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傍晚时分,两人已经等不住了,走向涧口。
按照惯例,程心瞻把一道魂灵藏在竹身里,留在了外面。
青雾在暮色下看的不清晰,但那股寒意却是激得人一颤。雾里的鬼魂猛的涌过来,围着两人打转,像狗一样趴在两人身上嗅。
两人面不改色,各自身上的异宝都将他们变化成魔头的气息,大摇大摆沿着猛洞河往里走。
越往里走,便察觉到原本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寒雾又逐渐开始发青发亮。
等到完全穿过青雾,才发现这两边的绝壁上挂满了青色灯笼,整个失魂涧里一片惨青,那寒雾原来是被这灯笼照成青色的。
在青灯照映下,可以看的分明,这是一个与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
中间的猛洞河寒冷刺骨,但里面也生着许多深色的草木,也有奇形怪状的虫鱼蛇蛙。两侧的石壁上同样草木茂盛,但在青灯的映照下不是青色就是黑色,更显悚然。
外界的房屋是从地面上开始,从低往高建,再向四面延伸,这里则是反过来,从两侧石壁上往山体里面掏,然后再往上堆迭。
所以在深色的草木中,能看见两边山壁上有无数的阶梯和石洞,构成了一种生在石壁上的像蚁穴一样的样貌。
而涧水在两壁之间汩汩流淌着,水流声在两岸石壁上回荡,经过无数洞穴和草木的反射,竟形成了一种招魂似的巨大回音,看着不像是天然形成,而像是某种魔道阵法。
洞窟,青灯,流水,鬼声,共同交织出一种阴森吊诡的氛围。
程心瞻和沈照冥站在巨大的裂缝中,宛如蝼蚁,这裂缝底下巨大,有百丈宽,往里则深入不知多少里,那里灯笼都没有,发着深邃的黑色,有人说,这是通到了幽冥。
越往上缝隙越窄,石壁上的洞窟越少,但却开始出现一些依附在石壁上的宫观楼阁,这些宫观最高只到裂缝的中间位置。而在那些宫观的更高位置,在这道裂缝最顶上的正中间,目力极尽处,依稀可见悬空飘着一座巨大的楼船。
在失魂涧里,所住位置在石壁上的高低同时也就意味着地位高低。二境以下都住在石窟洞穴里,三境的就可以住在悬壁宫观中,而顶上的楼船,则是只供涧主白无常一人居住。
两人按脑中的记忆,直接来到那个覃天纵所在的宫观。
覃天纵年纪非常大了,虽然是金丹一洗的境界,但寿元将近,在这两个魔头的记忆里,这位长老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手了,而且这位长老最近好像迷上了炼丹,这些年经常驱使低境弟子为他寻金石草木。
两人来到宫观入口处,这里像是一座桥悬出来,桥上坐着一个青面獠牙的猛鬼。
两人行礼,齐声道,
“弟子罗红岩/陆榕生,求见覃长老。”
“何事!”
那猛鬼张着簸箕一样大的嘴,怒目喝问。
沈照冥向前一步,“弟子外出,无意寻得一处废矿,拾得数斤金精矿物,听说覃长老醉心丹道,特来进献给覃长老。”
那猛鬼闻言,立即起身,鬼脸抵近沈照冥面前,仔细打量了好一会,才道,
“就在此处等候!”
两人称是。
随即,这猛鬼便转身进了洞府。
不久之后,这鬼物就出来了,领着两人进去,这宫观里面很大,外露的檐角仅仅是一部分,里面很深,走了许久后,猛鬼才指着一个长长的走廊让两人自行过去,猛鬼自己则重新发返回到宫观大门处守着。
两人在长长的走廊里走着,这应该到了大山的极深处,特别安静,这让程心瞻想到了自己在龙虎山奉印殿走过的那条长道。
在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圆形的门户,等到两人走近,这门就自动打开了,等到两人走进去,这门又自动闭合了。
这是一个圆形的洞室,正中间放着一尊比人还高的大鼎,鼎里有水声传出来,还发着幽绿的光。鼎的边上搭着高台,此刻高台上坐着一个人,头发指甲都已经掉光了,皮肤上全是灰斑,从鼎里发出的绿光照在他脸上,让他看着比殿外的猛鬼还要吓人。
而那个大鼎同样吸引了程心瞻的注意力,没想到这个老怪物炼丹用的是水炼之法。
“你们有什么金精要进献呀?”
那老头看了过来,声音苍老的像是两块锈铁在摩擦。
“覃长老,这些东西弟子也不识,还劳您近看。”
沈照冥从怀里掏出几粒亮眼的金石。
覃天纵看过来,浑浊的双眼一亮,不见其有什么动作,便忽然消失在高台上,来到两人身前。
他把手一摊,沈照冥手中的精金便自动飞过来了,他拿手拨了拨了,口中念念有词,
“玄冰寒硝,赤水流砂,还有泥龙土膏,不错,不错,鬼奴不是说你有数斤么,这才多少,都拿出来吧。”
沈照冥却是赔笑,“覃长老,东西弟子都带过来了,肯定是要献给您的,可是,弟子也想讨要些赏赐。”
“嗯?”
覃天纵的目光从手心精金矿石上挪开,看向沈照冥,声音也冷了不少,
“鬼奴与我说的是你们要把金精献给老夫,可不是说卖给老夫呀,是你们对鬼奴说了谎,还是鬼奴对我说了谎呀?”
