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还没休息的吧?”
兰天罗发来微信语音,方子业将其外放后,放下手里茶杯,立起手机支架,链接了视频通话。
兰天罗接通后,手机的屏幕离转一阵才摆稳,可只单射酒店的一个角落,视野逼仄——
方子业提壶倒茶,歪着头仔细打量了三下,笑道:“不方便接视频啊?”
兰天罗一边整理自己的衣领子与胳膊上的褶皱:“师兄,我才刚回了没一会儿。”
“电脑都还没从包里收拾出来!”
方子业意有所指道:“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可以等会儿再找你。”
兰天罗如今也是有女朋友的人了,不是之前那个,想什么时候给他打视频,他都随时方便接应的小师弟。
“那不用师兄,我们等会儿才出去吃火锅!”兰天罗确定方子业已经猜到,便也大大方方地没有隐瞒。
紧接着,童话也出现在视频的视野里,她身着羊毛衫加牛仔裤,头发高束:“方教授好,我正想下去买点东西,不偷听你们课题组机密。”
“倒不用这么回避。”方子业忙解释。
“没事儿,大家都是业内的,私事公事我分得清,方教授你们先聊着。”作为药学系副研究员的童话也有副高职称,主动选择避开。
半分钟后,关门声响起,兰天罗的表情也渐渐由拘束归为平静,在视频里傻笑。
方子业这才道:“我本以为天罗你去了沙市会不习惯,没想到倒是我多虑了。”
兰天罗忙说正题:“师兄,我爸答应了我,这个月二十几号会来恩市疗养院中医部碰碰运气。”
“陈院长和陈广白医生都答应了我,到时候陈宋院长会亲自出面为我爸诊治。”
“其实也怪不好意思的,陈院长他毕竟。”
方子业从中打断:“这是正事,该找关系找关系,该求情求情,哪怕只有一线生机。”
“把具体时间定下后,给我打个电话。”
如今的华国,无论是经济实力、军事水平还有治安水平,都远非二十多年前能比。
因此洛磐等人在国内行走,倒也不用太担心治安的问题。
从豫省回来后,方子业还特意打电话旁听侧击过自己老家的亲戚们,说九十年代末二十世纪初外出打工时,很多秩序都格外乱……
“那肯定要给师兄你打电话啊。”
“这是我给师兄你发信息的目的之一,师兄,我的一个朋友通过监测我们医院的挂号系统,发现你的挂号系统,还是有些波动。”兰天罗接着把话题转向别处。
“但波动幅度并不大,每周只有三到五个号源不太正常。”
“也不知道医院是怎么想的,系统还不更新。”
方子业闻言,轻轻摇头:“只有三到五个,就不管了吧。”
“水至清则无鱼。人有人道,鼠有鼠道。”
“只要明面上不把人当傻子和玩偶,很多事情我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况且,医院换系统的事情事关重大,其中涉及到的数据迁移就不是一件小事。”
“以我现在的份量,还不至于被医院如此重视。”
“天罗,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
“谢教授和乔教授是不是都快跑来中南医院打我了?”
兰天罗说到这里,眉毛深皱且竖起,右手直接将耳朵提捏起来:“师兄,我们如果不提这个话题,还能好好聊下去。”
“真的。”兰天罗的表情格外认真,认真地拧开了矿泉水瓶,咕噜咕噜地连灌了半瓶水。
“到了谢友文这般年纪和位置的人,都是一群老狐狸,没有一个好相易与。”
“只能辛苦你了,天罗。”方子业郑重说道。
“吵了一架,乔教授说你有点高调子。”兰天罗将水瓶推至屏幕之外,瓶底在桌面上摩擦发出略刺耳的咯吱声。
方子业便直接道:“如果下次他们说话还是很过分或者难听得很,你就说让他们直接来打我。”
“你就说是我说的原话。”
“这件事本质上是同行能力信任度的问题,我也承认这一点。”
“所以,不管他们说我调子高还是其他,我都受了!”
