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彧检查得非常仔细,将王姮的小白马,从马鞍到马蹄,全都查看了一番。
他站起身,手上、衣摆上都沾了灰尘。
可这些,却丝毫没有影响他清冷、素洁的模样。
他依然是高贵、从容的谪仙。
王姮却还是习惯性的将自己的帕子递给楼彧,“阿兄,擦手。”
“嗯!”
楼彧也顺手接过来,擦了擦手上的灰尘,然后又顺手将帕子收了起来。
两人的动作,没有丝毫的暧昧,却又尽显亲昵。
王棉、郑十三早已习惯,杨寿、楼姚等小伙伴则有些目瞪口呆:
这、这“兄妹”的感情也太好了吧。
楼学士为了琅琊公主,不顾自己的体面,与爱洁的秉性,亲自为她检查马匹。
琅琊公主呢,也不在意什么男女大防,直接将自己随身之物拿给楼学士用。
难道,坊间流言都是真的?
这一对,不只是“兄妹”?
杨寿这边的人,虽惊愕,却还不至于失态。
对面的韦般若阵营,众人便有些受到冲击——
“楼学士竟对琅琊公主如此亲近?他不是最爱洁的吗?居然亲手检查马蹄?”
“……也许,楼学士只是把琅琊当成妹妹呢。毕竟一起长大,近十年的情分。”
“呵呵,是啊是啊!楼学士最是有古君子之风,他重情重义,对于亲友等,都十分照拂。”
“没错!不只是琅琊公主,我听说啊,那个郑十三就因为是楼含章的表妹,这次能一直住在楼家!”
韦般若的几个小跟班,极力说着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
他们努力想要证明楼彧对王姮的照顾不是特例。
可惜,他们的解释,太过苍白无力。
韦般若本就冷艳的面容上,神情愈发的冷。
她看向不远处一对少男少女的亲密互动,拿着马鞭的手,禁不住的收紧、收紧。
她的眼神很是复杂,有惊愕,有不解,还有深深的“恨铁不成钢”——
楼彧这般天才俊彦,竟也如那些肤浅的俗人一般,被美色所迷?
或者,他真的只是太重情义,幼时的玩伴,如今的阿妹,所以才比较亲近?
王姮根本不管其他人会怎么想,她与楼彧的相处,早已成习惯。
待楼彧检查完毕,又擦了手,王姮便拉住缰绳,准备上马。
一旁的小厮,见此情况,赶忙来到近前,趴下,用自己做脚凳。
几乎是同一时间,楼彧伸出了一根手臂。
王姮扶住楼彧的胳膊,踩着小厮的背,一个翻身,上了马。
楼彧却没有急着收手,而是抬高手臂,变扶为托,帮助王姮适应马背的高度。
王姮也没有立刻甩开手,她反手握住楼彧的手腕,另一只脚伸进马镫,双腿夹紧马鞍,整个人稳稳的坐住了。
楼彧的个子极高,他站在地上,竟也能够与高坐马背的王姮,几乎视线持平。
俊美少年郎与绝色少女,隔着一匹马,却还能相互凝望,这场景,美得如同一副画卷。
他们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没有掺杂旖旎,却又莫名的和谐。
他们才是一个世界,其他人、其他物,根本就无法插足,更无法融入。
王棉站在一旁,看到这幅绝美的画面,心中的小人禁不住浮想联翩:
嘿,别说!还真别说!
这高度,这站位,若是亲一个,必定就是经典名场面啊。
马背吻什么的,简直不要太唯美啊啊啊啊!
“阿兄,我好了!”
王姮绝对是个过河拆桥的小白眼狼。
坐稳马背后,便松开了抓着楼彧的手。
楼彧温和的笑着,高举在半空中的胳膊,微微停顿了一瞬,便缓缓放了下来。
“准备好了?要不要骑一圈,看看是否有何不妥?”
楼彧柔声提出建议。
“嗯!好!我听阿兄的!”
王姮点点头,便骑着马,在后场,缓步小跑。
骑马的风险太多,即便检查了马匹,也要预防各种“意外”。
楼彧收回手,负手而立,看起云淡风轻,实则一双眼睛紧紧追随着那道身影。
哒、哒、哒。
王姮骑着马,围着后场,转了两三圈。
马儿很好,王姮的状态也不错。
“吁!”
