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此时是初冬时分,青阳虽然不算北边,但是天气也不可避免的冷了起来,李云李正兄弟二人,各自穿上了一身厚袍子,行走在苍山的山道上。
虽然山道依旧很是简陋,没有修过,更没有青石路,但是二人还是如履平地一般,在山间行走,一边走一边说话。
李云手指着苍山旁边的一处小山,开口道:“这几天,有看风水的,说这座山不错,准备将咱们的祖陵修到这里,等会我们一起去查一查族谱,然后就把这个事情给办下来。”
李云回头看了看李正,开口道:“咱们是同宗的兄弟,这祖陵就咱们两家共用。”
李云跟李正,并不是亲堂兄弟,而是同一个曾祖,也就是说二人的父亲是堂兄弟。
那这样其实也很好算,祖陵就埋到曾祖那一代,往下数,只算两家的先祖。
李正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爹的坟好找,我娘的坟…”
他微微摇头,没有说话了。
当初李麻子造反,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两家人自然是穷的冒泡,李云跟李正两个人能出生降世都已经是奇迹了。
二人的母亲…更是早早的没了。
他们甚至没有什么关于母亲的记忆。
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两个人才能自小玩到一起,一直到现在,都是堪比亲兄弟的关系。
“能找到的就迁坟,找不到的就立衣冠冢。”
眼见着李家村在望,李云笑着说道:“走罢,走罢,村子要到了,不去查一查族谱,我们恐怕连祖辈叫什么都不知道。”
李正也“嗯”了一声,跟在李云身后,开口道:“大侄子性格还不错。”
听他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李云回头看了看他,笑着说道:“怎么说?”
“昨天咱们宿在寨子里,天气又冷,床板又硬,他也没有叫苦,今天一早见了我,还过来跟我行礼。”
昨天傍晚,李云带着李元,体验了一下“老家”的模样,一家人上了苍山,就住在苍山大寨里。
苍山大寨,现在早已经不住人了,上一次有人来,还是李云成婚的时候。
只不过,当年李云成婚布置的红绸彩带,这些年早已经无影无踪了。
并不是被风刮跑了,或者说是被风水雨打,消磨干净了,一定是有人上山,取走了这些东西。
哪怕是一条红绸带,对于百姓来说,也是能用得着的好玩意儿。
因此,现在的苍山大寨,颇有些凄凉。
李某人哑然一笑,开口笑道:“一个男娃娃,哪有这么矫情?在寨子里睡一个晚上就要叫苦了?”
“而且,他娘给他带了厚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没让他吃什么苦头。”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进了李家村,二人刚一靠近,杨喜就大步上前,对着二人欠身行礼:“上位,李将军!”
李云左右看了看,皱眉道:“不是让你别吓着乡亲们么?怎么带了这么多人来?”
杨喜连忙说道:“只带了二百人,其他人都留在了青阳。”
李云摇头道:“这整个村子,也未见得有二百人。”
说罢,他打量了一下村子里的道路,然后带着李正,一路朝着村长家走去。
片刻之后,二人在篱笆墙外停下,李云看了看李正,李正会意,上前敲门。
没过多久,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还没开门,就哀告道:“官爷,我们村到底犯了什么事,我爹病了,已经好几年没有管村里的事情了。”
门外的李正闻言,回头看了看李云,兄弟二人目光对视,彼此都有些沉默。
宣州,作为江南三道比较核心的州郡,作为李云的家乡,江东朝廷在这里行政,至少已经五六年时间了。
甚至更长。
然而衙门变了,这一声官爷却没有变,一如当年李云初下苍山那样。
李正开口说道:“我是李正,李三柱的儿子。”
“本村人。”
他说的,是正宗苍山本地的口音,哪怕是青阳县里的人,都说不出这样的口音。
篱笆墙里的汉子愣了愣,这才开了门,他看了看李正,又看了看李云,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两只手不自觉的颤了颤,然后深深低下头:“请…请…”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然后扭头就跑:“我…我去喊我爹…”
李正回头看着李云,二人都是无奈一笑,李云摇头感慨:“外面天翻地覆,到了村子里一看,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李正回到了李云身后,缓缓说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皇权尚且不下乡,而且这些最底下的官差,有时候态度不能太好。”
李正看着李云,补充道:“不然,管不住人,还会被欺负。”
李某人哑然:“这话说出去要挨骂。”
李正正色道:“但这是实话。”
兄弟两个人正聊天的时候,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汉,拄着手杖走了出来,见到了一身袍服的兄弟二人之后,他靠近了几步,睁着眼睛辨认了一番,然后又退后了两三步,有些不可置信:“你…”
“你是小麻子…”
李云爽朗一笑:“老丈,是我。”
“十年前,官差拿我,我在树上躲着,你帮过我哩。”
近十年过去,老人家苍老了许多,他正要说话,他那儿子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老丈回头,瞪了自己儿子一眼:“我心里有数,给倒茶去!”