方子业并未让兰天罗与对方周旋,而是主动将责任扛在身子的肩上。
潜意思就是,如果真有本事,就来当我的面打我,别为难我们医院在你们那里工作的师弟。
如果谢教授他们真的有这样的本事,早知刘高波转院时,就会给方子业打电话了!
也不会到现在都不明面上发一言。
身为主任的谢友文教授或许不知道方子业,但在恩市疗养院里工作过的乔永建是见识过方子业的个人能力的。
兰天罗笑了下:“师兄,事情还不至于僵化至此局面,其实乔永建教授私下里告诉我,刘高波没留在湘雅三医院,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谢教授他们的压力就小很多,否则在操作过程中,真若有些不尽人意的地方,他们还不知道如何面对师兄你。”
“师兄,你目前虽然还没去过骨科年会,其实在骨科内里,至少在教授层级中,都已经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兰天罗说得有些羡慕和期待。
当医生当到现在方子业的水平,才算是稍微有点意思,算是初步脱离了最基本的医学知识工具人的阶段。
“说起COA,今年的骨科年会又快开始了。”(现实中骨科年会多在年中,本文中进行了时间修正,请勿特别较真。)
“就在十一月中旬,你去不去?”方子业问兰天罗。
骨科COA年会,博士和硕士也可以投稿,只要选题够好,也可以被选中作为讲者分享内容。
“师父这个月月初,就让我和揭翰注册了,我们也投了两篇稿子,过不过再另说吧……”
“师兄,我这边,目前遇到了一些小麻烦。”兰天罗道。
“你说。”方子业坐直身子。
如果湘雅三医院的脊柱外科的事情都不是麻烦,那兰天罗口中的小麻烦,就不会特别简单了。
“二医院的骨肿瘤科,有些古怪!”兰天罗直指。
兰天罗所说的二医院,是沙市的湘雅二医院。
“什么古怪?是临床试验的流程有些古怪还是其他方面?”方子业闻言眉头瞬间一紧。
“不是试验流程,是其他方面。”
“医嘱列表里总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兰天罗摇头道。
方子业继续问:“你去科室里看过吗?有没有并用什么其他药物?”
微型循环仪的临床试验是微型循环仪的临床试验,在试验过程中,可不能掺杂其他的‘新’药物。
否则的话,很可能构成数据“污染”!
所谓的数据‘污染’,并非指微型循环仪的效果被其他‘新药物’遮盖,而是其他‘新药物’借用微型循环仪的数据结果,拟证自己的药效。
并不是‘新药’临床试验不可以与微型循环仪联用,而是‘新药物’的药物效果,应该全都托举于同一无关条件。
比如说全都用‘微型循环仪’或全不用,以此来类比两者的疗效,而不应该是一组数据用,另外一组数据却不用。
方子业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的药企想要走这个捷径,于药企而言,他们需要的只是‘统计学意义’,是否针对患者有用,他们并不会关心太多。
如果有“新药物”的公司想要蹭微型循环仪的热度,这样的事情一旦出现,方子业是会立刻上报停止临床试点。
“暂时还没有发现‘新药物’。”
“但就是多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并不是看得蛮明白,有一些东西和中医元素有关。”兰天罗道。
“中医元素?什么意思?”方子业继续追问。
“就是这里的病人在术后,会多一些针灸治疗之类的东西,但我在科室里又没有发现类似的操作。”
“这就很奇怪!”兰天罗道。
“师兄,你不是与这里的刘唐教授熟悉么?你要不,直接问问他?”
“好,这件事非常重要。”方子业马上应下。
“等明天的工作时间我再打,莫须有之名,还是不要在工作时间打扰了。”
兰天罗也同意:“这个倒是,如果是熟人,非工作时间打个电话还没什么,不是很熟的话,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还是不要打扰别人为好。”
方子业将此事记下后问:“你和那个童话医生,目前进展如何?”
