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材太珍贵,身份尊贵如赵孝骞苏轼者,也不得不争执一下。
仅有一只熊掌,怎麽吃它就成了问题。
当赵孝骞说把熊掌扔出去喂狗时,苏轼不得不妥协了。
以苏轼对赵孝骞的了解,这货若横了心,是真会把它扔出去喂狗的,人家就这德行,只要能解气,他不在乎干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但苏轼舍不得啊。
多麽珍贵的熊掌,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家,错过今日,这辈子多半是没机会再吃了,妥协就妥协吧,能吃进嘴里就算。
大营帅帐前的空地上,陈守等人支起了一只炭炉,炭火烧得正旺。
熊掌去皮,用黄酒花椒八角腌制过后,整只放进蒸笼。
赵孝骞和苏轼蹲在炭炉前,两人眼巴巴地盯着红旺的炉火,不时咽了咽唾沫,活像两个等着善人施粥的流民草寇。
「子安啊,蒸出来的熊掌若味道不对,你罪过大了———.」苏轼直到此刻还是一脸意难平。
他认为赵孝骞浪费了珍贵的食材,蒸出来的熊掌绝对没有炖熊掌好吃。
这辈子大概率只能吃一次的东西,苏轼不得不慎重对待。
赵孝骞立马道:「若是蒸出来的不好吃,子瞻先生就别吃了,整只留给我如何?」
「不得行!」苏轼不假思索地道:「难吃也要吃,我认了,但绝不能少我一口。」
「放心吧,我的手艺你还信不过?」
「信不过,除非你说儿豁」—·
「不。」
熊掌肉质紧,上蒸的时间必须更久,才能将肉蒸烂。
足足蒸了一个多时辰,蒸笼四周已弥漫出浓浓的肉香,赵孝骞和苏轼面露喜色,互相交换了一记行家老饕的专业眼神。
成了。
揭开蒸笼,端出瓷盘,上面的熊掌已快蒸得不成形状,显然已烂透了。
「真香!」苏轼欣然大笑。
将熊掌端进帅帐,二人相对坐下,赵孝骞又命陈守弄来一壶酒。
二人挟箸下手,夹起一筷烂乎乎的肉送进嘴里,然后,二人的脸上仿佛被灯光师打上了白光,整个人布灵布灵的。
肉质肥美多汁,入口即化,腌制过后的熊掌已去除了腥腹味,一口下去如同吸进了琼浆,带着几分猪骨髓的肉香。
苏轼陶醉地闭上眼,满足地叹息。
「此生无憾矣!」苏轼喃喃道。
不知为何,突然感动得想哭,也不知什麽事令他想哭。
苏轼在闭眼品鉴熊掌的味道时,赵孝骞终究还是比较实在。
他不发表一句评价,只是埋头苦吃,味味苏轼睁开眼后不由大惊失色,熊掌竟已被赵孝骞吃了三分之一。
「竖子住手!—住嘴!」苏轼抄起筷子就抢。
二人再次争执起来,你一口我一口,你比我多吃一口,这一轮你先歇一歇——.
很神奇,食物一旦被争抢,哪怕是坨屎,都会瞬间被抢光。
片刻之后,整只熊掌被二人一扫而空,就连盘子里的汁液也被苏轼舔得乾乾净净。
擦了擦泛着油光的嘴,苏轼突然眼眶一红,哽咽起来。
「如此美味珍,此生仅此一回,老夫再也吃不上了,悲从中来,呜呼哀哉!」
赵孝骞愣然:「你得绝症了?」
「熊掌难得,恐难再有,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应该只有这一次大快朵颐的机会了吧。」
赵孝骞更愣然:「就这?」
「不然呢?」
赵孝骞扭头:「陈守进来!」
陈守掀帘而入。
「这几日有空派几队人马,带足弹药,在附近的山林里找一找,想办法给我打一头熊来,能办到吗?」
陈守抱拳:「能办到,末将这就集结禁军兵马。」
陈守退出帅帐,苏轼一脸然地看着他,
赵孝骞摊手:「想吃熊掌,就是这麽简单。」
「子瞻先生,这里是军队,军队从来不缺吃货,更不缺杀才,打头熊而已,
多大个事儿,只要附近有熊,一定难逃毒手。」
「子瞻先生就洗乾净屁股等着吃熊掌吧。
说得容易,确实容易,宋军拥有火器,又是成群结队,打一头熊并不难。
难的是机缘,是如何发现熊。
大营里等了几日,苏轼还是没等到。
看着苏轼越来越失望的面容,赵孝骞也觉得过意不去,于是只好温言安慰,
并且表示亲手给苏轼做一道名菜「东坡肉」。
苏轼这下就不是失望,而是惊恐了,态度坚决地表示绝对不吃,而且强烈要求赵孝骞改名。
赵孝骞打死也不改。
开玩笑,华夏传了一千年的传统名菜,菜名怎能说改就改?