试骑结束,王姮转回到众人面前。
她一拉缰绳,马停了下来。
“马上要比赛了,彩头是什么?”
楼彧看似随意的问着,实则也是要为这场比赛做个见证。
杨寿作为此次击鞠的发起者之一,赶忙开口:“也没什么,除了惯常的金银外,输的那一方,要答应为胜方做一件事!”
楼彧挑眉。
他的神情依然和煦,可杨寿等众人还是感受到了他的“严肃”。
楼学士似是有些不满。
不过,联想到刚才楼学士对琅琊公主的亲昵,众人也就能够理解——
楼学士如此看重琅琊公主这个邻家妹妹,想来定不许她受委屈。
若他们这支球队输了,韦般若提出什么让琅琊公主难堪、甚至是受辱的过分条件,楼学士定会担忧。
而应下这“彩头”的杨寿,以及与琅琊公主一起“输球”的队友,便都是让琅琊公主吃亏的“帮凶”。
楼学士自然会不高兴。
君子也是人嘛,怎么可能真的做到无欲无求。
相反,这样看重幼时玩伴的楼学士,才更为鲜活、更值得人敬重呢。
“楼学士,您只管放心!我们提前有约定,这件事不能违背律法、道德以及世俗规矩等。”
杨寿飞快的解释。
虽然楼学士只是微微挑眉,并没有任何的不悦、愤怒。
他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甚至还带着浅笑。
可杨寿就是有种后脊背发凉,小心肝儿乱颤的恐慌。
他极力的想要告诉楼彧:“那个,呵呵,我们只是玩闹,不是真的要结死仇。”
“以前也都是玩惯了的,顶多就是让人当众道个歉、服个软,或是做个东道,请大家玩乐一番。”
这话,倒不全是狡辩。
正如杨寿所说的那般,即便是家里的长辈是政敌,他们这些小辈凑到一起玩儿,偶有较量,也不会太过分。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细细攀扯的话,各家之间还会有或近或远的亲戚关系。
一群少男少女,还是孩子呢,根本不会下死手!
因为一旦这样做了,不只是结死仇,更是坏了规矩。
这群N代们看似纨绔、任性,或许不看重法律,却都十分遵守规矩。
“你们有分寸就好!”
楼彧扫了杨寿等小伙伴一眼,虽没有再说什么,可众人就是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楼学士的目光好生犀利啊!”
“我总觉得,楼学士似乎在威胁我们要好好的打比赛!”
“对!明明楼含章的年纪跟我们差不多,为何竟如此的神武霸道?”
“是啊是啊,他一个眼神,都能让我莫名的畏惧!”
“……你们莫不是忘了,他是学士啊,是我们的先生。”
“嘁!弘文馆的学士有好几个呢,除了楼含章,我们又怕过哪一个?”
一群小郎君,缩着脖子,拼命的跟周围的人交换着眼色。
无声的、激烈的讨论,全都彰显着他们对于楼学士的敬畏。
唯有王姮,见到这样的楼彧,便知道,他应该已经猜到她的目的——
王姮要赢得这场比赛,就是为了这个彩头。
只要赢了,作为胜方,她就能要求对方做一件事。
比如,入学她的骊山书院。
王姮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
为了确保自己能够赢得这场比赛,她才不惜在楼彧面前装乖卖巧,还“亲手”侍奉他吃茶。
当然,王姮和楼彧都心知肚明,即便王姮不主动开口“请求”,楼彧也会暗中保护她。
但,这种情况下,楼彧的保护,就只是让王姮不受伤,却未必能够让王姮“赢得漂亮”!
王姮:……只是赢,怎么能够?
我就是要赢得光彩、体面,面子里子全都要。
楼彧:……贪心的小丫头。
楼彧太了解王姮了,他知道,王姮会“求”他,不只是要赢,还是一种试探。
阿姮不出门,可她的消息却十分灵通。
这段时间,坊间有关楼学士与韦才女“切磋”的二三事,早已传得纷纷扬扬。
更有人非议,说什么韦才女倾慕楼学士,楼学士也赏识韦才女的才学。
两人,好事将近!