“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
兰天罗闻言,笑了笑:“有一段时间了,最开始其实是我秉着好奇的心理去勾搭,然后……”
兰天罗此刻并未隐瞒自己的“渣男”动向。
剧情非常狗血!
一开始的兰天罗,真的只是抱着好奇的心理去撩一撩,好不容易从中南医院出去,血气方刚的他,一边装萌,一边想要证实自己的‘魅力’!
兰天罗还说,一开始童话对他也是‘养鱼’模式,就是觉得一个小奶狗挺好玩……
“那你的眼光是真的非常独到精准,那么多人里,你就偏偏挑了一个相对最有‘邪性’魅力的。”方子业哑然失笑。
童话身为协和医院里的本院职工,也算是见多识广,可兰天罗的履历,的确非常人能及。
一开始本着好玩、好奇的心理被撩着试试,试试就把不住自己了。
而兰天罗也是,本来觉得这个童话开朗外放,就算是撩了跑路也可以跑得很丝滑。
结果童话也真有些东西,刨开最表层的“大大咧咧”御姐外衣后,还挺有书卷气,读书很多。
而且童话的读书,与方子业、洛听竹等人的读书都不同,是真正的、实实在在的读了很多书,辅修了华国古典文学的硕士双学位。
如果不是最后药学的知识点和工作后的工作量、科研任务比较重,估计这位姑娘能够把中文系也打穿。
两位真正的‘奇葩’撞在了一起,都是跨学科的人才,说话也都挺有意思的,就撞出了真正的火花。
“没看出来,你还喜欢这种外放内敛的。”方子业双手合抱,上下打量兰天罗。
“谁也整不明白自己真正会喜欢什么类型的,可能了解之后,觉得还不错,就喜欢上了。”兰天罗变得成熟了很多,如今探讨这样的问题,丝毫不避讳。
“再参考廖镓大哥的模版,我还是觉得,别再浑浑噩噩的了,不然以后,真正找不到一个可以让自己泛起荷尔蒙的人。”
方子业听到这里,问道:“话说,你和廖镓大哥待一起很久,难道就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啥故事?”
兰天罗摇头:“这个真没有。”
“廖镓大哥也没有受过伤,只是比较聪明,从本科开始就很会挣钱,有钱之后,就是随性而为。”
“随着随着,逢场作戏多了,尝过的味道多了,反而一切都觉得索然无味。”
“据廖镓大哥自己说,其实剖开很多人的外衣,内里也就那么回事儿,脂肪层加一层皮肤,骨架子大小的区别,肌肉发达和肌肉不发达的区别。”
“我和聂明贤大哥称他为先天修道圣体,先天就自通白骨观。”
方子业闻言也是无语了。
廖镓这会儿的观念是啥?
