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县侯说的没错,在鱼钩没有离开水面之前,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上客堂里,几人这次并没有顺着那条熟悉的幽径走向小池,就只是坐在院子里那棵松树下,不怒和尚的神色很复杂,不仅仅是遗憾和失望,细细看去竟也有类似于如释重负的轻松。
从大雄宝殿到上客堂这一路,不怒和尚想了很多,和其他大多数僧人不同的是,他对于信仰成神这件事始终保持着一个期待而又犹豫的看法,因为这毕竟是从未触及过的领域,那无数的香火愿力会凝聚出一个拥有何种思想的神明呢?
是好是坏?有利还是有害?
所在,对于怀着这种复杂矛盾情绪的不怒来讲,他看见李子冀完成点睛一步而感到激动,也因为最终信仰成神失败而感到安心。
成功或是失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倾向于哪个结果,以至于无论是哪个结果,他都要比其他人接受的更快。
“小僧从未想过此事会以这样的结果落幕。”
不怒叹了口气。
李子冀能够理解他的想法,既然不清楚自己的鱼钩上挂着的到底是沉木还是大鱼,为了避免一个坏的结果,索性就永远都不要将鱼竿提起。
信仰成神也一样,既然不知道圆满之后是好是坏,那索性就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也未尝不是好事。
不怒的想法也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如果不是因为世界轮回早已注定,李子冀或许也会认同这样的想法,可当知晓轮回重启不可避免后,那么无论圆满之后的结果是好是坏,都值得去搏一搏。
松香味略有些浓,似乎是因为先前天地生出异象的缘故,上客堂院子中央的这棵松树生命力也变得更加旺盛,李子冀道:“能以完美开始并以完美结束的事情少之又少,虎头蛇尾才是这世上大多数事情的常态。”
上客堂的客人如今就只剩下了李子冀和王小树两个,也就是说这偌大院子里就只有他们四人对坐一起,为那短短半个时辰发生的一切不停感慨叹息着。
王小树自然是很少插话的,毕竟和李子冀三人比较起来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
沈自在同样显得安静,除了他本身性情比较冷漠之外,想必也和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着莫大关系,这位出身鬼妖一族,又入道门的天之骄子,想必已经看出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的心里一定有数不清的问题。
但却什么都没有问,哪怕李子冀就坐在眼前。
“之后的普陀山,会热闹一段时间。”
李子冀的目光透过松树的缝隙看向大雄宝殿的方向,佛祖像既然已经被放置入塔林,那么大雄宝殿里就需要重新塑造一尊佛祖像出来才行,这是小事,不重要。
重要的是接下来会来此的各方势力。
信仰成神这种方法若是能够公布于众,那么最起码,神教和儒山或许也能够做成这件事,甚至就连在无尽平原的异教也未尝不可。
松下无酒也无茶。
青白色的石桌并不平整,那些坑坑洼洼里盛着像是雨后留下的积水,这几天并未下雨,这些石桌表面的坑洼里也自然不可能会是雨水,而是这棵松树每日清晨所滴落下来的露水。
餐风饮露是邪魔歪道,但餐风饮露却也是仙家本相。
归根结底,露水与露水之间也是有差异的,这棵松树屹立在上客堂里已经数百年的时光,无时无刻不在沐浴着佛光,自身早已沾染了佛性慈悲,所凝聚滴落出来的露水也有着类似天材地宝的功效。
这也是上客堂里的众多好处之一。
沈自在轻轻抬了抬手指,坑洼里积蓄的露水化作一道水流升起然后被他吸入口中,这些露水里藏着鲜活的气息,对于身体或是气海经脉都有着一些好处。
他盯着这棵松树看了一会儿,然后道:“信仰成神也好,亦或是其他什么也罢,归根结底都是外力,不如自身。”
李子冀赞同这句话:“是这个道理。”
沈自在将目光从松树移到他的身上:“既然你也很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放弃追求自身的力量?”
李子冀没想到沈自在会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稍作沉默后回答道:“我并没有放弃提升自己的实力,但在提升自己的同时寻求更多可能的另外一条路,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松树像是轻轻地晃了晃,青石桌上那些坑洼里再度蓄满了露水。
沈自在道:“我不知道你与佛门如此坚持的原因是什么,事实上对我来说无论你们竭力促成此事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感兴趣,我也并不反对你去寻求更多的可能性,但你并没有竭尽全力去提升自己,我没有在你的眼里看见诸如非此不可的坚定。”
尽管李子冀的实力提升的非常快,每一步都走的稳扎稳打,超出无数人的想象,可他对自身的未来却似乎加上了一个极限。
或许其他人因为不了解,因为太熟悉,所以很难察觉到,但沈自在不同,从他在偏堂外看见李子冀的第一眼,他就已经察觉到如今的李子冀失去了当年在山外山那种平静内敛却能撕碎一切的锋芒。
如今的李子冀似乎并未去想着超越极限,而是预先为自己设下了一个极限。
这样的极限困住了此刻看上去依然前途无量的他。
话音落下,沈自在便已经起身离开了上客堂。
不怒和尚叹了口气,片刻后也起身告辞。
李子冀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发呆。
王小树满心疑问却也不敢开口,不久后也悄悄起身顺着幽径去到了小池旁静心。
任何人都是有极限的,很多人也都能够意识到自己的极限,然后再根据自己的极限去量力而行。
但修道者不是普通人,求得便是夺天地造化强大自身,所以修道者绝不能为自己设定跨不过去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