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的头七过完后,人就送去了殡仪馆火葬,然后就是出殡下葬。
陈言在村子里戴了七天,一步都没有离开。
白天白事的时候,晚上守灵的时候,赵家的儿女和孙子辈的,这几天戴了个孝子贤孙的帽子,坐在灵堂一旁着烧纸,磕头,还礼。
陈言腰上扎了白布,也一言不发的跟着忙前忙后。
吃席的时候,他就捧着个饭碗坐在一旁闷头吃。
没掉眼泪,实际上陈言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怎么样的。
悲伤肯定是悲伤的,但好像除了伤心老头的去世之外,有一种淡淡的怅然。
老头说的没错,他这辈子挺够的。
活得自由,活得通透。
儿女双全,有房有田。而且有了屏蔽天道气数的那个宝贝,他可能丧失了一些运道,但也躲避了一切的病灾。
大多数人老的时候,死前都很狼狈。
可能会经历身体的衰弱,疾病的纠缠,这个过程可能持续好几年。
而老头躲过了这一切,在他忽然晕倒之前,他都身体康健,能吃能睡。
人活到这个份上,也该知足了。
老头享年七十四,他自己觉得挺满足。
出殡的时候,陈言就跟在队伍里一起上的山,走在队伍最前头的是老头的儿子,捧着骨灰盒。
后见人挑着白幡,吹吹打打,一路放着鞭炮。
还有人端着纸扎的房子,豪车,一麻袋一麻袋的纸钱……
陈言什么都没拿,就空着手跟在队伍里——并不需要他干什么活儿了。村子里赵家是大姓,村里的赵家人很多,按照血脉远近,很多事情也不需要他这么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姓人来做。
老头下葬的时候,陈言排在后面,也往坟上铲了一铁锹土,然后就拍拍手,把铁锹交给了下一个人。
最后化了些纸钱,陈言也安静的在队伍里排着,然后磕了头。
葬礼,就这么结束了。
后面还有二七三七……这些,就和陈言没太大关系了,他是外姓人,也不会继续参与。
下山回到村中的时候,陈言就看见陆思思站在村口的一根电线杆下。
女孩手扶着电线杆,眼神关切的看向自己。身边一条小黄狗,摆着尾巴在她脚下走来走去。
陆思思也跟着陈言在村里待足了七天。
其实陈言本想让她回金陵府的。
这次带她回来,其实就是想让老头死前,看看自己的女朋友,算是了掉老头的一个念想。
陆思思来了,陈言很感激女孩的做法。本打算老头咽气后,第二天就让她回去的。
但陆思思却不肯走了。
女孩自己去村口的小卖部买了些米面油鸡蛋之类的东西,陈言白天在赵家帮着做白事,女孩就在家里把灶烧好,煮饭做菜,晚上陈言回来的时候,也能吃到一口热乎的。
夜里的时候,陈言躺在床上,陆思思会从后面抱着他,手在他的身上轻轻拍着。
陈言想说话,她就安静的听着。
陈言不想说着,她就安静的陪着。
今天出殡,陆思思就一直站在村口等着。
看见出殡的队伍回来,陆思思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陈言,然后沉默着,快步走了过来,也不说话,就轻轻拉住了陈言的手。
“你,没事吧。”
陈言闻言,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低声道:“嗯,没事。”
中午吃席,陈言待着陆思思一起去的,也没怎么吃,就象征性的坐下来,敬了杯酒,然后和赵家的儿女孙子辈的亲人打了个招呼。
陈言就带着陆思思离开了。
他不喜欢吃席时的那种气氛。
回到了自家老屋里,陆思思钻进厨房里,煮了一锅面条,往里面打了几个鸡蛋。
陈言吃了几口,味道很寡淡,但他吃的很香。
吃席的饭菜当然更丰盛,但陈言不喜欢那边的气氛,强颜欢笑在掩饰着悲悲切切,而还有一种仿佛如释重负的样子……
总之就是很别扭。
坐在自家老屋里,虽然冷冷清清,身边就陆思思一个,面前也就是一碗鸡蛋面。
但陈言觉得,这里更温暖些。
两人吃完了面,陈言拿着碗筷进厨房,拦下陆思思的帮忙,自己把碗筷都洗了,然后检查了灶台,把火都熄了。
扭过头,陈言用温和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女朋友。
“走吧,我们回家。”
“好。”陆思思点了点头。
没什么行李需要收拾,来的时候其实挺匆忙,就带了个行李箱,没装两件换洗衣服。
陆思思更是一件衣服都没带就跟着过来了,还老头咽气后第二天,陈言开车送赵姨去县医院开死亡证明,才顺路在县城的商场里给陆思思买了两套换洗的内衣。
但七天下来,其实两人都有些头发油油的。内衣虽然换洗过,但外套却已经脏得不行了。
锁好房门远门,陈言开车载着陆思思踏上了回金陵府的路。
汽车开出村口的时候,陆思思看着车窗外渐渐远去的村中屋落,忽然低声道:“陈言。”
“嗯?”