看到女孩子的眼睛,可以想到水灵灵的眼睛里面,还有浓浓的分泌物,睡觉之后还会糊眼屎。
看到鼻子,就想到鼻涕,而且鼻涕还挂在闭孔里面的鼻毛里。
看到嘴巴想到牙齿发炎,里面在发脓,浓稠的粘液横挂。
看到胸部想到里面都是脂肪层的油,在内里,则是肺部的分泌物,也就是浓痰、可能还是深黄色的粘稠浓。
看到马甲线想到里面几厘米装着的都是屎,可能拉肚子的时候还喷出来……
这种三观,看男人女人都只会觉得恶心。
“自作孽,不可活。我们不用可怜他。”
“你如果还没吃饭的话就赶紧去吧,也别让你的金砖师姐等久了。”
“还觉得我们师门的人不懂人情世故。”方子业主动摁灭话题。
兰天罗也不矫情:“师兄,我该做的事情会做完的。”
“挂了……”方子业先挂断电话。
挂断电话后,方子业回想起兰天罗的话,神识游离一阵后,便将一切念头抛开,他开始整理汉市几家医院的骨肿瘤科给他传过来的数据,并予以分类整理。
一般的器械公司的器械进行临床试点,都是求着各个科室的临床组合作,希望临床医生可以多予以便利,然后临床试验的谈话签字等,都是公司里的人负责,予以免费试用。
但如今的微型循环仪与化疗联用的课题就完全相反了,方子业等课题组的人,只负责收集病人‘自愿参加试验申请表’。
谈话签字等内容,则是全由专科负责。
这种联用,毕竟太过于革命性,如果你不想做,有的是嗅觉敏感的人愿意承担此任务,与方子业团队进行协作。
把控临床试验的质量,主要集中在两点。
一个是患者是否自愿,是不是在知道了相应的好处和弊端之后自愿签字参试。
第二个就是评估专科内的主刀团队,是否具有操作、化疗方案设计的资质和能力。
第三个就是看临床试验过程中,有没有把控好客观变量,也就是有没有第三无关因素。
第一批临床试验的汉市试点只有四家单位,中南医院、省人医、同济医院、协和医院的骨肿瘤科。
操作水平以及理论水平,方子业不必过于担心。只需要考虑的是患者是否自愿,试验点的团队有没有搞鬼。
自愿参试原则其实并不难,微型循环仪联用化疗方案,并不涉及新药物,全都是应用了经典的药物。
传统化疗该有的副作用,应用了微型循环仪后,不一定没有,但没有用微型循环仪,那就一定存在,且影响全身……
即便是四家医院共同参与,其实每天参试的病人量也有限,汉市四家医院每周也就是三十五例左右。平均一天一例。
这是方子业严格设计的人数标准,就是避免有意外突发。
第一期临床试验的持续时间是一个月,最后搜集的案例人数也就是一个市一百二十到一百五十人,总共六个地方,也就是七百到九百人的体量。
这个体量,对于一期临床试验而言,已经不算小。
方子业每日都有进行整理,现在要做的就是对本周的所有整理数据进行汇总、初步分析。
虽然方子业的统计分析能力不如兰天罗,可最基础的一些分析软件的使用,也不至于完全不会用。
科研相关的能力摆在了这里,方子业的数据统计分析能力,其实比大部分人都要好,只是不如兰天罗这样特别专业的人员而已。
方子业统计完后,时间已经接近晚上的十一点。
放下手里的鼠标后,方子业捏了捏眉毛,再次伸手去拿水壶时,里面的茶水已经被自己清空。
方子业索性就再去添了一壶水。
洛听竹今天还没有开视频过来,肯定还要再坐一会儿的。
方子业打水回后,没等到洛听竹的回信,反倒是等到了周彦教授的回信。
“方教授,休息了吗?”周彦问。
方子业看了一眼右上角的时间23:05!
眉头稍皱:“暂时还没,周教授也还没休息?”
“刚跑完了样,才与张利民教授聊了一会儿。”
“辛苦方教授你了。”周彦如此回道。
“周教授,我这边假期有点事,回来后,微型循环仪的试点任务又添上来了,因此一直都没来得及对前面的课题进行细化。”方子业赶紧回道。
“方教授也不必与我太客气,这件事是我拉方教授你下的水。”
“现在有了事情,我周彦也不会做一个逃避责任的人!”
周彦回得是非常大气,对方正在输入…一阵,很快又回复:“得罪人的事情,我周彦反正也做得不少了。”
“如果这个课题,方教授你不愿意明面牵头的话,就换我来,反正我现在的身份,不管干嘛别人也都可以理解了。”
“但张教授还是让我与您商量一下,毕竟这件事也不是小事儿。”
课题这种事,谁牵头,谁的受益就相对越大。
就好比之前的毁损伤与功能重建术,刘煌龙就是主要的获利者,方子业之所以获奖更多,那是微型循环仪的改良“功劳”!
