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山上,白雪皑皑。
雪雕屹立山顶,俯瞰世间兴衰。
不餐霞、非采气、拂拭纯净无碍心。
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良久,雕像动了。
白雪四散,雪花纷飞。
雕像迈步下山。
朝明宫。
十六岁的蓬莱君高居龙椅,着大唐亲王冠冕华服。
面容英俊,鹰视狼顾。
十六岁对于早熟的古人来说,正是雄心勃勃,闯荡一番的年纪。
“琅琊城需要扩建,人太多了。”
“豫章地区出现灾荒,应先赈灾为主。”
“赈灾?不如以工代赈,发配到琅琊修城墙。”
阁老争论不休。
最终宰相发话。
“就这么决定了,以工代赈,殿下意见如何?”
“准!”少年君王点头。
这就是君王的作用,负责盖章以及点头。
国家大事由内阁与皇帝讨论,以世家的方式统治天下。
少年君主总想亲政,也正在准备实施,笼络了一帮中下层官僚,想越过阁老亲政。
目前初见成效。
梁平看似无害,实则暗中铺开巨网。
回到后殿。
殿中站着一个身形挺拔的身影。
身影神秘莫测,武者敏锐五感也感应不到,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谁?”梁平大惊失色,准备叫人。
“莫慌。”
那人缓缓转身,露出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子孙拜见老祖宗!”
见到此人刹那,梁平扑通一声下跪。
在神灵平静的目光之下,刹那间,所有阴谋诡计,满腹牢骚,当场消散于无形。
这是三百年前的神灵,梁氏一脉的金梁玉柱。
一切阴谋诡计在这位长生者面前显得有些可笑。
梁平是个聪明人,很快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
年少的雄心勃勃,立刻变得消沉认命。
转变之快,不过是一个眼神的事。
“起来吧。”梁岳看了此子一会,这才开口。
“老祖宗这次下凡,还有何事吩咐?”梁平说道。
“无事,只有一件事让你去办。”
“老祖宗但说无妨,子孙一定做到,不敢有半分推辞。”
“将会稽山设为禁地,非君王不得入。”
“遵命!”
梁岳身形缓缓淡入黑暗。
临走之前,留下一句警语,道:
“多听阁老和宰相的意见,小事自己做,大事商量着来。蓬莱天宪规定了君王的职责,按照天宪行事,可保江山千年不变。”
君主是独夫,无论明君还是昏君,其本质上是站在万民的对立面,即便是本家的皇室,一定程度上也是君主的敌人。
蓬莱天宪由梁岳亲自起草,弱化君主权力,再拉拢其他势力入阁,形成多方参与的利益集团;弱化君主权力的同时,也将风险平摊。
小国寡民,这点差不多就够了。
“是!”梁平隐隐明悟什么。
此后,大雪封山,蓬莱王令人开关设卡,所有人不得擅自登山。
除了运输奇花异草的部队,此后再无人登山。
山上道场。
庭中开辟温泉,啸天在其中欢快游泳。
不远处的雪地,玄武冻结成冰雕。
一龟一狗,一冰一火。
梁岳靠着躺椅晒太阳,这是数年来唯一清闲的一次。
玄奘下山教化百姓。
李淳风整理着东渡八年来,众人研究出来的武道成果。
此时的他,也已成白发苍苍的老头,不复当年意气风发。
他搬着厚重的典籍,来到冰火院前。
“祖师,这些典籍如何处理?”
“先放着吧,以后再说。”
梁岳懒散摆手,不怎么在意。
这些武学对自己没价值,以后干脆随地乱扔,为武林江湖增加一点变数。
未来随着武学门派发展,定会产生类似的阶级固化,增加一点变数,也让底层拥有上桌的机会,为人间增加一点看头。
“回去研究法术吧。”梁岳对李淳风说道。
“是!”
李淳风下山去找玄奘了。
玄奘擅长咒语,自己擅长画符。
这些年也总结出不少心得,虽然真气不是自己的,但经验是自身领悟。
待李淳风离开,梁岳服下一枚阳主丹,吸纳精气,洗练肉身。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
修士的时间在外人眼里是非常缓慢的,上古修士,眼睛一闭,百年光阴,并非虚妄传说。
当然,梁岳做不到这点,但时间过得也比凡人快。
“汪汪!”
后院花海,啸天撒丫子狂欢,追逐院中蝴蝶。
玄武尝试模仿了一下,却因行动缓慢而气馁放弃,不像追蝴蝶,反而像被蝴蝶戏耍。
不远处的楼阁,李淳风冥思苦想,挥笔画符。
会稽城内佛寺,玄奘演法论道,步步生莲,舌绽莲花。
“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当年俊美僧人,已成慈悲老僧。
他以鉴真之名东渡讲法,是为了不将中原道统转移到此地,免得中原道统失去正统。
空中,雷云滚滚,风雷呼啸,似有上古仙神餐霞采气。
冰消雪融,又是春季。
草木凋零,萧瑟秋风。
日月轮转,四季代谢,岁月的刀杀人无形,没有谁能永垂不朽,李淳风斑驳的头发变得雪白,玄奘身形变得瘦削。
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
从永徽元年东渡算起,如今已是永徽三十八年。
这一年,梁岳一百岁。
这一日,会稽雪山传来剧烈爆炸声。
山顶积雪如万马奔腾,从山顶直冲山下。
好在会稽山已成禁地,除了动物与草木受到影响,凡间生活依旧。
三十八年光阴流逝,当年的青年也变成了老人,神皇已是老人口中的故事,年轻人眼里的传说。
楼阁之内,须发皆白,长须及胸的李淳风走到窗边。
“祖师突破了吗?”
