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河流淌,巨大的孤立峭壁之上,
墨画凭一己之力,以神念操纵灵墨,像一只「触手怪」一样,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在按照屠先生的「意图」,不停画着阵法。
一副副阵法,烙印在地基峭壁之上。
血祭大阵的基石,被一点点砌成,并被逐渐完善。
而因为有了墨画这个,以一顶百的无情的「阵法机器」,加快了大阵内部的构建。
屠先生终于可以解放人手,从内部抽调更多的邪阵师,派往大阵的边缘,也就是正魔对战的「前线」,去扩大血祭大阵的范围,去拓宽邪神的版图。
同时,有了前车之鉴,这次邪阵师的身边,屠先生派遣了更多守卫的魔修,
比之前多了两倍不止。
乾学势力大,道廷司实力强。
这些守卫的魔修,未必真的能抵御住道廷司金丹境鹰犬的暗杀和围剿。
但能拖延攻势,争取时间,让这些邪阵师,完成自己布下的阵法「任务」,
也就足够了。
任务完成之后,哪怕这些邪阵师,全被顾长怀杀掉,也无所谓。
为神主献上生命,乃至肝脑涂地,那也是他们的光荣,他们理应感到荣幸。
血祭大阵内,墨画在不停画阵法,
血祭大阵在不断运转,不断完善。
而大阵边缘,正魔两道的修士,围绕「邪阵师」,又展开了一场又一场的攻防和厮杀—·
一切如屠先生所料,形势渐渐有了变化。
原本因乾学各方势力镇压,而阻滞的血祭大阵的进度,如今在墨画的「出手」之下,终于又克服了阻碍,一步又一步,缓慢但顺利地向前推进着血祭大阵地基的右侧,一间密室内。
屠先生和上官望,正在盯着不远处,手段匪夷所思,但勤勤恳恳画着阵法的墨画。
「屠先生,」上官望皱眉,「你当真放心,让这小子画这些阵法?」
屠先生默然道:「此事,只有他能做到—”」
整个荒天血祭大阵内,有深厚正道阵法造诣的人,寥寥无几。
而画阵法的速度,能快到墨画这个地步的人,更是绝无仅有。
屠先生他倒是可以,但这是仗着羽化境的神识,与四品阵师的造诣,降维画低品阵法,才能做到。
与墨画这个筑基境就能神识御墨,画二品高阶阵法的小怪物,没有可比性。
更何况,神主复生在即,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可能大材小用,亲自动手来画这些基础阵法。
上官望心中又嫉又恨,隐隐感觉到威胁,便目光冷漠道:
「此子,不会对神主忠诚。
屠先生看了上官望一眼,似笑非笑问道:「望长老,你对神主,又真的忠诚么?」
上官望脸色难看。
屠先生淡淡道:「神主严厉,但又宽容。只要忠诚于神主做事,一些小小的心思,自私的欲望,神主不会见怪。」
这既是在说墨画,也是在提点上官望,
上官望目光微凝,冷笑道:「只怕屠先生,反被这包藏祸心的小子害了。」
他这是在挑拨离间,屠先生自然不可能不明白,只神情淡漠,不发一言。
上官望深深看了屠先生一眼,又沉声道:
「非我道类,其心必异。」
「这小子毕竟是太虚门的弟子,屠先生,你真不怕他反戈一击,坏了我们的大计?」
屠先生漠然看了上官望一眼,心里隐隐知道,这上官望,为什么会在上官家主之位的争夺中,败给上官策了。
格局差了太多,也没容人的器量。
成大事者,必要有容人之量,哪怕此人,是你的生死仇敌。
只有容得下人,才能更好地利用人。
不过,这上官望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屠先生也必须要容忍他格局的狭隘。
有些事,也必须要说明白。
「望长老,」屠先生神色阴肃,缓缓道,「修士论迹不论心,别人不会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也不会在乎你心里怎么想,他们只会看你做了什么。」
「道廷司定罪,也只按「行迹’论罪,不会按‘心念’定罪。」
「做什么,比怎么想更重要。」
「而现在————」屠先生往外面一指,「这个墨画,他在做什么?」」
上官望皱眉。
屠先生咧开嘴,阴森森一笑,「他在画——荒天血祭大阵!」
「尽管他画的,是五行八卦阵法,是正道阵法,但这些阵法,被我囊括在了血祭大阵之中,那他所画的,毋庸置疑,就是邪道大阵!」
「太虚门天骄,乾学阵道魁首,替我们画血祭大阵。无论他画的是什么,是不是自愿,都触犯了太虚门门规,触犯了乾学州界禁令,违背了道廷的大律,是万死难赎之罪,也是他一生都洗不去的污点—”」
「更不必说,届时血祭大阵建成,全力运转,鲜血成河,骨肉成城,魔所及,生灵涂炭,不知要死多少人。」
「这些死去的修土,灭绝的生灵,归根溯源,都会沾着他的因果,他手上的血腥,一辈子洗脱不掉。」
「正道无路,杀孽缠身,你说,」屠先生的眼中,闪烁着森严的鬼火,「这个阵法天才,他会变成什么样,他又有哪条路可走?」
