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府。
世子入狱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赵耳中。
陈守一脸气急败坏凛报时,赵却神情淡然,坐在银安殿内一动不动,阖目不知沉思着什麽。
楚王府唯一的独苗出了这麽大的事,亲爹却如此淡定,陈守不由急了。
「殿下!世子身娇肉贵,怎受得牢狱之苦,大理寺监牢那地方潮湿恶臭,世子享惯了富贵,在大牢里会生病的呀!请殿下速速营救,殿下但有吩咐,末将愿为殿下和世子赴死!」
赵颢终于睁开眼,打量陈守一番,突然笑了:「我儿身边有你们这些忠直之士,倒也是幸运,陈守,你本隶属汴京殿前步军司,怎会对我儿如此死心塌地?」
陈守顿时垂下眼脸,道:「末将不懂什麽大道理,我只知道世子对大宋很重要,他不能有事,再说世子平日待我如亲兄弟,只为这份知遇善待之情,已足够末将为世子赴死了。」
赵颢欣慰地一笑,道:「记住你的话,以后好好保护他,莫让他伤着一根汗毛,今日孝骞入狱,你不必焦急,本王自有分寸,淡定一点,沉稳一点,事情才刚开始呢。」
赵颢说得云山雾罩,陈守根本没听懂,但见赵颢确实不急,大约是心里有数,世子的安危或许无碍,陈守也就稍微放下了心。
一名王府下人匆匆赶来禀道:「殿下,王府外数百上千百姓聚集,世子入狱的消息全城皆知,百姓们都在王府外为世子请愿声援,其中还有许多国子监学子.....」
赵颢一愣,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些人添什麽乱呀,还嫌本王不够头疼吗?」
接着赵颢吩咐道:「王府大门关紧,不准任何人进出,府内日常出入采买都走后门,另外,给大理寺监牢送些吃食衣裳和新被褥,莫真让我儿受了委屈·—..」
下人匆匆领命而去。
赵颢又对陈守道:「跟李意忠说一声,从帐房支取一些银两,由他出面打点一下大理寺的官员和狱卒,让他们识相点,我儿很快就会脱困,这些人最好在监牢里善待我儿,别把自己的路走死了。」
陈守急忙抱拳领命。
银安殿刚恢复平静,赵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一名下人惶恐地跑来。
「殿下,不好了!世子的母亲—打上门来了!还有郡王妃陪着。」
赵颢一惊,接着脸上露出怒色:「这恶妇来作甚?不见不见!不准她进来!」
「可是郡王妃她们.——」
赵颢烦躁地挠头,怒道:「一家子没一个让本王省心的!告诉她们,骞儿无碍,本王自会搭救,叫她们别添乱,赶紧打发回去!」
话没说完,王府后院方向已传来一阵喝骂声,是一道尖利的女声。
「滚开!我乃骞儿生母,谁敢拦我?赵颢,你出来!好好的儿子交到你手上,你是如何照顾的?竟把我儿弄进了大理寺监牢,你不仅不配为夫,更不配为父,我们母子瞎了眼,摊上你这麽个不争气的东西!」
赵颢勃然大怒,一旁的下人哭丧着脸道:「殿下,王府怕是拦不住她,没人敢对世子的母亲动粗—」
赵颢恨恨脚:「毒妇!恶妇!泼妇!本王简直——」
语气一顿,赵颢一身的气势却陡然一颓,起身就往王府前庭西院偏厅跑去,
圆滚滚的身材像一只弹跳的皮球,蹦蹦哒踏地跑远,一边跑一边扔下一句话。
「本王避一避,不与妇道人家一般见识!」
赵孝骞突然入狱的消息,牵动着各方人马的心思。
今时不同往日,赵孝骞如今的地位与当年不一样,扭转宋辽形势的盖世之功,已令他的声望在大宋暴增,他已不再是曾经那个楚王世子,而是渐渐成为一种图腾似的代表人物。
他改变的不仅是大宋的国力军力,同时也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看大宋的人心。
人心思定之时,功臣下狱,无论朝堂还是民间,都引发了人们情绪的强烈反弹,这种反弹情绪以瘟疫般的速度在全城蔓延,
今日朝会结束后,民间顿时引发了一阵铺天盖地的痛骂声。
如今大宋的政治环境宽松,没有所谓的因言获罪,民间市井议论朝政,针砭时弊,极少有被问罪的,所以赵孝骞入狱后,市并百姓痛骂朝廷的人特别多。
骂得最多的词汇,便是「自毁长城」。
四个字,道出了事实。
大宋好不容易扭转了国势,结果你们把功劳最大的功臣抓起来了,满朝君臣文武,都忘了辽国还未被灭,还在边境对大宋虎视耽耽,干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大宋药丸!
