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门关下多荒墓，金瓶腹中盛玉露。
燕裕背着双手站在原地，望着那坍圮不全的城墙，延伸到视线不可及的尽头，心想这要多么高明的阵法禁制，以及多么夸张的资源投入，才能将昔日恢弘的引魂长城给重建复原啊。
难说。
不如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一期工程建个100米……
燕裕回过头去，就看见陈灵韵正在喝水。
“你别光顾着喝水，你过来看看。”燕裕说道，“这城墙得有多长啊？”
“起码十万八千里吧。”陈灵韵随口说道，“收个几百万的阴鬼，每个鬼背着砖头和水泥，修个百来米就差不多了，估计都不需要土木机械进场。”
燕裕：………………
合着把鬼魂当免费劳动力是吧？
他的神情逐渐狐疑起来，因为仔细思考、反复权衡……似乎也找不出漏洞？
因为鬼魂就是这样的：无需吃喝，不会疲累，所需唯一的能量来源无非阴气而已，但阴气在九幽阴府之中到处都是，几乎就跟地球大气层里面的氧气似的，堪称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四舍五入之下，一个低阶阴鬼就等于一个效率很低的永动机，只要能以夸张的数量叠加起来，就会变成一个效率很高的永动机。
“你确定能抓得到这么多的阴鬼……”燕裕话还没说完，忽然猛地想到先前算过的死亡率，陆国每天差不多死亡几万人左右，连忙改口问道，“你确定要拿阴鬼当免费劳动力来使唤？别忘了，他们大多数可都有亲人子女还在阳世！”
“要是让民众们知道，自己过世的亲朋好友去了阴间，在转世投胎之前，要先为一个叫陈灵韵的资本家修建几百米的墙……”
“他们为什么会知道？”陈灵韵诧异地看着燕裕，脸上浮现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来，“修完城墙，一碗孟婆汤下去，全都忘光光了好吧。”
燕裕：………………
“你说的也是。”陈灵韵思索起来，“反正受了再大的苦难和委屈，转世之前都会随着前世记忆直接烟消云散，只让每人修个几百米也太浪费劳动力资源了。这个数字我是随口说的，真正要修的时候还得重新核算一下。”
“秦始皇和隋炀帝见了你，也得说一声服。”燕裕终于吐槽说道。
“两个古代皇帝怎么跟我这个现代人比？”陈灵韵不屑冷笑。
“确实。”燕裕点头说道，“至少人家只会驱使活着的民夫，不会连死了的人也抓起来当苦力，不给吃喝不发工资就给一碗孟婆汤。”
两人一边拌嘴，一边穿过鬼门关遗址，继续前行。
关前是漫无边际的原野，几乎找不到可以指引方向的路标。过了关便有一条小径，虽然荒废失修多年，却也勉强可以辨认轨迹。
燕裕想起之前在离宫秘境之中的阴鬼关，也曾见过类似的景象，但比起真正的九幽阴府而言也只是小巫见大巫——差不多就是水龙头流水和尼亚加拉大瀑布的区别。
沿着小径一路向前，远远可以看见奔腾宽阔的江河，随着两人前行而越发近了。
“这里本来应该有个孟婆汤的摊位。”陈灵韵忽然说道，“孤魂野鬼饮下孟婆汤，便将前世今生的记忆尽数消去。只是后来阴府坍圮，孟婆自然同样再无踪影。”
“所以呢？”燕裕问道，“孤魂野鬼不饮孟婆汤，岂不是要带着前世记忆去投胎转世了？”
“想得美。”陈灵韵露出微笑，指着前方的忘川河道，“那边的奈何桥也塌了，水流湍急，鬼不能过，需行至上游浅水滩处方能涉河。你猜忘川河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孟婆汤乃是忘川河水所制，饮之便忘，而涉河免不了意外饮水。”
“只是强饮忘川河水，先天之灵容易受损昧去。用你能理解的话说，就是魂魄投胎之后容易在母亲腹中流产。医学上一般会将这种不明原因的生化妊娠，统一归咎于胚胎质量不高。”