可惜这个问题没人回答。
今日之事,仿佛只是简单的雪崩。
半年后。
朝明殿。
中年男子听着阁老们的争论,时不时发表自己的意见。
如今四十八岁的中年君主,政治手腕远比当年成熟,明白了权力界限,如何成为社稷主,这才是梁氏嫡系的风范。
游历权力之外,似有似无。
时至今日,梁平明白一个道理。
若不把国家与天下当成自家所有之物,那么与群臣共天下,才是最符合天下利益的做法。
“好,爱卿若无其他意见,孤即刻拟旨。”
“同意!”
“吾同意!”
此时,宰相忽然说道:“殿下,您是时候立太子了。”
“太子……”梁平想了想,说,“好。”
三日后。
夜晚,梁氏宗庙。
门口两侧由重兵把守,庙内灯火通明,檀香终日不绝。
梁平带着二十岁出头的梁吉前来宗庙。
“殿下!”
看守庙宇的宗老见状起身行礼。
梁平摆摆手,示意宗老回避。
“父王,我们这是?”
梁吉内心不解,又似乎隐隐察觉什么,心中激动莫名。
莫非是太子之位……?
梁平并没有挑明,而是看向最大的画像,说:“你可知这位是谁?”
“儿子知道,这是太祖梁讳岳,东晋江左名士、诗人、大儒、道士、武道宗师,南朝宋开国功臣,永嘉郡王,梁朝太祖龙兴皇帝……。”
梁吉竹筒倒豆子般说出梁岳生平。
梁武帝当年并未追封梁岳,而是梁朝亡国之君梁旸追封。
若论功业,梁武帝梁衍最为突出。但论名声,梁武帝拍马也赶不上太祖梁岳。
以梁岳为蓝本的故事层出不穷,有辅佐天下的话本,也有描述男女忠贞不渝之情的梁祝,文人推崇的青山文会、山中宰相。
族人皆以梁岳为目标。
“没错,底下是太祖以及太祖母牌位,以后家祭,定要记得一起同祭,不得分开。”
“是!”
父王讲述祭祀要领,梁吉心中的设想成真了。
但梁平迟迟未开口,不知是试探还是故意为之,犹自说着先祖的故事,这让梁吉有些不安。
“大郎,你是否认为太祖还活着?”
梁吉思索片刻,虽然太祖是他的偶像,但从理智来讲,应当是仙逝了。
“儿臣认为太祖不在了,虽有诸多传说,兴许是后人以讹传讹,太祖应是白日飞升,驾鹤西去。”
身为子孙,自然不能当宗庙诸祖的面贬低祖先,而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非也!”
微风拂过,烛光摇曳。
梁平神情莫测,极为陌生。
“太祖仍在!”
“什么?”
话音刚落,梁吉看到终身难忘的一幕。
只见虚空绽放金芒,空中缓缓凝聚神仙法体,法体带着黄金四目面具,悬浮半空。
“子孙梁平、梁吉拜见太祖!!”
梁平跪下,顺手拉着梁吉下跪。
梁吉惊骇欲绝。
蓬莱神皇的传说原来是真的!
太祖仍然在世。
看着祖宗神牌,再看看空中仙神,刹那间,宛如历史碰撞。
“平身,梁吉?以后你就是太子了,今日之事,唯有梁氏王者才能知晓。”仙神声音温和,安抚人心。
“谢太祖!”
梁吉此刻终于明白父亲想法。
梁朝的合法性从来不是上一代先王,而是这位长生于世的太祖。
“梁平,记得开一封证明身份的关文,送到后山禁地。”
仙神消失之前,留下一句话。
“是!”
待仙神走了,梁平这才看向仍未回神的儿子。
“父王?刚刚儿臣不是在做梦吧?”
梁吉不敢置信道。
“并不是,记住我们这一脉的职责,保守秘密,守卫太祖!”梁平娓娓道来。
“现在,乃至不远的将来,太祖会一直存在,戴着面具下凡,游历人间,我们作为后人,须为太祖遮蔽,他可以是我们的侄子、大伯、爷爷……”
“儿臣……遵命。”
梁吉内心再无喜悦,只觉得沉甸甸的责任压在肩头。
次日,蓬莱王托人送来关文,上面是身份证明。
“山伯道人、梁氏蓬莱王室,豫章侯之侄。”
梁岳背上行囊。
武功突破,重回青春,样貌是二十多出头的模样。
“淳风,出门!”
“去哪?”
“大唐!”
“去大唐做什么?”
“朝花夕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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