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颢虽然是个胖子,但这个胖子很精明,不仅懂规矩,也懂行情。
赵孝骞这次闯了祸,人还没回京,赵颢已开始上下活动,到处送礼了。
送出的礼价值不一样,有的八万两,有的五万两。
唯独给章的,是二十方两,他最贵。
章惊是高端货,值得这个价。
如果放在仙侠文的修真界拍卖会上,章惊这个货相当于万年难得一遇的天材地宝,被各方大佬争抢出价甚至不惜杀人夺宝的存在。
如此高端的货,赵孝骞怎会轻易放他走?
可惜现在这个高端货成了精,贵而不自知,满脸焦急愤怒要走。
赵家父子自然是不肯放人的,你都主动跳坑里了,还指望我们把你拉出来?
「章相公莫走,咱们事情还没说完呢。」赵孝骞拽着他的衣袖不松手。
赵颢比儿子更热情,当即便命人把银安殿的大门关上,锁死。
章怀脖颈青筋暴跳。
一时大意,入了龙潭虎穴!
「赵子安,不是老夫不帮你,你干的事太大了,老夫实在救不了。」章惊摇头叹道。
「四十二名官员,你未奉朝廷诏令,一声不全杀了,且不说他们背后的靠山是怎样的人,单说你杀官这件事,朝堂上就过不去!」
章惊越说越气愤:「老夫身为宰相,自当嫉恶如仇,按理说,今日老夫便该下令将他打入大理寺,然后发起朝议,论尔之罪—.」
「那你为何不下令拿我?」赵孝骞冷不丁问道。
章惊气势陡然一僵,接着迅速颓然,
「令尊送礼迅雷不及掩耳,老夫一失足成千古恨,更何况官家——」章惊然一顿,道:「总之,子安之罪,老夫装作没看见便是最大的善良了,要我帮你,办不到,二位另请高明吧。」
「告辞!」
章惊起身欲行,这次惊喜地发现,赵孝骞没再拽着他了。
刚走到银安殿门口,赵孝骞突然扭过身对赵颢道:「父王,咱这就出门,去汴京的勾栏瓦舍坐一坐,再找几个有名气的说书人」
赵颢颇有默契地捧眼:「哦?找说书人作甚?」
「花钱雇他们讲故事。」
「什麽故事?」
「关于当朝宰相收受贿赂二十万两之巨,收了钱却立马翻脸,不肯办事的故事,这个故事很长,约莫要讲一百个来回———
「对了,顺便再提几句,宰相连官家的面子都不给,大约是臣强君弱,欺负官家年轻吧——」
赵颢惊地睁大了眼:「啊?这位宰相如此过分吗?那倒是必须宣扬一下,
你我父子身为忠臣,嫉恶如仇,见此不平正应挺身而出——」」
赵孝骞也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孩儿若被蒙冤入狱,临走前再报效一回社稷,拉个奸诈的宰相垫背,勉强也算是对得起良心了—」」
父子俩一搭一唱,配合十分默契。
章怀站在银安殿门口,老脸都绿了,身子中风似的颤个不停。
最后实在忍不住,章惊赫然转身,指着父子俩怒喝道:「你俩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好意思说什麽报效社稷!奸,活生生的奸侯!」
别的说辞倒也罢了,但赵孝骞那句「臣强君弱」实在太要命,太诛心。
如果这句话真传了出去,章惊委实有点犯忧。
官家年轻,但已亲政两年,他已越来越成熟,帝王心术渐成,对朝堂的掌控力也越来越强,若「臣强君弱」这四个字传出去,官家一定会死死记住的。
毕竟章怀自从拜相后,大力打压清除旧党,手段确实很强势,因为强势的原因,确实与官家闹过几次矛盾,现在想想,这都是当初自己埋的雷啊。
章惊知道自己现在走不了了,他不想站队,但官家和楚王父子逼他站队,随便几句话便将他逼得没有退路。
是非对错他已无心分辨,官家的面子搭在里面呢。
迟疑了许久,章惊愤愤一脚,转身回到了矮桌前坐下。
心不甘情不愿,但不得不帮赵孝骞,无他,「利弊」二字而已。
「拿酒来!」章惊拍桌吼道。
赵颢顿时笑开了花,当即命人打开银安殿的门,令下人端酒。
章怀端起酒杯就喝,也不再讲什麽餐桌礼节,抄起筷子大口狂炫吃菜,嚼得嘎哎嘎吱响,好像嘴里嚼的是这对丧良心父子的血肉。
赵孝骞这时也换了一副嘴脸,从刚才的威胁,迅速转变为关切,殷勤地帮章怀布菜斟酒。
「章相公多吃点,这些年操劳国事辛苦,看看您瘦的,教人心疼落泪——」赵孝骞动情地道。
「滚!」章惊狠狠瞪了他一眼,还将赵孝骞给他挟的菜从餐盘里挑出来扔桌上,一脸的嫌恶。
今日登门之前,他还打算跟赵孝骞缓和一下关系,互相卖个人情。
结果进门不到半个时辰,章就突然理解了曾经的自己。
跟这阴险狡诈的货来往,实在很难缓和关系,这货得罪人的本事,简直比他安邦定国的本事大多了。
这样的人不配有朋友,活该举世皆敌!
