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说话没有任何禁忌话题,什么都能聊。
从赵孝骞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起,父子俩的命运已紧紧捆绑在一起了。
赵孝骞知道赵颢在神神秘秘做着一些事,这些事如今看来是大逆不道,可如果再过几年,这些事或许便是顺应天命。
谋逆?
不存在的,这是我大宋赵氏皇族内部的事,如同唐朝一般,不讲什么嫡长子继承制,而是玄武门继承制,谁行谁上。
“父王,万事小心,官家丧子之后,心性似乎有些不一样了,父王更须谨慎,做任何事首先把自己的痕迹抹掉,切莫给人留下把柄。”赵孝骞认真地叮嘱道。
赵颢笑道:“放心,老夫干这事儿绝对内行,在外人眼里,老夫就是个遛狗斗鸡耍蛐蛐儿的老纨绔,没人会正眼看我。”
赵孝骞看了看远处被捆绑的黄尘相,道:“黄尘相您带走吧,今日就当孩儿带着禁军出城围猎了,啥都没干。”
父子聊完,并肩朝陈守等人走来。
赵孝骞深深注视了黄尘相一眼,然后挥手:“把这人交给我父王带走。”
陈守闻言一怔,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将黄尘相交给了随同赵颢一起来的黑衣人。
赵颢等人带着黄尘相走远,赵孝骞则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消失。
良久,赵孝骞突然道:“陈守,你就不问问为何把人交给我父王?”
陈守咧嘴一笑:“都是亲父子,谁带走都一样。”
赵孝骞看着他,道:“告诉兄弟们,今日咱们出城是为了围猎,回头你们在附近打点猎物,做做样子。除此咱们啥都没干,更没活捉什么黄尘相。”
陈守还是二话不说应了。
赵孝骞好奇道:“不问为什么吗?”
陈守道:“世子的吩咐,一定有您的道理,末将只是个粗人,您说咋办就咋办。”
“如果我干的是见不得人的事呢?”
“末将就陪您见不得人,世子若要杀人,末将给您递刀。”陈守说得很坦然。
用力拍了拍陈守的肩,赵孝骞笑道:“好兄弟,这些年我的后背一直交给你,你能让我放心。”
陈守垂头轻声道:“末将不懂那些忠君报国的大道理,谁对我好,我便给谁卖命,仅此而已。”
转身看了看身后的百余禁军,陈守又道:“兄弟们跟随世子多年,随您上过战场,杀过辽人西夏人,每次世子亲自率军出征,都是兄弟们护侍您左右,我们对世子的忠心天日可鉴。”
“今日之事,末将以我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发誓,绝不会有任何风声传出去。”
赵孝骞深深注视着他,刚才把黄尘相交给赵颢,这个举动或许让陈守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而陈守,也做出了他的选择。
陈守和麾下禁军本身并不隶属楚王府,他们受汴京殿前步军兵马司节制。
可是这些年护侍赵孝骞南征北战,陈守和禁军们早已为赵孝骞效忠,这种同生共死过的情谊,是金山银山都换不来的。
今日赵孝骞敢当着他们的面,直接将黄尘相交给赵颢,也是对陈守他们的信任,赵孝骞相信他们不会出卖自己。
许久之后,赵孝骞哈哈一笑:“走,回城,今日兄弟们辛苦一遭,我得表示表示,回头陈守安排轮流休假,每人都去账房支二十两银子,喝酒也好,玩姑娘也好,你们随便。”
身后的禁军发出欢呼声,纷纷道谢,直呼世子威武,出个小差而已,也就朝一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放了几枪,就白拿二十两银子,这样的好事上哪儿找去?
朝堂上,废后的传言越来越甚。
不,如今已不是传言,而是铁一样的事实。
章惇奉旨查缉孟皇后在后宫开法坛,求符水一案,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和宗正寺,四有司辅理,数日内被拿问下狱审问的宦官宫女三百余。
事情越闹越大,而贵为一国皇后,在国家机器的碾压,竟毫无还手之力,她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被动地任由章惇带走寝宫所有服侍她的宫人。
如此大的动静,若朝臣还察觉不出什么,那未免就是白痴了。
显然,官家已动了废后的心思,而且已经付诸于行动了。
不得不说,皇后的排面还是很大的,当朝宰相亲自办理,朝堂四有司辅理,一夜之间,皇后的寝宫已被清空,所有的宫人都被带走,寝宫里只剩下孟皇后一人独自哀恸哭泣。
朝中的旧党急了,孟皇后是他们仅剩的最后的代表人物。
尽管这位皇后从来未参与过朝政,可她的立场天生就代表旧党,这是无法洗脱的,谁叫她是被太皇太后指婚给官家的呢。
于是旧党们纷纷上疏,为孟皇后鸣冤,并且声色俱厉地表示,一国皇后不可轻言废立,会动摇国本,令天下人心动荡,臣民猜疑,损害天家威信云云。
可惜如今的朝堂,大部分阵地和位置已被新党们占领,旧党势单力薄,除了上疏劝谏,朝会上吵架斗嘴,他们根本无力改变什么。
对于废后,章惇是非常积极的,任何与旧党有关的一切,他都视为不共戴天的仇人,皇后也不例外。
废后推进得很顺利,孟皇后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寝宫开法坛,求符水,是真有其事。
这个事实令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然而事实上孟皇后是为小皇子生病而开的法坛,她是祈福,并非诅咒。
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谁还在乎她是为了什么而开坛?