有了“情敌”,王姮虽不至于乱了分寸,却也想要更加保险。
所以,她才会在他面前撒娇,也才会让他帮她赢下这场马球赛。
王姮,在利用楼彧!
这还不是最可恨的,真正可恨的是,王姮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利用,利用完了,还会甩手就扔。
“这丫头,果然就是个小没良心的!”
楼彧暗自冷笑着,却又不得不配合她。
“有恃无恐”就“有恃无恐”吧,他养大的小丫头,他宠坏的小丫头,他自然要一直宠着、纵着。
号角吹响,马球赛即将开始。
外场看台上,除了观赛的看客,还有鼓乐艺人。
鼓锣笙箫,乐伎们吹拉弹唱……大虞朝比较盛行的《西凉曲》,基本上就是马球赛开赛前的必备曲目。
伴随着乐声,两支球队,分别从两个出口列队骑马而出。
马球场四周插满了旌旗,随着夏日的微风,猎猎作响。
此次马球赛,采取的是双门洞。
即两侧各有一个门洞,双方球队各守一方。
此方突破彼方的防卫,将鞠击入彼方的球门洞,便赢一球,并记录相应的积分。
比赛结束后,统计总数,分数高的一方获胜。
球场上,亦有裁判,记分员等设置。
看台的观众,还可下注,赌球。
随着球队的入场,原本只是有些动静的球场,瞬间喧闹起来。
呼叫声,喝彩声,鼓掌声,还有惊叹声——
“穿着天水碧色球衣的便是琅琊公主、杨二十一郎的队伍?”
“队列最前头的,就是琅琊公主?不愧是姜贵妃的亲生女儿,果然有着倾国之姿!”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古人诚不我欺!”
颜狗就是这么的诚实、坦荡。
当然,也不全是被色所迷的盛赞,还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有内涵的人。
他们哪怕心里已经沉迷于美丽的皮囊,也要表现出对美色的不屑,继而彰显自己是清正、高贵的贤者。
“不过一副皮囊!还是要看真才实学!”
“对啊,娶妻娶贤,女子姿容太过,反倒不美。”
“还是韦家女郎更胜一筹,不只是文采斐然,还精于骑射,击鞠亦是个中高手。”
“就是就是……”
马球赛还未开始,双方的拥趸就已经开始了热切讨论。
两支球队在中心处聚集,两边都有十个队员,他们穿着自家队伍统一的球衣,骑着上好的骏马,马背的褡裢里,放着击鞠专用的木杖。
“杨二十一,马上要开始了,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王四,你就等着给耶耶当牛做马吧!”
开赛之前,就是惯常的互撂狠话。
随着一声鸣笛,比赛正式开始。
裁判举起五彩斑斓的球,高高的抛向空中。
杨寿、王四、韦般若、王棉等人,纷纷举起自己的马球杆。
为了抢球,他们中甚至有人站在了马镫上。
首先击中球的,竟是楼姚。
他身量高,自幼练武,从学会走路时,就开始学骑马。
他的马术在一众纨绔中,绝对是佼佼者。
楼姚抢得头筹,用力一挥,便将球抽向了对方的球门洞。
杨寿、王棉等其他队友,则看准球飞落的方向,一边策马,一边挥舞球杆,准备接应。
驾!驾!
马儿狂奔,少男少女们全都动了起来。
热闹的人群中,唯有王姮,最是悠闲惬意。
她骑着马,拿着球杆,却没有加入到争抢的队列里。
“嘶!这琅琊公主,莫非真是个草包?”
“她这划水也明显了吧。好歹争一争,抢一抢啊……”
韦般若也在争抢的最前方,紧急关头,甚至能够单脚踩在马背上,用精湛的马术不足身高上的劣势。
她的精彩表现,赢得看台上阵阵喝彩。
韦般若听到海啸般的赞美声,愈发的志得意满,她反抢成功,一路击打着球,来到了对方的球门洞。
瞅准那洞口,韦般若卖力挥出了一杆。
球被击中,飞了出去。
但,就在即将冲入球门洞的时候,忽然冒出一根球杆,竟硬生生将那球拦了下来。
众人先是看到球,然后才看到球杆,再顺着球杆,看到了挥出球杆的人——
不是旁人,正是一直划水的琅琊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