“周教授愿意牵头,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不过周教授,以前的这些推测,都是我个人的推测,很可能是没有阳性结果的。”
“再则,就算是初期有阳性的结果,我们也不能太简单和暴力地对中医学进行解构。”方子业道。
周彦回道:“方教授觉得我是一个喜欢搞针对的人么?”
“我个人对于传统医学也是非常敬重的,我也为传统医学发生过好几次,反而,在面对现代医学中的一些违规课题处理,我会更加雷厉风行一些。”
“但正是我与中医界的一些老师有些交情,所以我觉得我牵头来做这件事,才最为合适。”
“并不会从一开始,就让人觉得我是在故意针对。”
“中医分经方、时方、验方、偏方、秘方,其中,除了经方和时方之外,即便是验方,都尚待时间堆砌进一步验证。”
“更何况是偏方和秘方了。”
“如今,中医界的一些老师,对于验方的加减是非常在意的,部分偏方经临床验证后可升格为“验方”,但多数仍属非主流疗法。”
“起先,张教授还不愿意告诉我方教授您的发型,其实是颇有顾虑……”
方子业知道中医学的一些基础知识。
经方如“武林正宗”,以简、效、专为特色;
时方如“改良流派”,灵活适应时代需求;
验方如“标准化武器”,疗效稳定但创新有限;
偏方如“民间土法”,便捷却风险并存;
秘方如“独门绝技”,神秘而争议并存。
方子业闻言,目光轻轻一闪:“顾虑?周教授不妨直言。”
周彦道:“陈宋老前辈的确是中医界的前辈和大咖,自身水平很高,也很正义凛然。”
“但毕竟陈宋老前辈也只是一个人,我前几年无意中交好的一位来自湘省的中医老朋友,就是之前被陈老中医‘砍’过的人。”
“嗯,我说的砍,并非是实质性的伤害。”
“是他与陈宋院长的理念不合,被陈宋老中医在位期间,‘敲打’过的老中医的弟子。”
“前两年,这位大哥在我的帮忙下,将其师承药方中的‘毒性’给抹除了!”
“因此,可能很多人觉得,我去调查陈宋老中医儿子所在公司的问题,是为了报私仇……”
方子业闻言,愣了愣:“那周教授您还坦然地来恩市疗养院里做会诊手术?”
“有何不可呢?”
“恩市疗养院又不是虎狼之窝?”
“不管你信不信,于普通人而言,只要是驻队所在地,那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即便是无意中闯入,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我难道还会怕有进无出啊?”
周彦继续道:“其实我上次来恩市疗养院,除了答应会诊手术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为了给陈院长解释当年的误会。”
“没有一个人是万能的,对中医体系的规范,不能以任何思维进行暴力解构,哪怕陈老中医是中医界的大咖。”
这就是理念问之争了。
方子业看得出来,陈宋对于一些偏方、秘方,是不特别看重的,他更加尊崇的是经典的经方和时方!
认为很多人,就是以“偏方”、“秘方”剥财,坑害中医的前程。
“陈老中医后来怎么说呢?”方子业继续问。
“有了比较客观的证据,陈老中医也不是全然不讲理的,他只是在当年,没有那么多的耐心,那么多的时间去印证一些事情。”
“再则?”
“其实我这位中医朋友,也是听了陈老中医的一些话后,才得以将‘秘方’重组归正。”
“我也不懂中医,但我的那位老朋友说,现在我们华国的一些中药材的药性,可能与古方、经方中记录的药性,略有区别了。”
“这就要重新梳理中医药理学的相应知识,对于剂量、中药方剂组成进行重新解构,才能重新配伍成有效的方子。”
“反正研究起来,比我们现代医学都困难与复杂得多。”
“经历了我朋友老师一辈,再加上他自己再深耕研究了半辈子,如今才初觉端倪……”周彦道。
中药的药性,与当年医书记载的药性发生了变化。
这的确对于中医学而言,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
药再非原药,这是一个事实的话,那么方子还是不是原来的方子,要怎么修正?
