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谢晋元副教授的试探,探究方子业的态度。
如今的方子业可不是以前,如今的骨科结构也不比以前,子业再也不是那个可有可无的骨科小弟,而是每一句话意见都非常重要的“骨科大佬”!
方子业并未耽搁很久,回道:“谢老师,纵向来看,袁老师是我的恩师,我理应支持他继续留在创伤外科。”
“可横向来看,我们医院的核心制度毕竟是教授带组制,谢老师您的综合水平,相对优于我的恩师。”
“从相对更长远的发展而言,如果我的老师到创伤中心历练一段时间,也会更有益。”
“所以我百分百支持谢老师您的提议。”
谢晋元的阅读速度很快:“真的?”
“谢老师,我的实话发自肺腑,并非是与您逢迎而合。”方子业坦然回道。
“谢谢子业你能这么客观地支持和选择。/拱拳。”谢晋元发来一个膜拜的手势。
“那就更要恭喜谢老师您了。”方子业笑着回道。
与谢晋元副教授结束聊天后,方子业暂放下了手机,继续深思了大概有两分钟。
然后拿起手机,将此信息发给了袁威宏。
袁威宏自己还并不知道这个提议,因此回复相对比较慌张:“子业你怎么看?”
“师父,如果我说,我的建议是如果谢晋元副教授明年升了正高之后,您先去他现在的位置,您会不会想打我一顿啊?”方子业试探性地回。
“娘希匹,你觉得呢?”袁威宏可没有对方子业客气,发的文字都仿佛怒张舞爪。
方子业并不意外,却也早有预案:“但师父,你的资历虽然不如谢晋元老师,但你的积累比他厚得多啊?”
“所以,你的履历应该比他更好看才好。”
“子业你要大义灭亲!!!!”袁威宏不顾其他,打出了一连串的感叹号。
方子业继续不慌不忙道:“于谢晋元副教授而言,他升正高,单独带组,就是上限。”
“可于师父您而言,却并非如此!”
“师父您有基础科研积累为内功,有专业技术积累为手中剑,有人脉为登梯网,您会差一个带组的机会么?”
“师父您今年才三十七岁,就已经是正高研究员,副教授,副主任医师,手握优青课题!”
“段宏教授所在的位置,才是师父您该去的!”
“但这需要圆润的胚底,最好是有一个相对更无懈的履历,让他人心服口服。”
“师父您是不缺课题,也不缺带组机会的。”
“等您升正高之后,医院必然会为你配备带组,等你的资历升起来之后,您坐专科行政主任的位置也理所应当。”
“甚至更进一步,如今邓老师的专科大主任的位置也是您的。”
袁威宏在此刻打断:“你等会儿?”
“你说的这些,我都做了,你干嘛去?!!!”
袁威宏还是爱学生的,至少是爱方子业的。
“师父,我当然当一个等死的阀二代了!”
“您难道还不清楚么?我觉得我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博士期间了。”
“无忧无虑的。”方子业笑着发过去语音。
“你。”
袁威宏说道:“首先,我不想被骂。”
“其次,有德者居持。”
方子业则回道:“师父,说句不好听的,我们师门内的事情,关外界毛线事?”
“其次,谁敢说师父您无德无能?”
“再则,其实师父,以我的脾性,最多只适合带一个组,并不适合当一个行政主任!”
方子业非常清楚自己的缺点,那就是在极端的情况下,会缺一种他人所‘认为’的圆滑。
但方子业觉得自己是改不过来了,所谓的圆滑,都是被打磨出来的。
方子业在得到了面板之后,一路风生水起,一切事宜,多以暴力镇压,别人的打磨,都被方子业的棱角刺得粉身碎骨。
而要现在的方子业去重新修正自己的脾气,早已经没了机会,而且也只会让方子业觉得太累!
“师父,只要我不离开中南医院,就没有任何人敢说您不配。”
“其他的,管那么些干嘛?”方子业道。
袁威宏则说:“就算我正当年的时候,你不当主任,那我退休了呢?”