上官望目光微颤。
真到了那个地步,墨画这小子被正道排挤,无路可走,只能从身到心,完全皈依大荒神主,沦为一个恐怖的魔道阵师,自此再无回头之路。
上官望看着屠先生,心底微微发寒。
屠先生接着道:「所以,我不怕他画阵法,不怕他学阵法,反而乐见其成。」
「他画的越多,学的越多,在这件事中,参与的就越多,牵扯的因果就越深,就越是难以摆脱。」
「而这些因果,全都只通向一条路——」
那就是为大荒之主效忠,为奴为婢,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路。
屠先生冷笑道,「我带这小子,去参加万魔会,就是让这天下各个宗门的魔头,都做个见证。」
「证明此子,曾与我等为伍,不仅参加了万魔会,还亲自动手,画了荒天血祭大阵。」
「做了这些事,那他毋庸置疑,就是一个魔修!」
「除非他真有本事,把这邪神庙里,数不尽的金丹魔头,屠个干干净净,再毁尸灭迹」
「否则如此多的魔修亲眼所见,事实确凿,传到正道耳里,他再机灵,也是百口莫辩!」
修界是险恶的,真正的险恶,就藏在这些,看似平平无奇的接触中。
正邪之路,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任你再年轻,再绝顶的天才,也会在欲望的引诱和命运的玩弄下,一步步堕落。
屠先生的目光,越发阴冷,嘴角也勾勒出一丝邪笑。
上官望看向屠先生,眼底露出了深深的忌惮。
另一边,墨画在屠先生的「引诱」下,还在一无所知,卖力地画阵法,似乎并不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又做了什么。
就这样,他画的阵法越来越多,对荒天血祭大阵的「贡献」,也越来越大。
而过了不知多少天,终于,在墨画废寝忘食,夜以继日的努力下,一整面恢弘的哨壁,被墨画画满了阵法。
最后一笔落成之后,墨画整个人彻底松了口气,「虚脱」了一般,躺倒在地上。
即便他是阵道魁首,即便他造谐深厚,即便他阵法画得极快,神识恢复得也极快。
可独自一人,画完这么一大部分基础的大阵构成阵法,还是异常辛苦。
更何况,他还是用「神识御墨」的手段画的,对神识的消耗巨大,对识海的负荷也更重。
当然,付出了努力,墨画同样也有不少收获。
得益于复杂而大量的基础阵法练习,墨画如今对荒天血祭大阵的基础构建,
越发了然于胸。
长时间神识御墨,全力以赴地画阵法,识海负荷加重,也意味着识海在承受更多的磨砺,自然会变得更坚韧,操控也更敏锐了。
再者,墨画神识御墨的同时,动用了一点诡算的法门。
画了这么多阵法,他的神念诡算之法,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锻炼和增强。
这是难能可贵的机会。
若是放在平时,墨画可没这么多灵墨,这么多阵媒,这么多空闲,能神识全开,肆无忌禅地画这么多阵法。
等于说,屠先生是在「自费」,供自己练阵法。
不仅提供场地,提供阵图,提供材料,甚至还把自己关押起来,好让自己有充足的时间,来画阵法。
这么一想,墨画竟觉得赚了。
他差一点就以为,这屠先生是个「大好人」了。
而且,屠先生等会,可能还要做更大的「好人」—”
墨画歇了一会,打坐冥想,恢复了一下神识,而后检查了一下全部阵法,并试着点亮了一下,阵纹通连,华光溢彩,灵力流动没有丝毫阻滞。
确认无误后,墨画点了点头,就盘腿坐在原地,满怀期待地等着屠先生。
过了一会,后背隐隐发寒,仿佛有什么阴森的东西过来了。
墨画眼睛一亮,连忙转过头去,果然见到了死白脸,又瘦又长,吊死鬼一般模样的屠先生。
墨画起身,很有礼貌地拱手道:「屠先生,我画完了。」
屠先生微微颌首,而后抬起头,将整片宏伟峭壁之上,纹路交织,密密麻麻,不但一笔一画,工整严谨,如刀工匠斧,无丝毫错谬,且流光溢彩,于繁复中孕育无尽华美的大阵阵法,尽收眼底,难掩心底的震撼。
「屠先生—」
「屠先生?」
墨画喊了两遍,屠先生这才回过神来,缓缓转过头,看向墨画。
墨画问道:「这些阵法,我都画完了,大阵的阵枢,您能教我么?」
墨画的眼中,含着期盼,充满了清澈的求知欲。
屠先生目光微凝,颌首道:「可以。」
之后他还是说了那句,「你随我来」,便转身离开。
墨画难掩欣喜之情,跟在屠先生身后,沿着三面峭壁,鲜血河流,走进一间密室,来到一面墙壁前。
屠先生故技重施,以手掌为印,化出血色,融了墙壁,露出一条血肉通道。
而后他准备继续往里走,可刚迈步,又收了回来,转过头看向墨画,目光微露忌禅,拂手自墨画面前一挥。
墨画只觉得眼前一晃,便充斥着血色,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了。
墨画心里清楚,这是屠先生提防他,害怕他记着路。
