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时,胤禑还是住在贝勒府里。
因为,康熙担心胤禑住得不舒服,便新赐了一座占地五万多平的郡王府。
崭新的愉郡王府,位于城西的石驸马大街,王府里正如火如荼的进行拆建翻修工程。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康熙故意为之,新愉郡王府的隔壁,便是平郡王府。
两座王府之间,丧心病狂的只隔了一堵墙。
早前,享受这种超级近邻待遇的皇族宗室府邸,只有老四和老八的两座贝勒府。
那个时候,老八和老四的关系,好得蜜里调油,死活非要住一起。
按照大清会典的规矩,从贝勒府到郡王府,建筑形制有着质的飞跃。
面阔五间的郡王府大门、七九六十三颗铜门钉、歇山顶、银安殿、寝门、寝殿等等等等,都是贝勒府没有的特权玩意儿。
值得一提的是,亲王和郡王才配享有银安殿,贝勒和贝子只能是正堂。
森严的礼制之下,因为宅第逾制,藐视了至高无上的皇权,而被严惩的王公大臣,可谓比比皆是。
照例,每年的中秋佳节,康熙都要召集王公大臣进宫赐宴。
君臣同乐,大家一起喝酒赏月。
“奴才请愉王爷大安。”
走进西华门后,胤禑沿途碰见的官员和侍卫,全都改了称呼。
愉王爷,这三个字,被叫得倍儿响!
愉王爷,可比十五爷,金贵得多!
今上的儿子们,活到成年的,足有二十人,个个都是爷。
而兼管工部及步军衙门的愉王爷,在大清,有且只有一位。
朝会之时,出身高贵的敦郡王老十,哪怕再瞧不上胤禑,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胤禑就站在他的身后。
中秋节的赐宴,照例设在太和殿前的大广场上。
因为,随着康熙的逐渐衰老,他越来越喜欢热闹了。
胤禑刚走进右翼门,就被眼前人山人海的景象,惊到了!
好家伙,乌泱乌泱的,哪哪都是人。看样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很显然,六品以上的京官,都被康熙叫来凑热闹了。
礼部的一名郎中,哈着腰,领胤禑入席。
胤禑到地方一看,嗨,一席八人,几乎全是老熟人!
肯定不是巧合,老十的座位,正好和胤禑相邻。
早在康熙四十八年,老十就封了敦郡王。
而且,老十又是哥哥,他坐在胤禑的上首,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可是,老十就是瞧不上出身卑贱的胤禑,他忽然对顺承郡王诺罗布说:“老诺,咱俩换个位置吧!”
也不等诺罗布说话,老十竟然主动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诺罗布的脸都吓绿了,心跳频率骤然升高到800次以上。
老十和胤禑之间,他哪个都不敢得罪,也都得罪不起!
“十哥,朝廷定的座次,谁敢擅改啊?”诺罗布慌忙摆手,一不留神,就把一只饭碗碰到了地上。
“当!”饭碗砸到了地面上,发出刺耳的脆响声。
到了康熙朝,整个皇族宗室之中,亲王和郡王,加一块也不足二十人。
八人一席的八仙桌,连三桌都坐不满。
诺罗布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即使想不惹人注意,都不可能!
一时间,众人齐刷刷的都朝诺罗布这边看了过来。
诺罗布,是顺承郡王勒克德浑的第三子,曾经久任御前一等带刀侍卫。
也正因为如此,在布穆巴犯罪被革爵之后,康熙有意跳过了布穆巴的两个幼崽,让他的叔叔诺罗布袭了郡王爵。
若不是康熙故意耍流氓,世袭罔替的顺承郡王,根本轮不到诺罗布的头上。
就算是大清蛮性未改,也从来只有父死子继、兄终弟继和叔死侄继的袭爵原则。
更重要的是,人家布穆巴还有两个未成年的亲儿子呢,岂有侄爵叔继之理?
老十,你个狗入的草包玩意儿!
诺罗布心里一片凄凉之感,唉,饭碗落地之后,就把殿前失仪的好借口,白白送给了饿狼一般的御史言官们。
类似今天这么大的场合,都察院的御史言官们,早就散布于广场的各处,擎等着咬人了!
在前明,御史言官们,有胆子天天骂皇帝。
到了大清,都察院的人,除了极个别的特例之外,都是皇帝养的狗。
皇帝让咬谁,就必须扑上去咬谁。不咬的,滚出都察院,哪儿凉快,就上哪儿待着去。
嗨,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没等老十走到诺罗布的身旁,站在不远处的河南道掌印监察御史,便厉声喝道:“安敢殿前失仪,吾必参汝!”
诺罗布憋屈的要死,恨不得一口咬在老十的脖子上,吸光他的污血。
老十为啥故意借诺罗布挑事儿呢?