“那不是还有兰天罗还有揭翰这些师弟么?”方子业早就物色好了人选。
“未必只有当了主任才是最优秀的。”
袁威宏:“……”
邓海波的信息是:“子业不愧是子业,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技惊四座。”
“吴教授下台后打电话给我说起方教授你的事,我待在房间里苦思了足足两个小时,依旧百思不得解!”
方子业扭着屁股将坐姿扶正,双手快速地编辑着信息:“邓教授,您过誉了,我也只是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希望你和吴教授不要怪罪我的僭越!”
“其实思路是吴勇教授给的,我最多就是一个执行任务的打工人而已……”
方子业接着发了两个可爱的‘憨笑天选打工人’表情。
摁了过去。
邓海波见方子业搬出来吴勇二字,也是无可奈何地道:“方教授果真能言善辩,也低调得很。”
吴勇是主任,邓海波总不能说吴勇的不是。
但其实,邓海波心知,想法是想法,思路是思路,操作是操作。
要怎么做更好,很多人都能想得到,可做不做得出来,在现实中实现,才是最重要的。
外科越是如此。
手上功夫才是真功夫。
“并非我低调,只是陈述事实,邓老师,我可从没想过要做什么大动脉不止血缝合,咱们骨科的医生都从没有过这样的念头。”方子业衔带整个骨科进行解释。
无他,骨科的动脉都可以先止血,再缝合。
再不济,就是把腿截了,可不存在什么不止血的大动脉缝合这种思维概念。
在血管外科,吴勇教授可以有这样的念头为救命。
在骨科,任何人都不能有这样的念头,只要是有人敢产生这样的念头,那就是纯粹为了装逼,而且是拿患者的性命作为赌资!
来龙去脉,必须要分析清楚,也铺设到位。
这样才能方便以后方子业再开展类似的操作时,有一个前提解释作为依托。
更何况这也是事实。
邓海波早就是老油条了,面对方子业小油条一般的手段,也是非常懂事:“得得得,方教授,我到时候一定给吴勇主任多说几句。”
“争取帮你说到他相信啊。”
方子业看似在谦虚,实则是拜托邓海波做事,就是去拍吴勇教授的马屁,以解决方子业的‘后顾之忧’!
要吴勇主动站出来装这个逼,而且把这个名声顶起来。
方子业开始诉苦:“哎唷,那可太谢谢邓老师您了。”
“邓老师啊,您与我师父很熟,您应该知道,我这也是没办法,摔得多了,也就摔疼了,摔疼了就只能长记性……”
邓海波打断了话题:“得嘞,方油条,不和你讲了,这周末我去找邓勇喝酒。”
没有捞到特别多的实惠,反倒是被方子业架了一个任务在身上。
方子业这便算清理完了邓海波的聊天窗口,未看到洛听竹的来信,方子业继续下一栏——
“阮阿姨,刘叔叔可以出院了吗?那是好事啊!”
“什么时候出院啊?我到时候来送您。”方子业道。
阮阿姨赶紧回道:“方教授,你平时忙就不用麻烦了,我们在这里住院期间,挺麻烦你的。你都来了那么多次。”
“我也和科室里的很多人打听过方教授你,知道你最近忙得很。”
阮秋桃的语气诚挚。
一开始,阮秋桃也被自己的女儿带歪了思路,觉得方子业真是在耍脾气,方子业在他们来住院期间,竟然只来了两三次。
可她打听到方子业的行程安排后,才知道,方子业能抽空这么几次,而且还亲自过来做手术,那是真的非常非常给面子了。
“阮阿姨,您还和我这么客气啊?”方子业没有明说。
阮秋桃毕竟是洛听竹的母亲。
阮秋桃的语气果决:“方教授,一码事归一码事。”
“还是要分得清楚的。”
方子业看到这里,敲了敲桌子,旁敲侧击问道:“阮阿姨,我有个师弟,现在还在沙市做调研。”
“您看,您要不多在汉市待几天?您和刘叔叔来了这么久,我都没来得及请您吃饭。”
阮秋桃看到这两条信息后,沉默了许久。
“不用方教授您费心了。吃饭就不必了。”
“不知道方教授您那位师弟,现在在哪个医院工作呀?”阮秋桃问得非常谨慎。
方子业看完这条信息后,忽然猛的灵光一动。
他想起了之前有一年过年,洛听竹的父母双边都是全家出动到了汉市,本来是想一起聚一聚的。
不过洛听竹从中挑断了这一次的聚会。
“阮阿姨,我现在有空,您能下楼来么?我们一起去基础医学院里走一走?”方子业问道。
“好…”阮秋桃点了点头。
方子业非常利索地出了门,而后在半个小时后,就与阮秋桃一起走在了基础医学院后面的操场上。
阮秋桃看着方子业特意整理的与兰天罗有关的相册,看得十分入神。
在看到有一张是兰天罗与童话的合照后,阮秋桃还特意问道:“这个女孩是?”