“我们过年还回来,好么?”
陈言一怔。
他轻轻叹了口气:“赵爷是我在村里关心亲近的最后一个人……他不在了,这里就没家的味道了,过年回不回来这里,没什么意义。”
“有的。”陆思思努力扬起笑脸看着陈言,眼神里泛着光:“我陪你回来,我就是你的家人。”
顿了顿,她郑重道:“有家人,就有家!”
陈言心中一动,他侧头看了一眼陆思思,捕捉到了女孩眼神里的真诚。
陈言开在开车,不敢多看就收回了目光,他盯着前方的道路,心中却忽然反应过来了一件事情。
自己没了家人……
陆思思,难道就有么?
十八岁的陆思思,因为厄运缠身,从小被父母嫌弃,被亲人嫌弃……
就连春节的时候,她的父母都选择远离她——刚刚过去的那个春节,她还是跟着自己回乡过年的。
一个十八岁的女孩,跟着别人去外地过年,她爹妈都没过问一下。
不,陈言甚至怀疑,她爹妈可能压根都不知道。
对陆思思而言,十八岁的她,恐怕早就已经过了很久,这种“没有家人”的日子了吧。
陈言深吸了口气,腾出一只手来,去握住了陆思思的手。
“我也是你的家人。”
抵达金陵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陈言本打算直接开车回小区,但陆思思却提出了一个要求:“我们去吃火锅吧。”
“嗯?”
“这几天在乡下都是凑合吃的,我做饭也不好吃,苦了你啦。既然回来了,我们去吃顿好的?”
陆思思用期待的眼神看向陈言。
陈言其实没什么心情,但对于女朋友的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他当然也不会拒绝——这次回乡,陆思思的温柔,陆思思的善解人意,让陈言心中其实感受都很深的。
她能为自己做到这个份上,真的极为难得。
“好。就去吃火锅。”陈言笑着点头。
陆思思拿出手机来,很快就弄了个导航,去了某捞的一家距离最近的分店。
走进位于一家商场里的某捞的火锅店,才进门,感受着店里热闹的气氛,沸腾的香气,陈言忽然明白了什么,扭头看着陆思思,抓着陆思思的手,也不由自主的紧了紧。
陆思思好像一改平日里的节俭的品质,拿着菜单点了一大桌各种食物,明知道两人根本吃不完,却依然没有罢手的样子。
两人的桌上摆的食物根本堆积不下的时候,陆思思还拿着筷子,往陈言嘴里送小酥肉。
店里大概是有什么客人在过生日,很快就传来了那首龙国人都耳熟能详的歌曲。
“……说拜拜……说嗨嗨”
陆思思眨巴着眼睛小声的跟着唱,陈言笑了笑,涮了一块黄喉,放在了女孩面前的盘子里。
“谢谢。”
“嗯?”
“谢谢你。”陈言微笑着。
这个世界上有两个地方,是哪怕抑郁症病人去了,都会心情松快几分的。
一个地方是菜市场,另外一个地方,就是火锅店。
这两个地方,都是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热闹沸腾,慢慢的生活中的正面情绪。
心情不好的人,往这两个地方走一走,都会心中松快一些。
——陈言明白了陆思思忽然提议来吃火锅的用意了。
当晚,回到别墅里的两个人,都染上了一身的火锅味,进门后就相拥着一起回到主卧里,陈言把陆思思抱着走进了浴室里。
陆思思今晚的表现很奇怪,一改之前的羞涩——她还是很害羞,但是却强忍着羞涩,居然主动的迎合着陈言,用她的温柔来尽力的抚平陈言的伤感。
半夜的时候,陈言在温暖柔软的大床上,搂着已经睡着的陆思思,眼神多了一丝暖意和笑意。
他悄悄起身,下床,然后走出了卧室。
陆思思睡得很沉,晚上回来后,女孩几乎耗尽了所有的体力。
何况陈言给在她睡着后,给她上了一道安神的符——应该可以让她一觉黑甜到天亮了。
陈言下楼去了地下室,走进练功房里。
他拿出了那枚红中麻将牌。
自从老头咽气那天将这个东西送到陈言手里后,陈言其实一直都还没有心情仔细的检查这个宝贝。
这几天他其实都有点浑浑噩噩的——当初老太太走的时候,头几天他经历过这种滋味,但后来,悲伤没有了,他就活过来了。
可这次老头的丧事是真的。
陈言这几天来,也有些情绪没拐过弯,一直没有心情去检查这个宝贝——直到今晚,他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麻将牌被他捏在手里仔细的检查了一会儿。
陈言确定了一件事情:这个东西的材质有问题。
过年的时候,老头给自己看过这个东西,当时陈言没看得太仔细,以为就是普通的麻将牌的质地。
普通的麻将牌,质地一般都是塑料的,好一点的,是木料的,或者是牛角之类的。
但这没麻将牌……
陈言看不出它的材质!