“原来如此。”燕裕扶着下巴，思索说道，“重建孟婆摊和奈何桥，确保渡河众魂的鬼身安全，为新时代新人口的优生优育添砖加瓦，对吧？”
“你想想，要是把这块重建起来，能挽救陆国多少新生儿的性命？”陈灵韵笑吟吟道，“又能刷取多少功德呢？”
“得了吧，你刚才就杀了不知道多少生命了。”燕裕嘴上这样说着，内心却有些意动。
功德这玩意，谁会嫌多呢？便是不渡天劫，你看那太阳真昧剑意，为何独独选中燕裕？还不是他重生以来拯救陆国刷取的大量功德，让他如黑夜之中的电灯泡那样显眼。
功德护体的家伙，都是有大义的，做不得假。哪怕你用心不纯，最终福泽千万生民，也比那些自居善良却从不做善事的家伙要强。
“孟婆摊好弄，你的招魂幡里不就有个鬼母嘛。”燕裕说道，“也算是废物利用、下岗人员再就业了。但奈何桥要怎么修？一般的木头估计不行吧。”
“嗯，这块我也没有思路。”陈灵韵看着燕裕，微笑说道，“能在忘川河水的冲刷下屹立不倒的，肯定是经过特殊祭炼的神木无疑。”
“那就是要弄神木了。”燕裕说道，“还得找个会制器的。”
“是的。”陈灵韵笑眼弯弯。
燕裕回以疑惑不解的目光，很快又转为“你瞅啥”的戏谑和嘲讽。
“你的傀儡，听说四肢骨骼乃是神龙木制成？”陈灵韵见他不解，索性直接说道。
“你从哪里知道的？哦，赵元真又大嘴巴了。”燕裕当场猜到答案，推脱说道，“是的，但东西是她鉴定的，最后炼制步骤也是她完成的，我全程搭她的便车什么都没做。”
“嗯，毕竟你也擅长搭便车。”陈灵韵随口说道，“所以她既能鉴定天材地宝，也有炼器的手法，重建奈何桥的工程可以让她来做。”
“神经，她愿意让我搭便车，不等于也愿意帮你好吗？”燕裕轻蔑不屑地道，“你想想，以你和她的关系之恶劣，她会同意？”
“功德。”陈灵韵提醒他道，“她也需要。”
燕裕顿时语噎，半晌才道：
“就算重建奈何桥确实能收获海量功德，但以你在她心目中的观感，我怀疑她根本不会相信你的任何说辞。”
“所以才要你帮忙背书嘛，亲爱的”陈灵韵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撒娇般甜腻腻地说道，“她是你老婆，我也是你老婆，我和她算是好姐妹呀。过往有些误会龃龉，你这个做老公的不该帮我们解开吗？”
“笑话，我们还没扯证呢，别老公老公地叫，我怕人误会。”燕裕试图将她推开，“我凭什么要帮你？”
“功德。”陈灵韵笑呵呵道，“你也有份。”
燕裕：………………
泥马的为了挣这份功德还真就非得帮她不可了是吧？好难啊，我真的不想帮她啊，可这份功德实在是太多了……不是，是为了拯救陆国原本会夭折的新生儿，让无数的母亲不再流泪，让无数家庭避免支离破碎！
哎，我也没有办法呀。
“老公呀。”见燕裕明显神情动摇，陈灵韵立刻趁热打铁，娇滴滴地说道，“反正赵姐姐结丹后也无事可做，叫她来跟我们一起分润功德嘛，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们自己小家消化了也好呀。天材地宝方面不用担心，我这边负责收集情报，她只需要过去看一眼就行了。”
“你……我只负责跟她说，能不能成功我不管。”燕裕表情挣扎地说道。
“你太好了！”陈灵韵抱住他的脸颊，狠狠地亲了一口，“有你帮我背书，她肯定会同意的。”
“合着如果她不同意，就是我没有帮你认真背书是吧？”燕裕虚着眼睛盯她。
“我相信那种事情不会发生的。”陈灵韵依旧在笑。
由于奈何桥与周边禁制已经坍塌崩解，两人便御剑而起，从空中飞过忘川河，只见下方是连绵不绝的丘陵与山脉，路线也变得崎岖艰难起来。
“从此处起，到酆都城中，一路都不甚太平。”陈灵韵低声说道，“阴气浓重之地，易滋生各种妖魔鬼怪，需要有人定期沿途清剿，护持亡魂前往轮回台处。”
“剑仙做这种事情比较合适。”燕裕很快得出答案，“速度快，定点狙杀，大范围的法术容易误伤。”
“嗯。”陈灵韵微笑起来，“如果雇柠柠和明湖来做这个事情，怎么样？”