“她叫童话,是协和医院的药剂科的医师,目前是我师弟的女朋友,她比天罗要大三岁。”方子业细致地回道。
阮秋桃点了点头,很仔细地看了看童话的照片后,又翻开了下一页,却是见相册已经到了尾部。
她便将手机还给了方子业。
本就知道兰天罗与阮秋桃关系的方子业,此刻更加肯定了这一点。
方子业收回手机的时候,压低声音问道:“阿姨,其实我很不解。”
“方教授,我该回去了,刘夏一个人是照顾不好你刘叔的!”阮秋桃主动闭上了话题。
改坐为走,将单肩包拧在了手心里,开始往前走去。
“阮阿姨!”方子业叫了阮秋桃一声。
阮秋桃低下了头,似乎是用自己的手臂擦拭着什么:“我不怪他。”
“在那个时候,他只能这么选,他保护不了我们。”
“我也感谢我婆婆,为此终生不再理他。甚至到死,都没有原谅他。”
阮秋桃的声音很轻很低,几乎弱不可闻。
但又恰到好处地送到了方子业的耳旁。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短短几行字,便让方子业猜测到了些什么,而后并未再继续深究。
如此,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
洛听竹的奶奶,之所以与洛磐还有兰天罗势如水火,并不是因为兰天罗对洛听竹不好,而是因为洛磐对阮秋桃不够好。
否则一个孩子的戏言,怎么可能让一个老人如此芥蒂?一辈子都不再来往?
但至于为什么洛听竹的奶奶会连兰天罗这位“亲孙子”都有恨意,那也不是方子业今天可以谈听得到的内容了。
二十一世纪初,二十世纪末,华国的治安环境很乱!
远不及如今。
方子业回到家后,并未与洛听竹提及这件事,而是笑嘻嘻地一边整理资料,一边与洛听竹聊天,一直聊到了凌晨一点左右,才去睡觉。
翌日,早上九点,骨病科。
杜英山亲自与方子业一起在主任办公室里,打开了电脑进行仔细地阅片。
且调出了入院时与一天前的核磁结果对比。
杜英山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谨慎:“子业,根据这个刘高波的操作前后的节段对比来看,肿瘤所致的骨溶解,缩小了至少有二分之一。”
“脊柱内造影也显示,目前肿瘤依旧处于椎骨内局化状态,并未见周围有血管显影增强或是淋巴结增强。”
“这还只是经历了一期化疗的结果。”
“根据我与胡教授、宁海青教授,还有我们业内其他的一些专家共同探讨后猜测,这位刘高波是非常可能通过化疗,就可以达到临床治愈的效果的。”
“只是可能后期,骨吸收导致的空缺会比较大,但这没问题,直接以pvp填充,就可以避免开放性手术。”
“这是一例非常标准且典型的全化疗治疗骨肉瘤的案例,符合当前骨肉瘤治疗的外科标准。”
杜英山所说的内容,全都显示在了核磁系统里,方子业也能看到。
不过,方子业还是非常细致地从上到下梳理了一遍刘高波的各项检查指标。
偏头问道:“杜教授,刘高波的整个化疗期间,还是有部分的化疗药物外泄入人体系统啊,肝功能和肾功能还是有一过性的异常嘞。”
杜英山闻言道:“这是肯定的啊,这种剂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能是通过局灶淋巴系统或者组织液系统进入体内。”
“化疗剂量不足常规剂量的千分之一,对肝肾功能只造成异常的波动,这已经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状态了。”
“子业,我们病区,目前一期化疗的效果非常好,特别是在安全性方面。”
“因化疗药物集中在了节段内,我们已经非常大胆地将化疗的剂量根据计算提升至常规剂量的两倍,依旧安全可靠。”
“根据我和胡平东教授的推算,最后的化疗剂量,如果臻至成熟,可能达到五倍到十五倍的高通量化疗!”
