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冯氏担心的事情,也正是现如今陈宴洲所担心的事情。
长安候府已经是一滩烂泥,就如同一艘撞了礁石的大船,随时有倾覆的可能。
这时候,他们慌得如同没头的苍蝇,横冲直撞。
没门的时候,他们尚且想钻一个门洞出来,那这有点缝隙的事情,他们更要上赶着试探试探。
长安候府如何做,似乎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林淑清是他前妻,长安候府是他前老丈人家,就怕宣国公府因为他与林淑清曾有过一段婚姻,恼上长安候府,继而恼上他。
陈宴洲想到这儿,愈发冷了脸。
他的求娶之路已经够坎坷,他不想这时候还有人跳出来捣乱。
陈宴洲对母亲说,“娘放心,我心中都有数。”
小冯氏闻言多看了儿子几眼。
知子莫若母,儿子的心思小冯氏不说全猜透,那也是能猜到几分的。
她忍不住提醒儿子,“违反朝廷律例的事情不要做,真要是做什么,也把尾巴收干净,不要轻易让人想到是你做了什么。”
陈宴洲颔首,“娘放心。”
话到此处,陈宴洲正想告辞,熟料外边陡然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那脚步四平八稳,步与步之间的距离很大,龙行虎步间似乎带起了尖锐的风声,连带着来人的脚步声,都显得力重千钧。
花厅内的三人都对这步伐声熟悉极了,顿时都站了起来。
果然,他们才刚站起身,荣国公就越过给他打帘子、见礼的一众丫鬟婆子,迅疾的走了进来。
看见母子、母女三人都在,荣国公摆摆手让儿女们快别见礼了。
看见这不孝子,他就折寿。给他请安?他安个屁!
荣国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顺手拉了小冯氏一起过来坐,他则摆出大马金刀的架势来,看着儿子问,“到底什么个情况,你给老子说清楚。”
陈宴洲装傻,“您想听什么?我这儿也没什么好说的。”
荣国公“呵呵”,拿起桌上的茶盏就往儿子身上砸。
“臭小子翅膀硬了,敢在你爹面前装憨弄傻了。”荣国公笑的阴沉沉的,“再给老子装憨,老子打破你的脑袋。”
小冯氏轻咳一声,提醒荣国公,她还在这儿呢。
荣国公动作一顿,他还真忘了她。
荣国公用眼角余光睨一眼小冯氏,见小冯氏垂首喝茶,他赶紧摆正姿势,再次问陈宴洲,“你给我好好说说,事儿到底是怎么个事儿?你和那云莺的亲事到底还能不能成?”
陈宴洲平静脸看着他爹,“到底怎么回事儿,您不是一清二楚?我知道的也没比您多多少,您还要我说什么。”
“至于亲事还能不能成?爹,之前不是你一直说,若我敢娶云莺过门,就要将我逐出家门,和我断绝父子关系?现在不是我想不想娶的问题了,是宣国公府不想嫁姑娘了。”
陈宴洲看着荣国公,“爹,儿子娶不到云莺了,你也不用将我逐出家门了,更不用和我断绝父子关系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我满意你个大头鬼!”荣国公直接脱了靴子冲儿子丢过去,“再给我阴阳怪气,给老子跪祠堂反思去。没大没小个混账,出去两年长本事了,别的没学会,噎你爹这一手,你是学的炉火纯青。”
荣国公这暴脾气上来,才不管你是不是亲生的儿子。他丢了靴子还不解气,又去脱另一只,小冯氏忍无可忍,终于隔着小桌拉了他一把,“你也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好歹收收你的暴脾气。儿子难得回来一趟,你姑娘也在一边坐着看着呢,你这一进门就打打杀杀,再把孩子吓坏了。”
荣国公委屈上了,“我还把他吓坏了?有你这么睁眼说瞎话的么?我知道你偏心儿子,但你这心都快偏到肚子里去了。你发发善心,也可怜可怜我。到底是我吓着他,还是他气着我?你也说了,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这不孝子还口上没个把门,那怕不是想气死我?”
