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自称名叫「萧敌里」的人,如果真如他所说,不过是辽国某位权贵的庶子,赵孝骞情愿把陈守的眼珠子抠出来当泡儿踩。
特麽的糊弄人的鬼话都不走走心,欺骗都如此草率的麽?
赵孝骞感到自己的智商被无声地侮辱了,
此时陈守摩下的禁军与辽军的厮杀已白热化,双方拼得你死我活,互有伤亡没有了火器的优势,纵然陈守魔下的禁军是大宋步军殿前司的精锐,对阵这支辽军时,仍有些力不从心,一番浴血厮杀后,禁军的伤亡渐渐增加。
由此可见,这支辽军确实不凡,赵孝骞敢肯定,这绝不是普通的辽军,而这些人明显冲着这个年轻的辽人而来,那麽这个所谓庶子的人,身份更不简单了。
此时双方的伤亡仍在增加,赵孝骞却不忍心了,这些都是日夜贴身跟随他的忠勇之士,相处久了,大家已跟兄弟一般亲密,战场固有一死,但如果能避免,
何必徒增伤亡?
响箭刚放出,种建中的援兵一时半会儿估摸到不了,赵孝骞不能指望他了。
「贾实,你带两个人冲过去,拿刀架住那个庶子的脖子,看看这支辽军的反应。」赵孝骞突然大声下令。
贾实二话不说,当即便闪身冲到耶律延禧的身后,一柄刀悄无声息地搁在他的脖子上。
耶律延禧吓得魂飞天外,感受到脖子上冰凉的寒意,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赵孝骞拨开了保护他的盾牌,走到耶律延禧的身后,用他的身躯挡住自己,
扬声喝道:「全都住手!」
话音落,这支浴血厮杀的辽军果然住手,每个人都有些无措地望向耶律延禧,尤其是他脖子上架着的那柄刀。
刀柄握在贾实的手上,贾实似笑非笑,那柄刀却仿佛长成了耶律延禧身体的新器官,如影随形,对他的脖子永远不离不弃。
见所有辽军已住手,神情皆无措,赵孝骞更加确定了。
果然,他们是冲着这庶子来的,而且这辽人显然是个十分重要的人物,连根汗毛都伤不得,这些辽军宁愿放弃抵抗,也不敢不听话,就是因为刀在耶律延禧的脖子上,他们投鼠忌器。
这个人,很重要。
双方就这样僵持住,陈守和禁军们神情戒备,一步一步朝赵孝骞靠拢,而且陈守和禁军们此时也意识到这个辽人不简单,无声无息地将耶律延禧重重围了起来。
辽军更绝望了,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救出皇太孙了。
良久,赵孝骞打破沉默,冷冷地警了耶律延禧一眼,对辽军道:「现在怎麽办?尔等如何破招?」
辽军没人哎声儿。
赵孝骞缓缓道:「我不知道这个人叫什麽,是什麽身份,因为无知,所以无畏,你们若敢再动手,我就下令一刀剁了他,反正他是辽人,他的死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辽军顿时一阵躁动,随即安静下来,
还是没人出来说话,事关辽国皇太孙的生死,没人敢出这个头,要担责任的。
赵孝骞见辽军已开始动摇,不由笑了:「再过一柱香时辰,我的援兵就到了,那时你们也别想跑。」
「现在,我允许你们逃走,此人究竟有多大的分量,让你们辽国来个说话管用的人,来真定城与我当面聊聊—.」
说着赵孝骞拍了拍耶律延禧的肩,鼓励道:「萧庶子?来,跟你的部将袍泽们笑一笑,笑得甜一点,咱们本地的帮会都是很讲礼貌的。」
耶律延禧浑身抖索如筛糠,但不敢不从,于是奋力朝数百辽军将士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笑完之后,赵孝骞又淳淳善诱道:「此情此景,难道不应该交代几句场面话吗?」
「比如JJ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什麽的,输人不能输阵,再狼狈也要充一下英雄好汉,不然会被你的部将鄙视的。」
耶律延禧脸色铁青,须臾又苍白,愤怒与胆怯两种情绪反覆交织。
他听出赵孝骞话里的讽刺意味,倒也没真那麽缺心眼交代场面话,只是颓然垂头不语。
数百辽军情知行动失败,大势已去,今日断然无法救出皇太孙了,只能选择撤退。
一击不中,抽身远退才是明智的做法。
地上还躺着五六百辽军的尸首,没人回头看一眼,他们转身就走,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直到所有辽军都撤走,赵孝骞才重新打量着面若死灰的耶律延禧,现在的眼神跟刚才绝然不同。