杜英山的猜测也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根据药物外泄剂量进行大概推算的。
不过方子业还是非常谨慎地道:“杜教授,我们在动物试验中,最高的化疗平均通量只是常规化疗的七倍。”
“可以证实的是,七倍浓度通量下,化疗药物还具有化疗效果,但如果再高是否还是具有化疗的效果,就没有绝对的数据支撑了。”
“可能需要进一步地通过动物试验去揣测!”方子业如实相告。
临床试验,应该基于动物试验,不能脱离临床试验。
杜英山闻言忙道:“方子业,这是自然。”
“我们科目前已经在开展更高通量的动物试验研究了,我们医院的微型循环仪都是现成的,技术水平也是常备态!”
“这一点,肯定不用子业你再费心了。”
“我可以非常确定,这将是肿瘤治疗的一场重大变革!”
方子业听到这里,忽然试探性地问道:“杜教授,那万一,以后的化疗效果比较好,不需要外科手术介入了的话?”
“那这骨肿瘤的治疗,是归肿瘤科还是?”
杜英山只顾着兴奋了,压根就没想到这一点——
方子业话落后,杜英山的右手成巴掌直接砸在了桌子上,茶杯都左右抖动了好几下。
方子业一愣之后,赶紧起身:“杜教授,我科室里还有点事,要不,我先回去一下?”
杜英山没回话,目光在方子业的身上上下扫量,嘴巴开合不定,眼神深邃,瞳孔之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只是被压住了所以没有迸出。
那些话,看杜英山此刻的表情就知道,不是很好听。
“杜老师。”过了接近半分钟,方子业觉得身子有些寒,便又叫了一声杜英山,希望他可以恢复理智。
“没事儿,子业,你去吧。”杜英山的声音变得幽幽……
方子业趁机赶紧开溜——
出了主任办公室的门后,陈晓副教授正好在办公室的门口被一位下级拦住了,他拿着笔记本在请教一种药物的剂量。
陈晓道:“可能是胡教授口误了,你先改过来,我再打电话细致地问一句,确保剂量安全。”
“很不错,做事很细致。”
“那我先去开医嘱了,陈老师。”研究生点着头。
看到方子业靠近后,他马上喊道:“方老师。”
陈晓也招呼道:“子业,你又来看你熟人啊?”
“他都可以出院了,一期化疗的效果非常好。”
“鸿升,你去开医嘱吧。”
叫鸿升的研究生马上规规矩矩走开。
“嗯,杜教授说今天出院,我就过来看一下,这段时间,辛苦晓哥你们费心了。”方子业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将陈晓的称呼改成了晓哥。
陈晓的年纪也不算大,才三十七岁,与自己的师父同龄,比自己也就大七岁左右。
“主要是杜教授和曹晋他们辛苦了,你那位亲戚,可是曹晋这位大博士亲自下场管的!”陈晓强调道。
曹晋,是与方子业一届留院中南医院的博士,听说是骨病科资质非常高的。
在这一届,只是差了一丢丢,就闯过了骨病科对应的硕士标准,走高精尖操作专项考核读博。
在那一届,综合成绩位于骨病科的第一名。
中南医院可以通过操作专项考核读博、留院的人非常少,创伤外科如果没有方子业和‘宋毅’的话,也要等到兰天罗成长起来,才会再出一个这样的人才。
“晋哥也早就给我发信息了,的确辛苦他了。”方子业说。
“晓哥,你们组的那些数据,应该也都还不错吧?”
陈晓点头:“不是都搜集起来发给你了么?子业你一眼都没看啊?”