章惇更不管她的初衷是什么,总之结论就是皇后行厌胜巫蛊之术。
看到章惇做出的结论后,孟皇后终于死心了,不再挣扎了。
当皇帝铁了心要废后,这天下谁能拦得住他?
于是孟皇后向赵煦上了一道奏疏,奏疏里仍然坚持不认罪,表示自己是清白的,不过既然夫妻缘分已尽,孟皇后自请废黜,请求官家将她贬谪出宫,从此愿为庶人,永不踏入皇宫一步。
皇后的这道奏疏,当即被章惇传示朝堂。
上疏的第二天,赵煦批复了这道奏疏。
允皇后所请,即日废黜孟皇后之位,贬孟皇后出宫,移居瑶华宫出家为坤道,并亲自为孟皇后赐号“玉清妙静仙师”,法号“冲真”。
多年陌路夫妻,赵煦废黜孟皇后没有一丝犹豫。
然而赵煦还是留下了一丝善良,废黜皇后的圣旨里,他并没有将小皇子之死与孟皇后扯上关系,只说皇后行厌胜巫蛊之术,扰乱后宫。
夫妻走到最后,赵煦终究还是为孟皇后留下了一丝清白名声。
绍圣三年正月的一个清晨,孟皇后乘坐马车,离开了这座她生活了五年的延福宫。
五年夫妻,最终落得反目成仇,各赴东西。
坐在摇晃的马车里,孟皇后掀开了车帘,回首看着那座渐行渐远的皇宫,而马车前方的御街,却是阳光明媚,天气晴朗,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孟皇后压抑五年的心情,不知为何突然跟这天气一样变得明媚起来。她的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久违的微笑。
她突然察觉,离开这座皇宫,是她这个皇后的落幕,但却是她人生的重启。
应该高兴吗?
当然。
朝堂经历了一番轰轰烈烈的争吵辩论,还有一些旧党朝臣痛哭流涕的劝谏,终究改变不了赵煦坚定的意志。
废后的圣旨颁下,再无更改的可能。
汴京遂宁郡王府。
甚嚣尘上的废后风波,郡王府根本没有关心。
赵佶现在关心的是另一件事,这件事令他极度愤怒,极度不安。
前日派去灭口黄尘相的人,一个都没回来,显然是出事了。
昨日上午,赵佶有些忐忑,于是又派了人去那块悬崖附近查探了一番,今日终于有了消息。
十几个人全死了,他们的尸首就埋在悬崖边的草丛里,显然杀人的人很有素质,不仅管杀,而且管埋。
派去的人检查了尸首,发现他们皆是被火器击毙,身上除了火器铁丸打出的致命伤口外,并无刀剑伤痕。
这个结果令赵佶大为愤怒。
大宋的火器仍是绝密的武器,除了汴京上三军配发,朝堂无论文武朝官,皆不准装备,就连打听火器都是重罪。
整个汴京唯一的例外,是楚王府。
赵煦曾经下过特旨,允许楚王府禁军装备火器,包括楚王赵颢随侍的禁军,以及楚王之子赵孝骞随侍的禁军,他们可以合理合法地装备火器。
这道特旨没人反对,因为众所周知,火器本就是赵孝骞发明的,没道理不让他装备防身。
也就是说,击杀十几名黑衣人的人,基本可以确定是赵孝骞麾下的禁军了。
这个结果令赵佶尤为愤怒。
又是赵孝骞!
曾经他被派去戍边时,赵佶与他算是井水不犯河水,然而这货一旦回到汴京,却仍然与他作对。
十几个黑衣人,死就死了,反正都是死士,赵佶不担心他们泄露什么机密,但更令赵佶恐惧的是,黄尘相不见了。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落入赵孝骞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