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敌人的预测,是必须不惮以最坏的恶意的。
赵孝骞不了解耶律淳,但他了解人性的阴暗。
因为那些阴暗面,赵孝骞恰好都有。
预测敌人的行动很简单,把自己代入敌人的立场和视角,得到的结果便八九不离十了。
赵孝骞把自己代入了耶律淳的立场,假设自己刚与宋军做完了一笔吃了大亏的交易,心里肯定是不甘的,那种既愤怒又屈的情绪,亲身尝过的人才懂。
交易结束了,被挟制的人平安回来了,唯一投鼠忌器的因素已不存在了,再也没了任何顾虑,这不得发疯似的报复一波?
如果赵孝骞是耶律淳,他一定会报复。
为了达到报复的目的,他可以牺牲任何人和事,他的目标不一定是获取胜利,但凡能稍微恶心一下敌人都很爽。
耶律淳会如何报复?
两千辽国重甲骑兵千里迢迢从上京调来,耶律淳本来打算用在决战的战场上,出了耶律延禧被俘这个意外后,行动中止了,但重甲骑兵仍在飞狐兵马司待命。
被当做杀手的利器,岂不是最佳的报复方式?
耶律淳看穿了宋军火器的弱点,它能三百步内击敌,但它的穿透力并没有那麽强大,重甲可挡,只要将重甲骑兵用于前锋,撕破宋军的第一道防线口子,那麽辽军离胜利就不远了。
不幸的是,赵孝骞预判了耶律淳的预判,而且更要命的是,宋军的火器升级了。
「国运气数」就是这麽神奇,无论是庙算在前,还是偶然所致,当事情的结果不可遏止地偏向某一方时,你不得不相信冥冥中真的存在「大势」和「气数」这种玄幻的东西。
赵孝骞与众将商议过后,数百名斥候被紧急派了出去,如同火种般洒向四面八方。
整整一天,斥候没带回任何消息。
与此同时,宋军在飞狐兵马司内开始了整顿。
辽国百姓里的青壮大多被杀戮,活着的老人和妇孺被集中关押,官署和民间的财物被洗劫一空,兵马司附近方圆的辽国村庄部落听说了宋军的暴行后,纷纷赶着牛羊渡河,向北方逃难。
战争过后,每当土地换了新主人,这样的混乱是无法避免的。
国家机器的碾压下,没有所谓的无辜可怜,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是不值一提的草芥。
古往今来那麽多人期盼和平,就是因为战争中得到红利的终究只是极少数,绝大部分的人是无法逃离且损失最大的。
飞狐兵马司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整顿之后,必须要向朝廷请旨派遣工匠,修筑城墙,并且周边建起多座堡寨,用以防御辽军。
这是个大工程,以大宋目前的国力,至少也要好几年才能完工,几年以后,天下又不知是怎样的情势。
傍晚时分,斥候仍未传来最近的军情,拒马河对岸的辽军大营一片平静,仿佛他们真的已经放弃了飞狐兵马司。
赵孝骞不敢怠慢,但也知必须沉住气,于是下令在拒马河沿岸埋伏数十处暗哨,每处暗哨皆装备响箭,一旦有敌情立马报讯。
隔着拒马河,宋辽两军陷入诡异的沉默对时中。
这种对峙的状态,整整持续了三天。
日子太平静,每天斥候回报,都说附近无敌情,听了太多无风无浪的消息,赵孝骞都有点不自信了。
逻辑上来说,辽军不可能毫无动作,除非耶律淳真的不想活了,不趁着这最后的机会反扑一下,回到上京可就真要被治重罪了。
可是这都过去三天了,辽军确实没动静。
愁死人了。
赵孝骞每天坐在官署正堂内,日夜不停地盯着地图看,试图从这粗糙的地图上发现灵感。
期间种建中和魔下几名将领狗狗票票来了几趟,一脸猥琐文神秘地告诉赵孝骞,将士们从被关押的辽国妇孺中,挑选了几位容貌尚可的年轻女子,
郡王殿下若有意,随时可召她们侍寝。
赵孝骞气得都要骂娘了。
战事危机四伏,随时可能爆发,你们特麽的居然还给我找美女,难道不知「死」字怎麽写吗?
愤怒之极的赵孝骞当即...让部将把美女们带过来看看。
都是魔下的一番心意,作为一军主帅,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呐!
美女们被带上来,赵孝骞惊地睁大了眼,沉默半响,面无表情地挥手,换一批。
一批下去,又换一批,如此反覆。
最后一批换完,赵孝骞气坏了,让将领们排好队,他一个个轮着端过去我都不好意思寒你们的心,你们特麽的却寒了我的心—·
这一批批的歪瓜裂枣,你们管她们叫「容貌尚可」?
这辈子是真没吃过细糠吗?
虽说离家多日,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多少有些需求,但—士可杀不可辱!