摸在手里,有一丝丝的温润的感觉,但却绝不是什么玉石。
色泽微微泛黄,有一点陈旧的味道,但却又不像是真正的旧,而是材质本身自带的那种自来旧的感觉。
微微一丝的元气波动,但说波动却又不准确,而是仿佛某种韵律。
很细微很细微的韵律。
可以屏蔽天道气运,俗话说一点就是可以屏蔽天机。
以陈言所学,这种宝物,肯定是里面暗藏了某种奥妙高级的法阵。
要么就是某种奇异特殊的天才地宝?
不过陈言可以确定的一点!
这个东西现在虽然在自己的手里,但是它并没有被“激活”,也并没有在屏蔽自己的气运!
陈言可以清晰的看见自己的气运波动。
这一点倒也不奇怪。
这个东西又不什么雷达之类的东西,靠近它就可以屏蔽或者被感应。
否则的话,老头子活着的时候,若是谁跟他站在一起,坐着靠着很近,也会被屏蔽么?当然不会!
所以肯定有什么特殊的用法才对。
但老头临死前把这东西交给自己,他却没有说。
肯定不是忘记了,也肯定不是老头故意不说。
而是……
多半老头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东西咋用。
陈言叹了口气。
老太太留下的奇怪东西很多。
那个扳指就够神奇的了,现在又得了这块麻将牌。
可……同样的,自己也根本不知道咋使用。
老太太就没留下任何说明书啊。
陈言尝试了一下,滴了一滴鲜血上去,没反应。
陈言倒也没有太失落,反正,对自己来说,暂时还没有“屏蔽天道”这个需求。
不过以后么……
陈言忽然心中一震!!
“如果激活这个东西佩戴,可以屏蔽这个世界的天道……那么……
是否可以,躲过这个世界的天道压制,修炼进入天人境?!”
甚至于……
陈言下意识的看了看某个方向——那个方向,是小区里,属于那个半步尊者小女孩的房子!
“如果给她佩戴上,能激活的话……是不是,她也可以躲过天道的天雷诛杀,从镜像世界里出来?”
心中这些念头闪过后,陈言猛然兴趣大增!
滴血无用的话……
陈言捏着这枚麻将牌,尝试往里面注入元气。
一丝一丝的元气注入,无反应。
陈言想了想,把元气注入的幅度加大,从一丝一丝变成了一缕一缕,最后干脆就变成了一股一股……
不过片刻后,陈言额头出了汗。
他自身的元气已经不知不觉消耗殆尽了,把所有的元气都注入后,这枚麻将牌却仍然毫无反应?
不是!老太太你留下的东西,这个麻将牌也好,那个扳指也罢……
都特么是无底洞啊?!
陈言心中有些发狠了——一身的元气都注入了,自己现在暂时也没办法补充回来,怎么也要打坐搬运元气几次才能恢复的。
但他不想就此停下放弃!
“无底洞是吧?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无底洞!”
陈言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直接就取出了墨灵晶来。
他手里的还有两枚充满的墨灵晶,就毫不客气的抽取元气出来,然后继续注入麻将牌。
半个小时后,两枚墨灵晶空了。
“哈!我还就不信了!”
陈言咬了咬牙,收起墨灵晶,却取出了那枚扳指!
把扳指套在了自己的左手大拇指上,陈言深吸了口气。
他开始做一件事情,一件自己之前从来没做过的事情。
他在抽取扳指里的元气!
抽取元气的法子,和抽取墨灵晶元气的作法一般无二。
一开始陈言很顺利的就从扳指里抽取出了一股元气,在身上打了个转后,就注入了麻将牌。
很快,按照陈言的估算,自己从扳指里抽取出来的元气的量,大概有正常状态下,自己满电量程度的了。
全部注入麻将牌后,依然毫无反应。
可就在陈言继续抽取扳指里的元气的时候……
“咦?”