方子业道:“我们自己医院的老师做事,我相信是更为严谨的,所以都不用看!”
“我更多的都是看其他三家医院的数据。提取异常值。”
陈晓则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那你还是要看的嘞,这又不是玩笑。”
“胡教授和杜教授他们都时常说,要我们随时等你的反馈结果!”
方子业道:“要反馈也要等所有的数据都统计分析出来后,我们才好根据数据给出一个更优临床数据。”
“我觉得,我之前的猜测还是没错的,在动物试验中,六倍通量的治疗效果要高于其他倍数,但在人体中,结论肯定不一样。”
“因为人体骨骼体积与下肢体积、表面积以及人体总表面积的比都不一样。”
陈晓点了点头:“那倒是,子业你做事这么细致严谨,合该是你出名啊。”
“以后发达了,可千万别忘了提携你晓哥一把啊。”
“咱们这两兄弟的关系……”陈晓与方子业开始勾肩搭背走向科室出口……
手外科,示教室。
朱全林正在非常认真且专业地汇报着患者术前与术后的活动数据对比:“患者目前的腕关节活动度对照表如下!”
“掌曲:术前30°,术后当前45°,正常参考值:50°60°。”
“背伸:术前5°,术后当前22°,正常参考值:30°60°”
“尺偏:术前12°,术后当前26°,正常参考值:30°40°”
“桡偏:术前6°,术后当前15°,正常参考值25°30°。”
“内旋……”
“指伸肌肌力……”
因为是在手外科,因此朱全林等人对于患者术后的功能查体,汇报得非常细致且精准。
每条肌力都进行了单独的评级与测评,这种查体,只有非常专业的手外科医生才能做得出来。
方子业可能都会略有遗漏,但呈现的结果还是都看得懂的。
仅仅只是一个上肢详细查体结果的回报,朱全林就汇报了足足十分钟左右。
刘煌龙听完,偏头语气严肃地问道:“子业,你觉得目前的康复程度怎么样?”
“本来我还担心我们团队拿不下这一台退行性病变的功能重建术的,但从目前的结果回报来看,好像还不错。”
方子业听了,仔细地看了刘煌龙一眼,迎着刘煌龙等待夸奖的眼神,问道:“刘老师,您想让我文批还是武批?”
刘煌龙当即尬住了:“这两者有什么不同?”
关启全以及杨文征二人立刻将随意坐着的姿势归正,双手平放于腹前,收敛了嬉皮笑脸。
“文批就是夸奖一番,武批就是实话实说。”方子业面无表情道。
“那就都听一下吧!”刘煌龙伸自己的右手挠了挠鬓角,而后下抚耳垂。
“文批的话,那就是整体手术的完成度非常不错。功能改善也很好,术后的预期值得期待。”
“特别是肌力重建方面,基本上大部分肌肉的力量都恢复到了四级以上,也就是可以抵抗部分阻力。”
“手术完成得相当漂亮。”方子业笑了笑道。
刘煌龙放下了自己的右手,拇指与食指相对磨合了一阵:“那武批呢?”
“这个患者的肌肉缝合是谁做的?”
“或者说,这个患者的指伸肌重建术,是谁主刀的?”方子业直接点明了。
关启全副教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刘煌龙,而后非常懂事地举起了自己手,刘煌龙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做得很好,但是下次不要这么做了!”
“伸肌的重建术,不要随意做肌腱和肌肉移植!”方子业也没有真的武批。
刘煌龙具体而微地问道:“我们在术中发现,患者的肌肉都处于萎缩态,肌肉残存都不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不予以移植处理,该怎么办呢?”
方子业道:“只要没有完全消失、烂掉,就不要节外生枝。”
“移植术更多应用于修补术。”
“重建术和移植术还是要区分开的。”
“残存越少的时候,肌腱移植就越是要谨慎,毕竟不是相应部位的肌肉和肌腱!”