“雇？人家又不缺钱。”燕裕摇头说道，“这种事情做一次两次，救的亡魂不多，功德也没有多少，只能用情分才能请动人家。柠柠或许愿意帮你，明湖跟你关系熟络吗？”
“还可以吧，我们在副队长群里聊得比较多。”陈灵韵笑嘻嘻道，“但可能还是需要你帮忙提一嘴哦，亲爱的……”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燕裕叹气说道，“感觉我这后宫都像是为你开的了，娶回家里都要为你打工。”
“前面酆都城就不去了。”陈灵韵忽然说道，“那里还是一片废墟，又有许多强大鬼物驻守，清剿起来也非一日之计。”
“进了酆都城，根据善恶分为两拨。善的前往轮回台投胎，恶的就去地狱服刑，刑满了再去投胎。”
“对了，地狱怎么样了？”燕裕忽然生出好奇心来。
“前三层都废弃了。”陈灵韵回答说道，“更下面的，以我的实力还没法下去。”
“我目前的设想是，前三层敲了重新装修，让云锦做一个水淹地狱，让红羽做一个火烧地狱，让小怜做个虫噬地狱，再请若溪当个镇狱明王，凡是有地狱镇压不住的大恶鬼，就叫她一记专克阴鬼的玉枢雷打去，全部都灰飞烟灭，怎么样？”
“你还真是人尽其才啊。”燕裕呵呵冷笑，“有不在你计划清单之中的吗？你赶快报上名字，我好去泡她。”
“不是还有安娜吗？”陈灵韵斜他一眼。
“让人家北境女王过来帮你重建阴府地狱，你也真敢想！”燕裕狠狠地嘲笑她道。
既然不打算去酆都城，两人便调转剑光往回飞去。
一路上，燕裕都在思考此行的关键问题：要不要让陈灵韵来重建阴司？
这事情正如她所说，整体权衡下来是典型的利大于害，就算不让她插手去管，未来随着灵气复苏的程度推进，修士们的实力修为不断提升，也总会有人找到这里来的。
除非将实情告知上面，让他们派重兵守在这里，不允许其他修士窥探……那想要重建阴司的人可就超级多了。
生死要害之地，不可落于人手。陈灵韵虽然不怎么靠谱，但终归算得上自己人，由她掌管自己还能从旁监督，别人来管自己怎么能够放心？
既然我燕裕知道了这个事儿，那么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我都不能置之不理！
燕裕飞快做好了心理建设，再转头看向陈灵韵的侧脸，只见她嘴角微微上扬，并没有说话或者传音。
但燕裕非常确定，这女人一定早就料想到了我刚才的心理过程，而且笃定我绝对会说服自己去帮她。
这就是我为什么本能排斥她来掌管阴司。
也是为什么我最终仍然支持她重建阴司。
两人回到武当山基地，还没回到镇海战队驻地，就看见清安战队的蒋宏，大老远就从对面跑过来了。
“燕队，你怎么在这里？刚才给你发消息联系不上你……”他神情焦急地说道，“你赶快去哪里避一避吧，队长正在到处找你算账呢。”
“没事，让他来。”燕裕豪迈地挥手说道，“我不会输的。”
“我没有担心你，我是担心队长他啊。”蒋宏语速飞快地道，“他都是要渡劫的人了，万一被你毒打一顿，道心破碎渡不了劫怎么办？”
“说的也是……”燕裕又开始犹豫起来，只听见陈灵韵在旁边笑道：
“但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你们清安战队应该约束好自家的队长才对吧？”
“唉呀，谁约束得了他啊！”蒋宏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远处红着眼睛的李照江冲进大厅，朝燕裕凶神恶煞地扑了过来。
“燕贼！你还我万物之上段位！你还我的连胜记录！你还我的天梯前500名啊啊啊啊！”
眼见他就要冲到燕裕身前，半路却杀出一名女神将，正是被徐锦搬来的救兵，李明湖！只见她伸出纤纤玉指，一把便摁住弟弟的天灵盖，厉声喝道：
“还咩啊？渡劫之前疯玩游戏，不让你玩你还心塞了啊？跟我回去准备渡劫！”
泪流满面的李照江，在姐姐的血脉镇压之下毫无还手之力，如同死猪般被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