对辽国的民间女子彻底死心后,赵孝骞决定清心寡欲,对比一下,还是自家婆娘好,甩这些女子不知多少条街。
拒马河北岸,辽军大营。
三万馀兵马从飞狐兵马司撤走,不仅是耶律淳的命令,同时也是上京的老实说,耶律淳接到上京的命令时懵逼了很久,他没想到上京居然会做出如此决策,这令他非常不可思议。
辽国是游牧民族建国,游牧民族的性格大多比较刚烈,尽管立国这麽多年,受到中原文化和农耕民族习性的影响,辽人已不如当年那般宁折不屈,
可骨子里的不服气却是基因里就有的。
飞狐兵马司如此重要的地方,上京居然会做出放弃的决策,耶律淳简直不敢想像,根本不知道上京发生了什麽事,耶律洪基吃错了什麽药。
错归错,耶律淳很快就欣然接受了命令。
辽军撤出飞狐兵马司,本来也是耶律淳的打算,他打算以「诱敌深入」的理由,暂时让辽军撤走,然后集结兵力突袭反扑,无论成败,耶律淳擅自下令撤出飞狐兵马司的举动,上京那里都交代得过去。
而且他确实是要反扑的,只不过宋国赵孝骞与他的私下交易,却完美地掩藏在反扑计划之下,一旦完成交易,耶律淳再无顾忌,反扑计划亦能完美实施。
结果上京居然跟他的想法一样,都是要放弃飞狐兵马司。
这还等什麽,当然是名正言顺地撤军。
宋军到达之前,三万馀辽军已撤到了拒马河北岸,离岸五里,依水扎营。
整整三天,耶律淳没有任何动作,但他每天都站在岸边张望,观察对岸宋军的动向。
每临大战,耶律淳都很沉得住气,越冷静的人,收获越大,赢面越高,
唯一一次不冷静,就是耶律延禧被俘之后,没办法,这件事真踩到了他的命门,不拼命不行,脑袋保不住了。
三天了,耶律淳只是静静地看着对岸,神情平淡,眼神漠然。
他在等时机,一击必杀的时机。
身后传来不假掩饰的脚步声,一道熟悉却略显轻桃的声音,令耶律淳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王叔还在等什麽?此时宋军刚占领飞狐兵马司,咱们趁夜渡河突袭便是。」
来人正是耶律延禧。
释归辽营后,耶律延禧沉寂了几日,仍深陷在被俘的打击中不可自拔。
后来或许是身处辽营,心中的安全感越来越充实,耶律延禧渐渐恢复了以往的开朗,关于自己被俘的事本就是绝密,除了耶律淳,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耶律延禧满心庆幸。
他知道,这件事被掩盖下去了,或者说,它根本没有传出去过。
一切都是耶律淳的安排,为了保密,耶律淳甚至不惜杀了两三千逃回来的辽军将士灭口。
知道一切真相的耶律延禧,对耶律淳自是感激涕零,人生中最大而且永不可能翻身的污点,就这样天衣无缝地隐瞒下来,他的皇太孙之位仍然稳若磐石,无人可撼动对耶律淳的感激是发自内心的,但对耶律淳在军事上的保守态度,耶律延禧也是看不顺眼的,两者并不予盾。
听到耶律延禧的声音,耶律淳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嫌恶。
是的,他现在越来越嫌恶耶律延禧了。
若不是因为他,何至于有那场大败?整整四万兵马,一战而全军覆没,
耶律淳的所有部署都被打乱,还不得不冒看天大的风险瞒下皇太孙被俘之事,私下遣密使与宋人接触,谈判,交易·——
如今皇太孙被救回来,这个丧门星非但没有闭门反省,沉寂几日后又恢复了以往轻桃狂妄的模样,被俘的耻辱经历就真的当做没发生过。
若非他是皇太孙,耶律淳真恨不得亲自抄刀剁了他。
耶律延禧慢慢走到耶律淳身后,顺着他的自光望去,正是对岸的飞狐兵马司方向。
「王叔在想什麽?宋军占领飞狐兵马司已三日了,咱们再不出兵,宋军就彻底站住脚,那时再想夺回兵马司,恐比登天还难。」
耶律淳叹了口气,竖子不仅狂妄,而且无知,这麽个货色,居然是我大辽未来的国君,大辽怕是气数已尽了。
「太孙殿下稍安勿躁,臣自有安排。」耶律淳不得不挤出笑脸虚应。
「王叔快点安排吧,上京的旨意可是催王叔速速归京呢,这次反扑若文贻误了战机,王叔的罪恐怕会更重。」
耶律淳脸上顿时浮现怒色,你特麽个败家子,我回上京被问罪,究竟是因为谁,自己心里没点逼数麽?现在居然一副局外人的语气,堂堂储君,真是一点廉耻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