“无论你如何进行塑形,都不可能是原态。”
“反而,你不去移植处理,它也不会对肌力影响太多,除非是完全缺失状态下,没办法,才需要以移植术进行重建。”
“否则就最好做原有解剖结构的功能重建,而非移植后的解剖重建。”
“这与毁损伤术后的局部粘连手术还是不同的……”
方子业说到了这里,又笑了笑道:“不过,对于神经节段的处理还是非常好的,刘教授在神经处理方面,还是特别专业的。”
方子业虽然是在夸自己,可刘煌龙却完全乐不起来了。
术业有专攻,他自己更擅长的就是神经处理。
他转而问道:“子业,肌腱转位术和肌腱移植术,里面的门道特别深么?”
只有真正的手外科医生才知道,其实肌腱处理和神经处理也是不相同的,不同人的功力火候也不同。
“到了后面,就是看个人的体会,没有绝对的对错,刘教授,我也只是说我个人的体会。”方子业知道刘煌龙的心情可能不太好,便委婉了一下。
毕竟刘煌龙不是创伤外科的人,他等待的是自己的夸奖和认可,而不是武批。
科室里第一次主刀了神经退行性病变的功能重建术,刘煌龙的心情其实是非常好的。
“唉,外科看起来就不简单,做起来并且要做好就更不容易了。”
“子业,这个患者,是没有补救的办法了,下一次我一定注意!”刘煌龙道。
方子业则继续说:“刘老师,患者的病因不一样,处理的时候,思路也应该有所不同。”
“而且,我们还要注意到自己对患者功能恢复预期的最终定位!”
“如果患者只是要求比较简单的活动度,那么哪一种方式都是可以选定的。”
“如果患者对术后的活动度要求比较高且精细,那么我们就必须根据病因,对处理的模型和思路进行修正!”
“没有绝对的功能重建术,只有适合的重建思路。”
“说到根本,其实就是解剖重建和功能重建两种重建思路的灵活应用和转化,根点在这里。”
“不是解剖重建就是绝对好的,功能重建虽然目前被大部分亚专科和团队摒弃,但并不代表它不好。”
“如果在操作的过程中,完全一刀切地迷信某一种概念,就束缚住了手术预后的上限。”
“我个人还是觉得,我们手外科现在要做的,不仅仅只是完成一台手术或者一类手术这么简单。”
“而是要实实在在地,去做一个类别的,其他人都做不好的手术,甚至要为其他人做了,但做得有问题的手术进行扫尾。”
“这是我们启头研发功能重建术后,必须要面对的问题,也是我们该承担起的职责。”
“做事情,有始有终!”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想法!”方子业意有所指。
刘煌龙的野心很大,方子业没办法像管住自己师父一样地去管他。
但毕竟是相识一场,也一起合作过。
在条件适合的情况下,方子业还是要给刘煌龙说一下,你的步子最近跨得有点大!
现在的手外科团队很明显是与你脱节了。
最明显的一点,那就是在你组里面的副教授,都没办法对你的思维进行束缚了,这样的团队,就是脱节的,不健康的!
副教授的职责是什么,一是学习手术,二是对下带教,三是顶住病区内的日常手术,四是对带组的教授进行‘监管’,能有一个反对的声音,让教授知道不能一言堂。
但凡其中一种功能副教授没办法很好的履行,那么这个团队就必然脱节为亚健康态。
最开始可能没什么,但越发就会演变成一言堂,到时候就是刘煌龙说什么是什么。
直到最后,越走越错,早已经偏离了团队二字!
方子业可以对袁威宏说这些,但他不能对刘煌龙说这些,因为方子业不是刘煌龙的老师,刘煌龙也没有受惠方子业很多。
刘煌龙毕竟是人精,虽然年岁不大,可这么年轻能爬到这样的位置,嗅觉是非常敏锐的。
“子业,你如果有其他的话,不妨直说?”刘煌龙摸着下巴问道。
“那到没有了,刘老师。”
“以上就是我对这台手术的看法,总体来看,也是我们科的一项重大突破!”
“我之前就说过,刘老师你们肯定可以完成这台手术。”方子业谨慎地说道。
能完成,和能不能比较完美地完成,是两个概念。
刘煌龙闻言就站了起来,与方子业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刘煌龙一路送方子业到了手外科的病区门口,进了步梯通道后,刘煌龙才道:“子业,你是不是有什么话,不适合当着其他人说?”