维护传统是华夏每个炎黄子孙应尽的责任。
又过了几日,不知不觉已是初夏时节,天气渐渐有了几分炎意,人们身上的衣裳也渐渐单薄起来。
苏轼等不了熊掌了,他要回汴京了。
毕竟出使辽国半年,总归要回汴京交差的,不然留在龙卫营里名不正言不顺,每天蹭吃蹭喝,还跟提供食物的金主爸爸吵架,再待下去人家就该嫌弃了。
听说苏轼要走,赵孝骞有点不舍,当即表示要送他到真定城。
苏轼感动坏了,子安贤弟纵已是郡王之尊,仍如此重情重义,此地距离真定城四百馀里,他亦不辞辛苦,亲自相送。
男人之间的友情到了如此地步,又共同经历过生死,还有啥可说的,生死至交不过如此罢了。
感动的苏轼默默流了一阵眼泪,难得痛快地答应了赵孝骞的非分要求,—
给他再写几幅字,亲笔落款留跋。
也不知赵孝骞要他那麽多字画作甚,苏轼不理解,但尊重。
第二天上午,赵孝骞擂鼓聚将,交代了军中的一些事务后,便带着苏轼和陈守等禁军出发了。
宋辽之间最近风波不断,当然,风波都是赵孝骞先挑起来的。
宋军几番越境,与辽军大小规模交战多次。有了几次胜利打底,辽军如今也不敢轻易挑起战争了,赵孝骞判断,最近数月,飞狐兵马司应该不会再有战事,
辽军没那胆子。
既然无事,赵孝骞当然不是安安分分待在大营里的人,借着苏轼回汴京的由头,赵孝骞亲自送到真定城。
主要是想真定城里的仁婆娘了。
忍把千金酬一笑,毕竟相思,不如拉丝好。
种建中和众将送赵孝骞和苏轼到大营辕门外,众人一脸不甘不愿。
虽说最近应该不会有战事,但郡王殿下终究是一军主帅。
这位主帅咋老想着往外跑呢?几方将士你都不管了?
赵孝骞当然不想管了,没打仗时候,我跟几万糙汉子待在一起干嘛?还要管你们操练,管你们吃喝拉撒,我爹都没这麽管过我,我凭啥管你们?
与苏轼一同上路,带上四百多名禁军护送,赵孝骞出营时比苏轼还迫不及待,仿佛逃出缅北电诈园区的被噶了腰子的残缺人质。
出了大营往南,赵孝骞心情极佳,想到真定城里的仁婆娘,浑身便禁不住地火热滚烫。
脑子想着什麽,嘴上便忍不住说了出来。
赵孝骞一路与苏轼聊天,聊的都是风花雪月和女人。
主要是女人。
在文豪面前聊风花雪月容易露怯,人家聊得兴起便冒出一段即兴的诗词,赵孝骞实在干不过。
聊女人的话题可就丰富了,这个领域赵孝骞有着绝对的发言权。
越聊越兴起,一旁的苏轼脸色却越听越黑,
终于,苏轼幽幽地道:「老夫知道了,你根本就不是送我,你是想回真定城睡你的女人,送我只是你的藉口———」
「这里到真定城,我绝对全程相陪,男儿大丈夫,不要看别人说了什麽,要看别人做了什麽,你就说送没送吧。」
苏轼一想,好像确实有道理.
可还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行人赶路的速度很快,路上全是策马奔腾,苏轼这把老骨头都快颠散架了。
赵孝骞不管那些,他赶回城有事,事关赵家楚王一脉子嗣传承的大事。
三五日后,一行人终于赶到了真定城。
仰望不算巍峨,反而略显破败的城门,赵孝骞由衷地呼了口气,随即扭头望向苏轼,在马背上抱拳。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子瞻先生一路—」
苏轼惊地看着他,听着语气不大对,急忙打断他:「都快进城了,这时候你跟我告别?」
「为了睡你家婆娘,你连一顿饭都不管我了吗?天都快黑了,你让我过城而不入继续赶路?」
赵孝骞赫然惊醒,汕汕一笑:「完全没那意思,子瞻先生误会了,走,咱们进城,今夜好酒好菜款待。」
苏轼愈发幽怨,他已肯定了,赵孝骞就是那意思。
战争,果然泯灭了他的人性。
策马行至城门,守城的是邵靖魔下的厢军,大多是认识赵孝骞的。
见赵孝骞等人骑马而来,城门值守的厢军将士认出了他,纷纷惊喜地执戟行礼,自觉地让出一条道。
苏轼默默地看着将士们恭敬且喜悦的表情,活了大半辈子,将士们的表情是真是假,他自然一眼能分辨。
「子安贤弟,无论龙卫营还是真定府,你都很受将士们拥戴呀。」苏轼叹道。
赵孝骞笑了笑:「都是当兵吃粮的苦哈哈儿,我知道他们要什麽,于是就给什麽,将士们自然认同我。」
「朝堂上喊什麽忠君报国的口号,那是士大夫干的事儿,在这里,当兵就是吃粮领兵,不缺他们吃,不拖欠他们的兵饷,你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比喊任何口号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