小冯氏被荣国公嚷嚷的头疼,都顾不得儿女都在跟前了,她作恼的在他胳膊上接连拍了两下,“究竟谁嘴上没把门?你这话越说越离谱了。呸呸呸,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大过年的,你能不能不说这些晦气东西?”
荣国公与小冯氏一顿计较,自然再次落了下风。好在小冯氏脾性温和,占了上风之后又来哄他,于是,荣国公炸起的毛很快又被顺好了。
被顺了毛的荣国公身心舒畅,但看到不孝子还坐在眼前,又感觉闹心。
他站起身,摆摆手,招呼陈宴洲往外走。
在外边他是打是骂老妻也看不见,看不见他就不会落埋怨。
陈宴洲看明白父亲的意思,他眼皮往上撩了撩,到底是没拒绝。规矩的给母亲辞行后,他便跟在父亲身后出去了。
小冯氏见父子两个一前一后离开,不放心的走到门口提醒,“可都压着点脾气,不许再闹腾了。”
荣国公没什么诚意的头也不回摆摆手,“知道,知道,又不是小孩子了。”
父子俩一路沉默的,进了前院荣国公的书房。
荣国公先进去,陈宴洲后进去。可才刚一踏进书房门,陈宴洲腿上就挨了一脚。
这也就是他从小习武,基础打得牢,且有一身不俗的武艺傍身,不然,这一脚下去,他指定直接跪了。
但即便现在没跪,他腿肯定也青了。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亲爹啊。
陈宴洲说,“爹,您也悠着点,真把我这腿踹出个好歹来,这媳妇更娶不进门了。”
荣国公冷嗤,“娶不进门就娶不进门,是你娶媳妇,又不是我娶媳妇。娶不到合心意的,你就打光棍去。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还怕家里有一个打光棍的儿子让人笑话?”
陈宴洲毫不示弱,“您是不怕家里有个打光棍的儿子,但您怕家里有个当丫鬟的儿媳。好在老天开眼,那丫鬟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可没机会让您嫌弃了。”
荣国公:“你说得对。人家都成凤凰了,我家这上不得台面的应该娶不上人家了。想来我也不用操心,不用跟着忙活了。那正好,老子省下这些时间,还能多办些差,指不定老了老了还能再往上爬一爬。”
陈宴洲:“……”
陈宴洲败下阵来,主动给他爹认错。“都是儿子的不是,是儿子心中焦灼说错了话。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儿子一般见识。”
话及此处,看着书房圆桌上下人刚端上来的茶水,陈宴洲做小伏低,赶紧端起一杯递到他爹手上,“您消消气,别跟我计较。我就是个蠢的,爹想打想骂都可以。爹您喝了这杯茶,可不能生气了,再把您气出个好歹来,娘又该骂我了。”
也不知道是陈宴洲乖顺的模样让荣国公看着顺眼,亦或是儿子伏低做小满足了他为人父的虚荣心,再不济就是儿子提及了小冯氏,让荣国公心中甚慰,荣国公总算是不拉着个脸,与儿子互相伤害了。
但想到这不孝子几天没料理就想翻天,荣国公到底是不解恨的又踹了一脚出去。
这一脚踹过,父子俩就真和解了。
陈宴洲老老实实的将宣国公府的一应事宜都说与父亲听,甚至之前与母亲的对话,他也转述给父亲。
荣国公听完之后,冷笑一声,这一声不是针对陈宴洲的,纯粹是针对长安候府的。
长安候府如同跗骨之蛆,处处给他荣国公府添乱,不彻底清理掉他们,儿子想娶亲难上加难。
荣国公推开博古架,从后边的暗格中拿出一份册子来。
他将册子递给陈宴洲,陈宴洲讶异一瞬便接过来,翻开来看。
他知道父亲书房中指定少不了暗格,但父亲如此轻易就当着他的面打开了暗格机关,他还是比较惊讶。
不过想到父亲老谋深算,最是老女干巨猾,他当着他这个儿子面打开一个机关,那指定还有藏得更深的机关……嗯,这些不重要,最起码远没有手中的册子重要。
