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子杨广在内书房来回踱步,在他身后的桌上放着萧夏写来的书信。
杨广其实三天前就收到了信件,他对信中儿子提出的要求颇有点担忧,他承认萧夏的能力,但萧夏这种丢掉自己独立发展的做事风格,却让杨广心中有些不爽。
杨广更希望儿子像一只在天上飞翔的风筝,不管他飞得有多高,但线头始终掌握在自己手中,可一旦让他拿到盐利,有了充足的财源,自己恐怕就很难再掌控他了。
更让杨广有点担忧是,一旦儿子这样做了,必然会引发和关陇贵族的全面对抗,激化矛盾,影响到自己的布局。
这时,妻子萧皇后走进了内书房,将一碗安神补脑的药粥放在御案上。
“陛下,来喝点粥吧!”
杨广总是熬夜,肚子会突发饿感,所以他夜里要补些进食,这是他很多年前养成的习惯。
也只有妻子萧氏最了解他的各种生活习惯。
杨广坐下用调羹喝了口粥,温热正好,他又忍不住拿起萧夏的信再看了一遍。
“陛下,是老三写来的信?”
杨广点点头,“他想取代盐监,拿走江都的全部盐场,朕着实有点为难。”
“他这样会损害朝廷利益?”
“朝廷的利益倒没有损害,他答应按照去年江都盐监的上交盐利,每年正常上缴朝廷。”
“那陛下有什么担心呢?”
杨广叹口气道:“朕有两个担心,一是担心他将获得丰厚的盐利,更加脱离朝廷的束缚,朕以后管控不住他了,其次他必然会严重损害关陇世家的利益,朕担心双方矛盾会激化,从而引发天下动荡。”
萧皇后因为长子遇刺之事深恨关陇贵族,她和丈夫都知道,儿子遇刺必然是关陇贵族在后面策划操刀,是对丈夫迁都洛阳的回应。
但他们又找不到证据,眼看着儿子一天天变成傻子,萧皇后心如刀绞,同时也将关陇贵族恨之入骨。
萧皇后柔声道:“我以前不喜欢夏儿,因为他母亲的缘故,但后来我对他慢慢有了好感,尤其他在危难之时护卫我们全家,又帮助陛下夺取了社稷,却又全身而退,把几十万军队交给了陛下,我就知道,这孩子值得我们信赖,陛下担心管束不住他,但他不就一向如此吗?从前他在江都,后来到长安,和太子斗得你死我活,他什么时候又听过父亲的话?
他现在至少还尊重陛下,还向陛下请示,如果陛下不答应,他就会放弃?我认为不会,他肯定直接找个借口接管盐场,把盐监彻底架空,这才是他做事的风格,我很了解这孩子,他在关键时刻,绝不会含糊!”
杨广目光闪烁,一时沉默不语,萧皇后又道:“陛下担心关陇贵族会因为江南利益受损而翻脸,我倒认为不会,关陇贵族控制了天下盐利,他们失去的只是一小部分,他们最多在背后做做小动作,或者和老三翻脸,但他们绝对不会和陛下翻脸,更不能起兵造反,陛下,这其实是个机会,用江南利益来试探关陇贵族的反应,同时还可以削弱关陇贵族的实力,可谓一箭双雕。”
杨广长长叹息一声,负手走到堂前,缓缓道:“朕是希望他一步一步来,步伐不要走得那么快,他入主江南才三个月,就和关陇贵族翻脸,朕担心江南会失控。”
“陛下太高看关陇贵族了,他们也是这几年才进入江南,扶持江南豪强,损害江南世家的利益,把他们从江南铲除,江南绝不会失控,何况.”
萧皇后深深吸一口气道:“他们刺杀昭儿之时,何尝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妻子的最后一句话击中了杨广的要害,想起长子的生不如死,杨广心中的仇恨也渐渐涌起。
他缓缓点点头道:“皇后说得对,这确实是个机会,用江南利益来反击关陇贵族的嚣张,他们可以做初一,朕也可以做十五。”
杨广也有决定,只给萧夏官盐,私人盐场不准他吞并,这样就不会和关陇贵族势同水火。
次日上午,天子杨广下旨,撤销朝廷在江南道的直属矿监,管理权限并入江南道总管府。
朝廷在江南道不光有江都郡的盐监,同时在庐江郡、豫章郡、临川郡等地有铜矿和铁矿,设有矿监,在丹阳郡还有铁矿冶炼所和铸钱所。
天子杨广这道旨意就是把这些矿山和冶炼所的管理权限交给江南道总管府。
但下放的只是管理权限,而不是下放利益,江南道还是要按照每年的正常产量,把铜铁和铸钱都上交给朝廷。
至于江南道会不会趁机扩大产能,把上交额度外的产量自留,这道旨意没有提及。
不过按照朝廷的法度,确实严禁地方官府擅自开矿或者铸钱。
但大隋法律同时又不禁止私人采矿,所以这里面就有一个漏洞,如果地方官府是以私人的名义采矿冶炼,朝廷就不管了。
虽然有漏洞,但钻这个空子的地方官府极少,原因很简单,官员辛辛苦苦投资开矿冶炼,眼看就要成功了,官员的任期却满了,只会白白便宜了后任。
所以没有官员会干这种假私济公蠢事,用私人的名义为官府谋利。
要干也是让自己的子侄或者小舅子来做,进行真正的私人投资,就算官员离任走了,但矿山利益还是自己的。
大隋法律为什么不禁止私人采矿,唐宋同样不禁止,你以为开矿的私人是平头百姓?北宋开矾矿的人发了大财,还修建了大宋第一楼矾楼,这是普通百姓能修建的吗?
归根到底,隋唐宋朝的法律都是为权贵获利创造条件。
中午时分,元寿匆匆找到了独孤陀。
“兄长有没有看到天子今天最新的旨意?”
“你是说天子把江南道矿山管理权下放给江南道总管府之事?”
“原来兄长知道了!”
独孤陀点点头,“旨意一发布我就知道了,这个父亲什么都替儿子着想,还真是合格!”
“兄长,这里面可是包括了盐场。”
元寿把一份鸽信抄件递给独孤陀,“兄长看看吧!万家发给我的鸽信。”
独孤陀接过鸽信抄件看了一遍,眉头一皱问道:“鸽信什么时候到的?”
“鸽信是昨天傍晚到的,但我刚刚才看到,我负责的幕僚昨天正好请假,今天上午他抄好了给我。”
独孤陀哼了一声,“西海盐店,这是谁开的店,还用问吗?我说天子怎么会下这道旨意,原来关键点在这里!”
元寿心急如焚道:“大哥,关键不是萧夏开了盐店,而是他卖的精盐只要二十文一斤,我们的粗盐就没有人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