两人脸色一变,这个老东西竟然贪心无理到了这个份上。
沈照冥更是笑容勉强,
“覃长老,是弟子没跟门鬼大人说清楚,弟子是诚心想进献金精给长老,可是最近弟子手头上也不宽裕,故也想请长老赏赐些法宝。”
覃天纵翻手收起了金精,望着两人,洞内灵气翻涌,像是有两只无形的大手把两人捏住并举起,
“你们只说了要进献,老夫从未说过要给赏赐,听明白了吗?”
两人被吊在空中,沈照冥还想挣扎,“那弟子先不献了,求长老放我等离开。”
下一刻,沈照冥便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脸涨成紫色,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这地方,也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今日,金精全部留下,你们可以活着出去,否则,你们就进我的药鼎里当活引!”
覃天纵阴着脸说。
“弟子愿给,弟子愿给。”
程心瞻急忙说。
“扑—扑——”两声,两人被放开,跌坐到地上。
沈照冥明显是不服,但又在强忍着,慢腾腾从身上往外掏东西。
“再不快些,老夫便把你两只手剁掉。”
覃天纵说。
沈照冥身子一抖,动作便更快了一些。
等到地上已经堆起了一小堆,沈照冥便说,“覃长老,都在这里了。”
覃天纵笑了,一脸的皱纹像菊花一样绽放,一招手,这些金精就统统不见了,随后,他看向沈照冥,
“不是说你们寻到废矿吗,那么一座矿,就拾到了这么些东西?”
沈照冥皱起一张苦脸,“覃长老,都在这里了。”
“嘿!”
覃天纵笑了一声,“老夫不信,且让老夫搜搜看。”
沈照冥似乎是忍无可忍,五指抓地青筋暴起,“覃长老,您不能这样对我们,金精我已经全部拿出来了,您该放我们走了。我们来找您献礼不是没人看见,要是这样活生生消失在您洞府里,一定会被人知晓的!”
“哈哈哈——咳咳—!”
覃天纵大笑,随后又开始剧烈的咳嗽,缓了半晌后他才道,
“你们两个,我又不是不认识,你们在宗里素无根基,而我,哈哈,我要死啦!我没几年活路了!”
老怪物脸色忽地又从大笑变成阴沉,死死盯着沈照冥。
“所以,就算是别人猜到了什么,又有谁会为你们来为难我这么个要死的老头子呢?”
沈照冥脸色变了又变。
这时,覃天纵已经拖着脚步,慢慢走到两人跟前。
“是你们自己继续把身上的东西都拿出来,还是要老夫亲自动手?”
覃天纵这话已经很明显了,他就是要所有的东西,而非什么金精。
沈照冥一脸悲愤的表情,只得继续往外掏东西,把从那两个魔头身上拿来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外掏。
“还有你。”
覃天纵又向程心瞻看过来。
程心瞻露出讨好的笑,说道,
“覃长老,弟子身上都是一些烂大街的货色,不入长老的法眼,可是,弟子早年间却曾得到过一本丹道秘术,这个秘密,弟子对谁都没说过。”
听着前半句,覃天纵还有些不耐,可是等听到后半句,两眼却是陡放精光,他本来站在沈照冥面前,听到这话,便来到程心瞻面前站定,几乎是抵近了,笑的像鬼一样,
“哦?你身上还有丹道秘术?”
程心瞻僵硬的点点头,“弟子愚钝,怀宝而不知,参不透这秘术,害得妙法蒙尘。这秘法里总是说什么‘阴鼎’‘水炼’之类的词语,弟子也不解其意,弟子想着覃长老是丹道宗师,洞府里又有鼎器,我想覃长老定能参悟这秘术,弟子愿献上妙法,只求覃长老能让我两兄弟带着自己的法宝离去。”
“哈哈哈——”
覃天纵又开始大笑,程心瞻一声丹道宗师属实让他开怀,又听见“阴鼎”、“水炼”等词,让他着实意外,心喜之下,便道,
“看来你们没骗我,身上确实没有精金了,好,只要你的丹道秘法能让老夫满意,老夫便准你们带上这些破铜烂铁离开。”
于是程心瞻便从怀里掏出一物,是一个玉符模样的东西,只有巴掌大,发着宝光。
覃天纵伸手去拿了过来,玉符上全是蝇头小字,只玉符顶上那几个稍大些的字,便让他心头一震,
《水炼阴鼎大要》。
他去看正文,只见开头便这样写着:
“胃囊西宫,阴鼎镇内外。纳百谷为坎水,吞六气化离精。漱咽九泉,舌搅华池,引天河之水灌入幽阙,运心肺真火烹之。待坎离交媾,则鼎中真一之精蒸腾,如雾露溉五脏,此谓水炼返先天也。”
覃天纵拿着玉符的右手剧烈的颤抖,他又赶忙用左手去托住右手,他的心里泛起惊涛骇浪,这哪里是什么丹道秘术,这分明是内丹道修炼胃囊的无上妙法!
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覃天纵心中嘶吼着,有了这样一道秘法,待自己炼成胃囊阴鼎,还服什么百谷六气,直接大举吞噬血食活人,再用阴鼎一炼,化作先天精气,续命破境岂不指日可待?
他畅想着,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修炼有成的那一天,喜意从他菊花似的老脸上荡漾开来。
忽然,他的笑容凝固住。
他缓缓挪开玉符,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那里,脐下三寸处,一道赤金色的凝实剑光已经贯通了自己的小腹,炽灼的热意与凌厉的剑意炙烤着自己的金丹,仿佛下一刻,就能把自己的金丹搅碎蒸干。
“不要动,不动,就不会死。”
程心瞻抬起头来看着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