陈言脸色一变。
抽取的速度陡然的变慢了,元气抽出的速度,在飞速的放缓,流淌的越发的细微……
不是扳指的元气被抽空了,而是……
扳指里仿佛有一股力量,在拉扯被自己抽出来的元气,阻止元气的离去!
而与此同时的,更让陈言感觉到诡异的是。
他仿佛感觉到了扳指的一丝“意志”!
就仿佛是这个东西里,有什么活的意志或者情绪。
总之,陈言就是感觉到了。
扳指里的这个意志,在表示不满!
随着陈言抽取出去的元气越多,不满的情绪就越发的明显。
到了最后……
陈言猛然松开了手。
他一丝元气都抽不出了!
任凭他怎么催动,扳指里却仿佛有一道已经关闭的闸门,将元气锁死在里面,不让陈言再抽取出一丝一毫!
而于此同时,扳指里的那个意志情绪,传递的更加明显了。
已经不是“不满”了,而是有一点点接近“恼火”!
“妈的!你还恼火了?”陈言忽然发狠了:“你的元气都是老子平日里一点点给你灌进去的!都是我的!我现在要用我的东西,你还不给?!”
陈言用力捏着扳指,冷冷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器灵么??”
扳指没有任何回应,就连那一丝意志的反馈,也在渐渐的平息。
陈言忽然明白了,不是扳指不给自己交流。
而是……
“我元神太弱?所以……必须要修炼元神,才能和器灵沟通?”
修炼元神的功法,陈言手里有——只是他一直没修炼。
现在临时抱佛脚去修炼也来不及,何况,陈言自从知道了修炼元神和修炼体术的两条道路后,总觉得这种修炼之路有坑,他并不想走。
此刻,他也并不想为了研究这个扳指里的所谓的器灵,而去跳那个修炼元神的坑。
而且……
真的就只是自己的元神不够强大么?
元神不够强大,只是意味着自己不能“说话”。
不能说话,我还不能听么?
这个扳指既然能反馈出“不满”“恼火”的情绪和意志,就证明,它可以向自己表达的。
至少可以单方面和自己交流。
哪怕陈言不能表达,但它完全可以表达!
“所以,是傲慢么?看不起我,觉得我修为太差,不配做你的主人?”陈言冷笑:“每天元气都是吃我的,这几个月下来,都是老子用元气养着你!你还对我傲慢?”
陈言怒极反笑:“一个器灵,吃了我的元气,受我供养,还敢这么对我?”
他深吸了口气,将扳指戴深了一些。
随后他双手合十,手指飞快的掐了几个指印,随着指印变化,他再次发动了抽取元气的力道!
而这次,陈言全力施展!抽取的强度比之前增强的何止十倍!
“既不为我所用!那就把吃了老子喝了老子的还回来!”
随着陈言加大力量去抽取元气,扳指里的元气再次一丝丝被抽取出来。
但随后扳指也再次做出反应,阻拦的力量也在增强。
到了最后,阻拦的力量变成了一种反吸!
就如同内外两边的力量在拉扯,拔河一般。
陈言心中越发的震惊起来,这个扳指的吸力越发的强劲,简直就如同一个无形的漩涡一样!
终于,陈言随着震惊,心中火气渐渐褪去,他深吸了口气,喝道:“好好好!怕了你了,我不吸就是了!”
可那扳指的情绪和意志反馈,却仿佛忽然消失了,只是那漩涡的吸力还在增强!
陈言脸色一变!
终于,他自己的气力耗尽,元气的拉扯之下,他终于失去了控制,抽取出来的元气被强行的吸回了扳指里……
而同时,陈言就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量钻进了自己的身体里,然后狠狠的将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拽了出去,吸入了扳指里……
陈言陡然眼前一黑。
潮湿的雾气沾染在了人的脸上,让人的脸上感觉到湿漉漉的,还微微有些痒痒的感觉。
陈言缓缓睁开眼睛,当意识一丝一丝回归后,他才猛然坐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四周!
周围是一片密林。
林中升腾着一片白色的雾气,能见度很低。
抬起头来,天色是黑的,但是不知道是因为雾气的原因或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却不见星月。
林中的树木,看着也是奇形怪状,崎岖嶙峋,看着仿佛都不像是树,而是一根根怪石。
枝桠岔开,如一只只扭曲的抓子,立在地面上,却伸向天空。
陈言身子一哆嗦,感觉到无边无际的寒气侵袭着自己,他的腿脚和四肢都渐渐的冻木了,只有胸腹之间还有一团暖气,但也开始渐渐的变凉。
陈言从地上爬了起来,感觉到自己的身上沾染了不少泥土,潮湿的很。
“这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