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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被领进一处干净敞亮的暗室,两支火把被烧焦的木梁架在山壁之上,肆无忌惮地熊熊燃烧。
惟有大黑犬追风跟在山月脚边,脸上的皮褶得一层又一层,看起来像只大黑牛,乖乖巧巧地趴着,左右摇摆尾巴,“梆梆梆”的,快把地上砸出一个三进的院子。
山月头压得低低的,一动不动地紧紧盯着灰白色的、料峭的地下岩壁。
她脑子里,如今什么杂念都没有,唯有一个念头:如若水光身亡,明日,她便先杀薛晨,再约上常家至靖安大长公主府,傅明姜必定跟随其后。她什么也没有,她只有一把在天桥卖艺时偷来的蝴蝶骨刀。她的蝴蝶骨刀又薄又韧,只需要她使出吃奶的劲,用左手揪住他们的头发,右手则拿刀狠狠抹向他们的脖子,刀尖刺破皮肤,将脖颈中最粗最大最硬的那根经络斩断,仇人的血便会喷洒出半丈高——来几个杀几个,有几个杀几个!杀到现在,她们母女三人用三条命,杀程大兴!杀柳合舟!杀薛晨!杀靖安!杀常家!杀傅明姜!虽遗憾放过四人,但也没亏!
不知过了多久,暗室外,传来风尘仆仆的脚步声。
山月猛地起身,向外奔去,奈何脚下一软,膝盖颤颤打弯,险些飞扑在地上。
手腕被一股劲力拽住后,被一把拉起。
“水光被送出了宫,人,应该还活着。”
声音低沉有力,率先又直接地告诉山月最关心的答案。
山月一声“呜咽”,缓缓低下头,双手捂住脸,眼眶涌上的两汪滚烫的泪意化为澎湃喜悦的泪珠,旺实得从指缝中泻出。
薛枭不自觉抬起手,迟疑片刻后,预备虚空放在山月肩上,以作安抚。
“那个死丫头,现在在哪儿!”纤弱单薄的姑娘将脸埋在自己掌心中,咬紧后槽牙发出咬牙切齿的低斥。
嚄,强者不需要安抚。
强者准备算总账了。
薛枭抬起的手停滞在半空:“城东春叶山杏林堂。”
“京师杏林堂专司女患,由六司中的药医司辖管,宫中的女侍医为宫里主子看病前,需先在杏林堂内习艺三年...“很早之前,薛枭告诉过她!
六司要不动声色地挪人出宫,找个由头将人放归药医司,即可顺理成章送出宫外自生自灭,而杏林堂是六司在宫外唯一的据点——不是杏林堂,就是皇家寺庙寒山寺...
“春叶山距离天宝观不远,你若要去,可驭马而行。若是马车,动静太大反而不利行。”薛枭将手垂下:“马,就在观门外。”
山月果断提裙,转身便走。
薛枭停在原地,似在思索什么。
大黑犬追风耷拉眼皮“呜咽”一声,摇头晃脑地踱到薛枭身后,趁人不备,鼻头猛力一拱薛枭屁股。
薛枭一个趔趄,随即抬脚大步跟上。
既出甬道,薛枭翻身撩袍上马,俯下身形,伸出手臂,单手展开掌心。
山月来不及细想,将手递给薛枭,薛枭发力向上一拽,山月飞身入怀。
山月满心是水光,自然不察薛枭将她禁锢于双臂之中,此情此景究竟何等暧昧——女子身形纤长却骨量细弱,蜷在怀中,如怀抱一团晒过暖阳的棉花,鼻尖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干干净净的温暖气味。
薛枭仰起下颌,深吸一口气,便扬鞭纵马向东北方奔去。
两人一马,没一会儿,便隐没在逐渐静谧的夜幕中。
城东春叶山杏林堂,已距京师很远,恰在山脚之下,因靠近京畿运河的秋风渡口,镇上多是船夫与渔民,所居棚屋低矮且分散。
杏林堂后有一排很矮的泥墙瓦房。
月光之下,山月敛袖敲门。
“咚咚咚——”
门没开,但屋里亮了。
随即听悉悉簌簌的衣角摩挲被子的声音。
在黑暗中,薛枭双手握刀背后,低垂头颅,静默无声,像一个安静的剑客。
山月在门口耐心等待。
等了一会儿,才等来低窄木门歇开一丝小缝,一个小丫头探头探脑地提着灯笼,从门缝里警惕发问:“谁呀?”
“禁宫医药司济民所,前来查人。”山月双手蜷于袖中,心头忐忑不安,声音却异常平缓。
话音刚落,便听里头的小丫头兴奋的尖叫:“宫里来接我们了!宫里接我们来了!姐妹们!起床!穿衣!准备迎接泼天的荣华富贵!”
山月:?
薛枭:?
小丫头因太过兴奋,拿着灯笼乱舞,人在窗外,便看屋内烛光频繁闪烁,气氛十分激情亢奋。
山月疑惑回头,与薛枭遥遥对视。
黑夜迷蒙之中,身形颀长、一身黑衣的男人动了,单手将剑鞘收起,抬脚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山月身后,目光看着那微阖、露出一条小小门缝的木门,喉咙溢出三分轻笑:“水光妹妹因患时疫而被送出宫来——如今一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薛枭话音刚落,木门便被十分没有戒心地大大打开了。
四个匆匆忙忙梳好头、穿好衣裳,呆呆愣愣抱着大包袱的小丫头,排成一排站好,齐刷刷、水灵灵地充满期待地看着来人,像一溜快乐却愚蠢的丝瓜。
贺水光是从左向右数第四根丝瓜。
她眨了眨眼,看门外站着自家阿姐和一个黑衣劲装的高大男子。
贺水光面露狂喜,却立刻脖子一缩,心头闪过万千个不好的预感。
在发怔和发颤中,贺水光选择了发癫:“柳夫人!您怎么来了?您是来杏林堂瞧病的吗!?”
薛枭默默将头偏转一旁:今晚,有些水光,是要被揍的。
山月目光落在水光身侧的三根丝瓜上,眼神不定,并未立刻答话。
贺水光继续怂着脖子,转身赶人:“不是六司来人,认错了...我同这位夫人去瞧病,你们去睡。”
三只丝瓜有些失落,却也没抱怨,像希望落空的小狗,耷拉脑袋抱着包袱,打几个大大的呵欠,拖着步子往里走。
待三只丝瓜走后,贺水光探头关了门与窗,带山月与薛枭到僻静檐下,见四下无人,扯着山月的衣角,嘟了嘟嘴,大大的圆眼眨巴眨巴着便红了眼眶:“姐姐,我好想你...”
薛枭眼见山月绷紧僵直的脊背瞬间软了下来。
薛枭:?
说好的,有些水光要挨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