看着册子上的内容,陈宴洲渐渐失去冷静。
册子上写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先长安候,也即是现任长安候的父亲,与逆王勾连的证据。
那是十八年的事儿了。
当时陛下登基不过三年,正值六七月份暑热难耐。陛下携一应重臣及勋贵,去乾州避暑山庄避暑。
逆王就是抓住了这个时机,在京城做乱。
逆王也不是别人,正是陛下的兄弟。陛下占了嫡长,乃是名副其实的国之储君;逆王乃先帝圣宠的贵妃所出。贵妃因一场疾病突然去了,逆王失了依仗,蛰伏下来。
就在陛下送他去封地前夕,逆王许是觉得这一走再难回京,许是觉得等待愈长,早先的拥趸越难拿捏。是以,即便时机还不算成熟,依旧选择拼死一搏。
那自然是没有搏成功的。
若成功的话,现在的皇位就该换逆王来做了。
逆王兵败,动乱很快被平息,事后皇帝紧急从乾州赶回来,自然一番拨乱反正,并将参与其中作乱的朝臣和勋贵连根拔起。
其中自然还有漏网之鱼。
先长安候就是被漏掉的那条鱼。
也是与长安候府结了亲家,荣国公出于谨慎,一直让人盯着那边府里,并暗中买通了一个伺候长安候的老人。
该说不说荣国公有此算计当真是深谋远虑,他很快从那老人口中,得知了长安候的异常。
继而,荣国公亲自一探,谁知竟发现了这份要命的东西。
先长安候竟然在逆王养精蓄锐之时,曾屡次匿名给逆王送过数额颇巨的金银,用以养兵和买通在朝的官员勋贵。
此事机密,长安候更是机警小心。
许是打着逆王若成,他能得一个从龙之功,若不成,他藏得深也不会被牵连的心思,长安候这种支持持续了整三年。他甚至还保留了逆王给与的一些信件作为凭证……
若是谨慎的人,这些凭证早该在逆王失势时,就给烧干净了。但先长安候一直没烧,且保存完好。
荣国公带入一下长安候的位置,思考了下,觉得长安候留下这份重要的证据,怕不是想提醒后辈,若想让长安候府继续尊荣,只有立下从龙之功?
当然,这只是荣国公的猜测,具体如何,那只能问先长安候,以及现任长安候。
不过有这份证据足够了,足够将长安候府摁的死死的了。
荣国公对儿子说,“以后多学着点。你那些小手段,固然能伤人筋骨,可要将人一棍子打死,就要找到他致命的弱点,出其不意,一击毙命。”
陈宴洲没理会这句话,只蹙眉看着他爹,“这份证据,您之前是不是没打算拿出来?”
荣国公轻“呵”,“拿不拿出来,要看有没有这个必要。若只是要把长安候府拉下马,用这份证据与杀鸡用牛刀有什么区别?但若是要将长安候府连根拔起,除之后快,还就只能用这份证据。”
陈宴洲听明白了,之前他与长安候府没什么深仇大恨,他爹自然不愿意因为他的儿女情长对付长安候府。
他爹怕是还觉得丢份。
但如今不同了。
如今云莺身份一变,成了世叔的女儿。
世叔自幼与父亲交好,两人好到小时候恨不能同穿一条裤子,长大后,两人能够生死相托。
说句不好听的,世叔的女儿,与父亲的亲生女儿没什么区别。
单是要为世叔出气,父亲也恨不能摁死了长安候府。
长安候府若还想在宣国公府面前蹦跶,给他们添堵,增加他娶妻的难度……行了,已经不能再忍了,父亲怕是恨不能立刻就将他们连根拔起。
陈宴洲阖上手中的信件,问他爹,“这件事是您去办,还是我去办?”
荣国公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呵呵一笑,带着轻蔑说,“你去办?老子还怕你把自己也搭进去。臭小子,毛都没长齐,还敢学人使阴招。屁股后边留了一大堆把柄等人抓,若不是老子给你善后,你现在早进刑部去了。还将事情交给你,呵,老子可不想事情露馅后被人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