此刻赵孝骞的眼神充满了欣喜,如同发现了一处宝藏,眼睛里散发出的每一道光芒,都带着金钱的腐臭味道。
「邵靖不错,回头给他记个大功,稀里糊涂的居然捡到宝贝了———」赵孝骞拍了拍耶律延禧的肩,道:「人家为了救你,都已付出了数百人的性命,你还说自己是不被家族待见的庶子?」
耶律延禧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张嘴正要说什麽,被赵孝骞制止。
「别说,咱们不急,等回到我宋军大营,有的时间慢慢聊。」
这回赵孝骞认真了,立马接管了耶律延禧和那百名亲卫,令陈守魔下的禁军亲自看守,押回大营。
随即匆匆的马蹄声传来,一支千馀人的龙卫营将士飞马赶来,见赵孝骞无恙,将士们大松了口气。
在龙卫营和禁军的簇拥下,赵孝骞骑马来到战场上。
此时激战已结束,赵孝骞驻马环视四周,只见旷野平原上处处皆是战后的痕迹。
横七竖八躺满的尸首,千疮百孔的旌旗,重伤倒地的将士哀哀痛呼呻吟,还有一匹匹战马的尸身,折断的兵器,以及散落四处的残肢,跪在地上失去反抗的辽军俘虏·—
宋军正在打扫战场,对地上的辽军尸首一个个补刀。
骑兵在战场边沿来回巡弋,寻找溃逃失散的敌军,步军按着顺序一个个摸索着辽军将士的尸首,寻找死尸衣甲里的钱财粮食等战利品。
活着的龙卫营和厢军将士正聚在另一个角落,被随军大夫疗伤,或拿出乾粮大口咀嚼,补充体力。
赵孝骞忍住心头的颤栗,仔细打量着战场的一切画面。
这才是战场的真实模样,残酷惨烈,你死我活。
活下来便是极大的幸运,将士们吃着乾粮,谈笑风生,或是大声咒骂,咒骂之后,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低抑的哭声,哭声迅速感染了其他人,大家一同哭了起来。
哭过之后,在将领的喝骂下,将士们又迅速平复了情绪,开始聊起激战的细节,以及憧憬战后的功劳奖赏————
人世百态,众生有相即是无相。
若是局外人,看着这群活着的将士又笑又哭,又骂复又笑,大约会认定他们是一群疯子。
可是在场的袍泽们都很清楚,他们不是疯子,只是一群在鬼门关转过一圈后,回到阳间的幸存者,他们需要发泄各种极端的暴戾的悲伤的情绪。
赵孝骞叹了口气,徒步走了过去。
刚走近,龙卫营和厢军将士们已看见了他,纷纷支撑扶着起身,朝他行礼。
赵孝骞微笑,扬手示意将士们坐下。
「今日诸位以性命相拼,方得此大胜,我赵孝骞不说什麽大话空话,什麽忠君报国,什麽家国社稷之类的,估计也说不到你们的心里。」
顿了顿,赵孝骞沉声道:「我说点实在的,今日活下来的兄弟,记龙卫营首功,朝廷和我本人都有奖赏。」
「战死的袍泽兄弟,朝廷必有优恤,我本人也会表达一下心意,让英灵目,他们死前的牵挂,便是我赵孝骞此生绝不推卸的责任。」
四周一片寂静,将士们脏乱的脸庞上渐渐浮出感激之色,眼眶逐渐通红。
不知谁带头,突然面朝赵孝骞双膝跪地,
「小人代战死的兄弟们,谢赵郡公慷慨之恩!」
剩下的数千人也纷纷跟着跪拜下去,异口同声地道谢。
赵孝骞叹了口气,道:「都起来吧,你们浴血杀敌,我若连兄弟们的身后事都料理不清楚,岂不是寒了大家的心,多馀的废话我不说,袍泽们看我的行动。」
「若我说了却做不到,龙卫营和厢军弟兄,任何时候都可以指着我的鼻子骂娘,我赵孝骞愧领生受,绝不反驳半句。」
见众将士仍跪拜不肯起身,赵孝骞双膝也跪拜下去。
「多谢袍泽兄弟们浴血杀敌,我大宋自立国以来,鲜得此大获全胜,皆是诸位之功,不管你们杀敌的初衷是为了什麽,事实是,你们为我大宋扬了国威,长了脸面,给我大宋君臣和百姓挣了尊严。」
「赵孝骞,再次拜谢诸位!」
说完赵孝骞深深伏地叩首。
众将士也慌忙叩首回礼,互拜之后,人群中不知是谁又哭了一声,情绪传染到数千人之中,大家都抑制不住,纷纷豪陶大哭起来。
赵孝骞神色黯然地转身。
种建中迎了上来,低声道:「郡公刚才发响箭,是遇到危险了?」
赵孝骞心情沉重,懒得细说。
然后突然问道:「此战我军伤亡如何?」
种建中沉默片刻,道:「张嵘折可适所部一万兵马,邵靖冯晟所部五千厢军,此战过后,活着的只剩了五千来人,折损整整一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