民间情绪沸腾,朝堂上也不安宁。
今日散朝后,许多官员出了宫门,自动自觉地找了一处僻静之地,众人聚集起来议事。
神奇的是,这次聚集的朝臣官员甚多,而且这些人里有新党也有旧党。
自元丰改制以来,大宋原本水火不容的新旧两党,这次居然难得平静地齐聚一堂,今日再无党系政见之争,所有人的聚集只有一个目的,为赵孝骞联名上疏,求情鸣冤。
大宋的朝臣,或许为了政见,为了党系,为了利益打得头破血流,但朝堂里终归还是存在一些正义之土,他们是真心想为这个国家好,愿意为这个国家做点什麽。
历朝历代,永远不缺这一类无私纯粹的人。
群臣聚集之地,苏辙苏轼俩兄弟挺身而出,慷慨陈词。
外敌未灭,国不可虐士,尤其是,虐的还是这样一位对大宋有盖世之功的大功臣,英雄北定之功未远,今日却骤然蒙冤下狱,此举岂不寒了天下人之心?
对待功臣若如此无情,未来抗击外侮,大宋将士谁人还敢豁命以赴,谁人还愿浴血杀敌?
千载难逢的国势扭转,只因赵孝骞一人下狱,整个国势或将重新回到当初屈辱的原点,这怎能接受?在座但凡稍有报国之心,天良未泯者,当为河间郡王鸣冤鼓呼,奔走营救,莫使英雄流血又流泪。
苏家兄弟不愧是青史留名的大文豪,一番陈词颇具煽动性,聚集的群臣顿时被点燃了,纷纷举臂扬拳附和。
众人商议之后,苏轼亲笔疾书,一道联名奏疏新鲜出炉,奏疏措辞激烈,直贬官家赵煦猜忌功臣,自毁长城,而令亲者痛,仇者快,此非仁君之道,请官家纳良谏,纠错非,正己身,省功过。
三十馀朝臣最后具名于奏疏之上,一同为赵孝骞鸣不平。
新旧两党官员,为了同一人而摒弃前嫌,难得保持立场一致,这大约是大宋历史上百年方见的奇迹了。
汴京城沸反盈天,朝野间的骂声传荡云霄,街头巷尾皆可闻。
延福宫,福宁殿内,赵煦一脸晦气地坐在椅子上,眼神里透着深深的烦躁之色。
目光一警,望向旁边的章惊,赵煦冷冷一哼。
不争气的老东西,做人做官真就四平八稳,谁都不得罪。
今日若是章惊拿出宰相的威严出来弹压一下,刘贤真他们是什麽下场或许不知,但赵孝骞兴许却能免了这场牢狱之灾,而赵煦这位官家,也能少挨多少骂。
刚才章被召见之前,皇城司的魏节已进宫密奏,汴京城此时已是全城沸腾,朝野上下人人皆在痛骂朝堂君臣,尤其是他这个官家,被骂得更惨。
外敌未灭,先猜忌功臣,自废武功,这不是昏君是什麽?
天知道赵煦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天知道赵煦根本没有猜忌之心,谁教事情偏就那麽巧,即将要拿下刘贤真等人的时候,赵孝骞杀犯官的消息恰好就到了汴京呢。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赵煦自已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反应,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除了把赵孝骞拿问下狱,赵煦还能怎麽办?
四十二名官员,未经汴京三法司审断就擅自斩首,这本就是一件要命的大祸,赵煦作为官家,总不能视而不见毫无表示吧?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赵孝骞免职下狱,这是赵煦唯一的选择,否则朝臣们岂会放过他?
福宁殿内,赵煦和章惊相对而坐,互视无言凝壹。
良久,赵煦叹道:「子厚先生,你还是快想想办法吧,朕听说汴京市井百姓已将朕骂得狗血淋头了,说朕是什麽昏君—」
赵煦露出委屈之色:「朕真是昏君麽?一切皆是不得已,事情逼到这个份上,朕能怎麽办?」
「子厚先生想想办法,找个由头先把赵子安放出来再说,若是在大理寺多关上几日,朕在史书上的名声都臭不可闻了。」
章怀却叹道:「官家,事情来得太突然,臣也在想办法,说到底,还是郡王殿下太冲动,若是他当时没杀那些官员,如今也不至于这麽被动。」
赵煦冷哼道:「他若不杀,四十二名官员回到汴京,岂不是逃出生天了?子厚先生想必比朕更清楚,有刘贤真这些人的庇护,韩维他们定然无事,赵子安杀了他们,正是为了先绝祸患。」
「法理或许有错,但情理上来说,赵子安没错。」
赵煦说着望向章,无形中散发出一股迫人的压力。
「你是宰相,事情赶快解决,朕不想挨骂了,猜虐功臣的恶名,朕也担不起,三日内,找个由头让赵孝骞出狱。」
章授须皱眉冥思许久,方才缓缓道:「为今之计,官家和臣不宜妄动,我们不动,别人会有动作。」
「朝野舆情四起,马上会有各路朝臣联名上疏,为赵孝骞求情,官家稍安勿躁,臣以为,事情很快会有转机。」
顿了顿,章又道:「另外,臣会亲自审理刘贤真等人,从他们身上打开缺口,如若坐实了刘贤真等人之罪,赵孝骞杀官一事,便有转圜的馀地了。」
「那时对赵孝骞的定性,只不过是流程上的不正确而已,他没杀错人,对朝野和天下人都有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