「跟着我走。」
一道声音,传入墨画的识海,但这应该不是声音,更像是「神识传讯」。
与此同时,墨画眼前,出现了一条血丝,似乎在为墨画引路。
墨画就只能跟着血丝,一步步往前走。
走着走着,周遭的气息陡然一变。
墨画便发觉脚下软软的,黏黏的,似乎踩在新鲜的肉上,鼻尖缭绕着一股腥味,还有浓烈的血气,有点令人恶心。
一直向前走,气氛越来越压抑,不知走了多久,血丝消失。
周围阵法的气息,也越来越强烈。
压抑感也几乎到了极致。
甚至冥冥之中,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心脏搏动感,让人喘不过气来。
「到了。」
屠先生阴冷的声音道,而后解了墨画的封印。
所有被遮蔽掉的感官,同一时间,全部恢复。各种阴森,冰冷,恐惧,绝望,狞,哀求,痛苦的感受和情绪,如大海一般汹涌而来,瞬间将墨画淹没。
墨画缓缓睁开双眼,瞳孔猛然一缩,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地狱」的深处。
瑜儿曾经的那句话,又浮现在了他的耳边:
「有很多人要死—」
「血要流到河里,骨头要铺成高楼,人肉要筑成城池,要全都连起来—
眼前的一切,就是这些话,最生动的呈现。
这是一座,血腥恐怖的血肉城池。
鲜血流淌,如护城河一般。
城墙由累累白骨建成,血肉堆砌,将一切连成一体。
骷髅头上,点着鬼火,城墙之上,有一张张死去的人脸浮现,充斥着悲苦与绝望,构成了血肉炼狱的底色。
墨画浑身冰冷,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惊恐,只觉得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邪神」这个概念,在他的心里,也渐渐有了更现实的印象。
屠先生默默看着墨画,并未说话,而是让墨画自行消化,眼前这一幕带来的血腥,恶心,震撼和惊恐等情绪。
许久之后,屠先生才缓缓道:
「这荒天血祭大阵,你还想学么?」
墨画的脸上,先是恐惧,后是苍白,而后是证失神,末了他看着眼前杀孽深重的血肉城池,神情颓唐,摇了摇头:
「我我不想学了—
屠先生冷笑道:「你就这点器量?」
墨画脸色一白,而后似乎是被激怒了,情绪有些失控道:
「你你们这得杀多少人——我是阵师,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然后呢?」屠先生目光阴冷,逼视墨画,「魔道杀人,你们正道,就不杀人了么?」
「我—」
「孤山的墓葬,你去过了吧,里面的场景,你看到了没?」
墨画紧咬着嘴唇,脸色更是煞白。
屠先生道:「孤山那里,死的人不多么?那么大一个矿坑,数以十万计的散修,就这么被坑杀,被活埋了,这不是在杀人么?」
「这还是你看到的,你看不到的地方,大世家大豪门垄断,剥削,欺压乃至进一步压榨,残杀散修的事,放眼天下,比比皆是。甚至此时此刻,就在源源不断地发生。」
「然后呢,有人理会么?」
「剥削者,一生荣华富贵,受苦者,至死无人问津。」
「人若卑微,则命如草芥。你是散修出身,应该深有体会。」
墨画神色痛苦。
屠先生看着墨画,沉默片刻,语气放缓:
「这个世间,本就是如此,一将功成万骨枯,你若要成功,若要求道,就要踩在别人的尸骨上,一步步向上爬。」
「任何犹豫,软弱,迷茫,仿徨,善良,都会成为你的弱点,都会把你拉向失败的深渊,让你泯然众人,沦为别人的牛马和刍狗。」
「成仙之路,尸骸累累。」
「不剥削别人,哪来的资源修道?」
「不欺压别人,又如何成为人上人?」
「这一点上,正道和魔道,其实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正道伪善,巧立名目,
自我掩饰。而魔道直率,行事坦荡,不自欺欺人。」
「正邪并无不同。邪亦是正,正亦是邪。」
「等你真正身居高位,境界高绝,居高临下之时,你就会知道,什么叫众生如蚁,别人的命,根本不是命,只是你成就大道的基石。」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是‘刍狗」,是生是死,又何足道哉?」
「若有需要,屠万生,又有何妨?」
墨画神情震动,脸色不断变换,仿佛世界观都被「颠覆」,而一点点崩塌了。
屠先生看在眼里,颇为满意,对墨画道:
「你随我来,我带你看看,这世间超凡脱俗,血肉化神,真正无上玄妙的阵法·.」
墨画原本迷茫挣扎的眼中,渐渐流露出渴望,泛着异样的光彩,似乎是被屠先生的话引诱,近乎本能地,亦步亦趋,跟在了屠先生的身后,踩着万人的血肉户骨,走向了血肉城池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