方子业已经跨下了第三台阶,右手抓着扶梯,后偏过头:“刘老师,我觉得我提出来的问题,并不是您的操作问题!”
“我知道您已经尽了全力。”
方子业说完,就往下走了去,刘煌龙再叫了两声,他都再未回头。
刘煌龙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眼神闪烁了几下后,喃喃道:“不是操作的问题?”
“可你明明说的就是我操作得不够好?”
刘煌龙回到了科室里后,听到关启全等人在窃窃私语。
刘煌龙就偷听了一会儿。
朱全林道:“关哥,这个方子业也太不给刘老师面子了吧?还文批武批的,我们的手术明明已经做得这么好了。”
关启全摇头:“忠言逆耳利于行。”
“方子业又不是袁威宏,也不是那种喜欢在其他人面前耍酷和装面子的人。”
“我总觉得,这台手术方子业不选择上台是另有考虑。”
杨文征问道:“那时候,方子业不是说,我们团队绝对可以拿得下这台手术么?”
“事实也是如此啊!这还能有什么深意?”
关启全则问:“那你说,我们都已经做完了,汇报的结果都这么好了,他突然来个文批还是武批?”
“这是什么意思?”
“踩我们手外科一脚,找存在感啊?”
“如果方子业真的要找存在感,直接不搭理我们不更好?”
“何必请了来了,来了又要得罪刘教授一遭?”
“吃饱了撑的啊?”
朱全林听了道:“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就好了啊,这打起哑谜折腾谁呢?”
“还能折腾谁,折腾我呗!”刘煌龙此刻推门而进。
关启全几人先后立身而起,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刘主任。
刘煌龙吩咐道:“从现在开始,我们组也不做这种神经退行性病变的功能重建术了。”
“我们还做不了。”
关启全闻言,脸色微变:“刘教授,可是?”
“我们已经做完了啊?”
“目前效果也还不错。”
关启全倒是觉得,目前的手术质量还是非常可以的,非常值得期待。
如果一开始就选择不开始则罢,现在都已经开始了,还要叫停,岂不是之前的努力,都是脱裤子放屁了?
“但没有让方子业满意啊?”
“亚专科之间的关系相处是颇为微妙的,还是要注意一些的!”
“与之前毁损伤术后功能障碍的功能重建术相比,我们现在做出来的功能重建术,还是差了些意思。”
“还是宽进严出,等方子业他们什么时候搞出来了动物试验的模型后,我们再去好好练一练。”
“别为了做手术,白白断送了我们手外科目前的大好形势。”
“方子业都能带着袁威宏他们稳得住,我们也得好好思考一下这是为什么……”
关启全拍了一下自己的右脸:“上个月还可以解释是创伤外科没有正高兜底。”
“这个月,宫家和教授已经来了中南医院,方子业依旧选择照旧不动。”
“应该是在修生养息。”
刘煌龙拿起自己的右手:“可方子业有一点还是没有说错的,我们的确可以完成这种手术了。”
“哪怕我们之前从未开展过,但我们的内力和功力都已经扎扎实实地升了起来。”
“只是火候还不够。”
“唉,真羡慕袁威宏是方子业的老师,所以方子业可以肆无忌惮地撕开袁威宏的衣服。”
“我与他合作再多,也只是刘教授和方子业或者方教授之间的关系……”刘煌龙唏嘘感慨,声色之中,格外落寞。
方子业回到创伤外科的时候,袁威宏都等得有点着急了。
一边在示教室的门口左右徘徊,一边看着手表,嘴里念叨“这是干嘛去了?”。
当方子业出现在远处并且喊了一声师父后,袁威宏就收敛了所有的不耐烦:“子业,你来了。”
“都等你了!”
“宫教授和熊志章老教授也在!”袁威宏看到方子业后,就拉着方子业的手道。
“师父,在手外科稍微耽搁了一会儿。”
“不好意思啊!”方子业赶紧将自己的手机放进白大褂里,微微垂首,推开门,跟在袁威宏的身后,走进装满大活的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