赵孝骞浑然不觉章怀此刻的心路历程,态度仍然非常诚挚。
章惊泄愤似的吃喝,但他终究是个花甲老人,实在吃不了多少。
几口之后章已放下筷子,盯着银安殿外明媚晴朗的天空,黯然神伤,一副被绑架的肉票渴望自由的表情。
赵孝骞眨了眨眼,道:「章相公就不问问,我为何要杀韩维等四十二名犯官?」
章惊冷冷道:「你自有你的理由,而且肯定会说自己是正义的,老夫却非偏听偏信之人。」
赵孝骞撇嘴,这倔老头儿,收了我的钱还这麽狂,也就是宰相了,换了别人,这会儿他的户首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并底。
对章的恶劣态度视而不见,赵孝骞将韩维等人在真定府的所作所为完整地述说出来。
章惊越听脸色越凝重,望向赵孝骞的眼神已不再充满愤怒,但还是夹杂着些许狐疑。
没办法,赵孝骞在章怀心目中的信誉度跟塌房的爱豆似的,已经崩塌了。
「你说的这些,是真是假?」章惊索性直白地问道。
赵孝骞认真地道:「韩维等人问斩前,亲笔写下认罪供状,皇城司和真定府辖下九县搜集了大量的铁证,还有—
顿了顿,赵孝骞的语气渐渐又有了几分杀意,缓缓道:「还有真定府新下葬的四百多座坟头,可为我作证,章相公若不信,可秘密遣人赴真定府明察暗访。」
「我虽年轻,但也不是做事不分轻重之人,若非韩维他们确实犯下了弥天大罪,当地民情激愤,我怎会如此冲动,当着数万百姓的面处斩四十二名犯官?」
章怀沉默不语,虽然对赵孝骞仍有些愤然,但此刻他的怒火已消了许多。
章惊脾气性格不好,为人强势,也有公报私仇的局限性,胸怀算不上大度。
但凭良心说,他不算坏人,作为当朝宰相,除了报复当年欺凌他的旧党外,
他确实也想为大宋为百姓做点实事,不然也不会如此着力于推行新政。
韩维等人在真定府的行径,如果情况属实的话,那麽被赵孝骞杀了确实不冤,他们该死。
情感上仍对赵家父子满怀怒意,但不可否认的是,从是非观和正义感的角度上,章此刻已不知不觉站到了赵孝骞这边。
赵孝骞见火候差不多了,于是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册递给章怀。
章惊皱眉,下意识接过,展开一看,眉头越皱越紧。
「这是——」
赵孝骞笑道:「知道章相公不乐意帮我,我从另一个角度说说这事儿?」
「这是韩维等人被处斩前的供出的幕后权贵名单,韩维他们在真定府做下的恶事,皆是他们幕后指使,圈地的人也是他们。
赵孝骞加重了语气,缓缓道:「名单上的权贵,有一半是旧党中人,或是跟旧党过从甚密。」
话说到这里,赵孝骞不必再说。
他看到章惊的两眼已开始放光,他知道章惊动心了,对他来说,这是赵孝骞送给他的利益。
「利益」不仅仅是金钱和权力,也有九世难平的「仇恨」。
章怀自从拜相后,对旧党的报复简直是丧心病狂,当年旧党得势,对章惊的打压贬谪太厉害,章惊沉寂蛰伏多年,对旧党的仇恨也越积越深,于是拜相后也是以牙还牙,对旧党的打击更过分。
赵孝骞的这份名单上,有一半是旧党中人。
这是什麽?
这是给他送业绩来了啊,这是赤裸裸的革命友谊啊!
刚才还不甘不愿的章怀,此刻精气神全变了,两眼放出湛然的光彩,整个人振奋起来。
迅速收起名单,章的表情恢复了平静。
「此事,尚未查实————.」章惊抒须端着架子道。
赵孝骞无辜地道:「您还信不过我吗?」
「信不过!」章怀硬邦邦地道:「赵子安,在老夫这里,你比始乱终弃的客更不讲信誉,你就是个小人!」
赵孝骞惊道:「谁特麽造的谣?弱水三千,我一回都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