是相信接受了,也只能感叹于天地造化的神奇。
闲等的功夫,他看了一眼窗外,山顶的寒风搅弄着雪屑,似乎成了一个模糊的形状,他下意识想用鸟占测一测这趟的吉凶祸福,可是他反应过来后又生生停住了。
他心道:
所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鸟占虽然神妙,可也要用在恰当时候。若事事占卜,趋福避祸,人心里头失去了那股锐气,反而不是什么好事,祖师在《鸟占》里说的:「数用则神疲,神疲则不应」也是相同的道理,圣人同样有言在先,也即是:「无为而无不为」。
惊鸿一瞥,偶有所得,程心瞻也有些欣喜,自觉灵台清明,在占验一道上又有精进。
他抓住这个闲隙和一点心得,又开始闭目沉思观想,心中的「候风鸟」内景神距离成形又近了一步。
“云来!”
忽然传来一声叫喊,程心瞻睁开了眼。
六人鱼贯而入。
程心瞻见之便笑了,酒中六友,再次齐聚。
酩酊散人上前拉住程心瞻的手,
“云来!你缘何走这一遭啊!”
程心瞻上手拍了拍酩酊腰间的酒壶,
“你等欺我,是怕我多饮,还是厌我醉丑,招呼不打一声,竟躲到这来清闲。”
酩酊散人听出程心瞻这是有怨言,怪自己不告而别,他连连晃手致歉,
“是我糊涂,是我不周。”
见老人还要说些什么,程心瞻连制止了,又环视众人,
“说好了,我只找这一次,往后谁也不能不告而别。”
六人纷纷应是。
待几人落座后,只有严人英还站着,他朝着程心瞻深深行一礼,方才醰白散人已经把事请都跟大家说了,也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人英谢过云来兄援手。”
来的是一位能在宴席上斗剑胜过女飞熊的金丹羽客,更重要的是,来的是一位仅凭杯中意气就可以只身涉险的义士,自然当得他这一拜。
程心瞻起身,抬手虚托,输出一股法力托起严人英,
“人英不必如此,你要谢我,把酒多备些就好。”
“那是自然!”
严人英笑道。
等他也落座了,程心瞻便道,
“我是闲人,最近除了饮酒外,就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把我的《蕉叶集》编好,这个事离不开醰白,但醰白又记挂着这里,于是我索性也来了。这也是一举多得嘛,醰白可以出他的力,同时也能和我一起完成西康的游记,我呢,还能顺手杀魔积攒功德,没什么不好的。”
众人听的叹服,酩酊散人便道,
“云来真逍遥也!”
程心瞻又说,
“我是从未来过这里,也不清楚这里的局势,所以啊,你们也别指望着我主动请缨,就是你们要是觉得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的,招呼一声就行了,也别让我白跑一躺。”
严人英称是。
这时吴玫一拍手,说道,
“云来来的好呀,上次席上输了云来一把,我这心里一直还惦念着,现在,我两可重新约上一次,以取魔头首级分胜负!”
程心瞻笑着点头,
“如君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