这汉子有些瑟缩的低头,下去倒茶去了。
显然,他听说了外面的一些传闻,甚至猜到了一些李云的身份。
很快,兄弟二人进了这家正堂。
正堂没有什么客厅,只有几个板凳,李云与李正一人一个板凳,坐在了老头子对面。
“老丈,我这一趟从外地回来,是想要跟你问一问,我们李家族谱的事情。”
“还有,我们兄弟,想要在苍山,修一座祖陵。”
“族谱,族谱…”
老爷子低下了头,似乎是有些糊涂了,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
李正缓缓说道:“老丈不要着急,族谱给我们抄一份就行了,修祖坟的事情,也不用村子里出人出力。”
老村长还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李正还要说话,一旁的李云,拍了拍他的肩膀,颇有些无奈的说道:“我猜到了。”
李正一怔,看向李云。
李某人淡淡的说道:“恐怕咱们的父辈的名字,被从族谱上消掉了。”
李正愣在原地。
老村长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这也不能怪我们,当年…当年…”
“老汉这就重修族谱,给他们加进去…”
当年,李云的父亲带着李正的父亲,以及其他一伙人,上山做了山贼,他们当了山贼,不伏官府管教,但是李家村的人不行,因此村子里就把他们二人的名字,从族谱里开革了出去,免得惹麻烦。
哪怕后来,李云兄弟在江东发迹了,李家村的人也很少能把江东的吴王,跟当年的那个小麻子联系到一起。
即便听说了一些零星的消息,也少有人会想起来重修族谱的事情,
见他满头是汗,李云微微摇头:“老丈不要着急,我们不用你重修族谱。”
他笑着说道:“我们在山上长大,不知道祖辈,曾祖辈的名字了,老丈给我们写出来,我们兄弟二人,从此自家一个族谱。”
做山贼,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李云的父亲李麻子,也不是什么有文化的人,李云一直到成年,甚至都不认识字。
李麻子,也就自然不会跟李云说,他的祖父叫什么名字,曾祖父叫什么名字。
哪怕偶尔下山祭拜,也是祭拜一个小土丘,无有碑文。
他还真不知道祖辈,以及曾祖辈叫什么名字。
老村长闻言,这才松了口气,他开口说道:“这个容易,这个容易,你们这一支,还有个在世的长辈,老头子一会儿就去寻他,把详细的整理出来。”
“也不用太详细。”
李云笑着说道:“我二人同一个曾祖,只要我二人直系祖辈的名字就成,同辈的…”
“有没有,干系不大。”
“那二位在这里,稍等一等。”
老村长连忙点头,看着自己的儿子:“搀着我去你铜叔家。”
“哎。”
这汉子应了一声,扶着老爹走出了院子。
父子俩走到院子里,老村长的额头,已经满是汗水,他扭头看着自己的儿子,深呼吸了一口气。
“竟真是他,竟真是他…”
老村长读过几年书,忍不住喃喃道。
“这是在修宗室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