整个大背景,其实很清楚。在旗主诸王中,只有诺罗布才是康熙的真正心腹。
一废太子后,旗主诸王们,几乎都支持老八当储君。唯有诺罗布,因为康熙事先打过招呼,并没有掺和进去。
很多时候,内部的叛徒,比敌人更可恨!
老十早就看诺罗布不顺眼了,正好借着今天的机会,拖了他和胤禑一起下水。
老九不是常说,上驷对下驷吗,十爷今儿个偏要下驷对上驷。
胤禑见势不妙,起身就走,撒开脚丫子,有多快,溜多快!
再等老十扭头找他之时,胤禑已经溜出了十丈开外。
没办法,康熙的底线是,禁止手足相残。不管是胤禑打老十,还是老十打胤禑,最后,必定是胤禑吃亏。
再怎么说,老十也是哥哥嘛!
但是,不当众动粗,并不意味着胤禑就拿老十没办法了。
胤禑绕到太和殿后,正好撞见了康熙的肩舆仪仗队伍。
“吃吃吃……”
“啪啪啪……”
令人惊悚的吃吃声,和清脆的击掌声,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了开道的警告声。
胤禑摸出袖内的姜帕,在两眼上轻轻的一抹,随即跪到了道旁。
魏珠早就看见胤禑过来了,他多机灵啊,眼珠儿微微一转,便凑到肩舆旁边,小声禀道:“万岁爷,十五阿哥来请安了。”
正闭目养神的康熙,忽然听说胤禑来了,心里马上浮起不祥的预感。
以康熙对胤禑的了解,唉,小十五这孩子,只怕是受了什么委屈,来告状的吧?
“落舆!”康熙略微迟疑了一下,吩咐说,“叫他过来吧。”
“嗻。”
魏珠答应着,转身去找胤禑了。
“十五爷,万岁爷唤您过去觐见。”魏珠不动声色的眨了眨眼,那意思是说,奴才提醒的皇上。
自从,康熙舍不得杀的梁九功,被胤禑抢先一步,弄死了之后,胤禑在宫里的威望,瞬间爆了顶棚。
起兵谋逆的废太子胤礽,康熙也没舍得杀。
随之而来的严重后果是,大家都知道了,今上惦记着身后令名,不杀亲儿子!
这也就意味着,魏珠再怎么使劲儿,也杀不了胤禑。
而稳立于不败之地的胤禑呢,趁机找借口上眼药,杀魏珠的机会,却多的是!
圣眷甚浓的胤禑,对魏珠有单向伤害权,这是不争的事实。
卖胤禑一分人情,魏珠就少九分杀身之祸,孰轻孰重,傻子都知道!
胤禑红着双眼,跪到了康熙肩舆前,带着哭腔,说:“臣儿胤禑,恭请圣安。”
康熙也听出了胤禑的声音不对,像是哭过了,便沉身问他:“出了何事?”
胤禑故意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的说:“汗阿玛,十哥不仅当众羞辱臣儿,还牵扯到了顺承郡王诺罗布……”
自古以来,有些人死活不开窍,完全不擅长告状,根本找不到领导关注的痛点。到最后,即使有理,也被领导漠视了。
若是不把诺罗布也扯进来,胤禑即使告了黑状,康熙顶多也就是,不疼不痒的骂老十几句而已。
可是,胤禑把诺罗布扯进来之后,水就被搅浑了,很容易勾动康熙的警觉心。
以康熙的精明程度,从老十的无理挑事儿,不需要多想,就猜到了真相:胤禑和诺罗布,都没有支持老八当储君嘛。
尤其是胤禑,若不是他的挺身而出,带兵镇住了场面。
面对老八和旗主诸王的联合进攻,康熙不可能赢得那么漂亮!
老十就是个鲁莽的草包,康熙也不是今天才知道的。
“魏珠,你亲自走一遭,把跟着十阿哥一起进宫的哈哈珠子太监,拿交慎刑司,每人抽十鞭子!”康熙阴狠的说,“你告诉十阿哥,再敢听歹人的教唆,他身边的乳娘、嬷嬷、姑姑、太监和侍卫,一体拿交慎刑司,每人抽一百二十鞭子!”
正过中秋节呢,大喜的日子,不方便收拾老十。
但是,康熙不抽老十,并不意味着,不敢动老十身边的心腹奴才们。
打奴才,给主子看,乃是宫里常用的警告方式之一。
以前,曹寅当伴读的时候,没少替康熙挨师傅的毒打。
康熙的老师熊赐履,乃是理学名臣,一向不苟言笑。
熊赐履真不怕得罪了康熙,他挥舞着手板,把曹寅的手心打烂的惨状,康熙至今记忆犹新。
“痴儿,快别委屈了,赶紧擦把脸,有朕替你撑腰,甭怕那个草包及其党羽!”康熙像安慰小孩子似的,拉着胤禑的手,轻轻的抚拍他的手背,“护驾,咱们一起上殿!”
那个草包,一点也不重要。
其党羽,才是令康熙芒刺在背的雄厚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