如果现在有人告诉方子业,现代医学里的止痛药不止痛了,或者副作用太多。
麻醉药不麻醉了,方子业也会傻眼。
“周教授,那您对我提出来的假设如何看?”方子业问。
“尊重客观现实。”
“中医药里的一些药材,的确会存在毒性!”
“这是既往已经证实过,有先例的。”
“但也要看,这些毒性,是否可以被分解,药材的处理方式是不是要经过优化。”
“中医的药方组成,在药材的制备方面,就有多种形式,复杂得很……”
“一是直接验证现下的制备方式是否存在毒性,是否与现代医学中的一些‘致癌’、‘致病性’相关联。”
“二是,通过改正制备方式,是否可以去除这些‘致病性’!”
“三是,是否可以通过中药的方剂配伍,去除、减弱这些治病因素,减低之后,是否还可以达到原有的治疗药效……”
“其实与中医药相关的‘验证’,最为复杂了。”
“因为中医药的最基本原理就不是现代医学所谓的一一正相关性,所以在验证的过程中,正相关性的理论,就不能直接暴力套构。”
“管理起来最为麻烦!”周彦发完信息,直接发来了几只可爱的表情包。
有小熊叹气,有狗看了都摇头的魔化包。
方子业赶紧将其保存下来:“那就辛苦周教授您了。”
“我给方教授您说这些的主要目的就是希望方教授您可以放下戒备,毫无顾忌的对此事进行拓展研究。”
“我们先发现问题,然后再去解决问题。”
“我相信,方教授您提出这个问题,只是发现了现象,最终的目的肯定不是把中医或者某一个药方搞死,不是吗?”
“您的社会利益,可与中医学没太多关联。”周彦身处第三位置,说话办事都是人间清醒。
方子业肯定不必惹这种腥臊,当然,方子业也不敢轻易地相信周彦教授:“谢谢周教授夸奖。”
“我一定尽力而为。”
“对了,周教授,方不方便问您一件事?”方子业道。
“你说。”周彦非常大方地回。
方子业就将之前兰天罗给方子业说的说辞简单拧出来说了一遍。
周彦闻言,沉默了足足三分钟。
才重新发言:“就知道那位刘唐教授怎么还是这么不安分!”
“我也是醉了!”
“???”方子业的瞳孔瞬间一缩。
湘雅二医院的刘唐教授是方子业印象特别深刻的中年教授之一。
三十八岁,已经是正高,病区主任。
更关键的是,这位刘唐教授与刘煌龙还不同,刘煌龙是背靠着一位院士岳父作为靠山,再加上自己的资质,成就了正高和病区主任。
刘煌龙能够当上现在中南医院手外科的行政主任,那还是因为把原来手外科的教授们一锅洗了。
而这位刘唐教授,没有这样的靠山,在人才济济比中南医院更胜的湘雅二医院,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这种能力和魄力?
“不可否认,刘教授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人才!”
“外科天赋非常好,他在湘雅二医院的骨病专科当主任之前,曾经在创伤外科当过主治医师,在关节外科当过副主任医师、副教授。”
“此人可以横跨创伤外科、关节外科、运动医学、骨病科四大亚专科的常见手术。”
“更关键的是,他还是一位中医大家。”
“他当年是湘雅医院七年制的本硕连读,提前一年硕士毕业后,继续攻读了神经外科的博士学位,在此期间,他拿到了中医学的专业型硕士学位……”
方子业闻言,脑子瞬间变得有些凌乱:“周教授,能不能容我说一句?”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彦道:“临床医学(七年制),骨肿瘤科专业型硕士学位,六年毕业,同期拿下中医学专业型硕士学位,毕业后攻读神经外科博士,两年毕业。”
“后续于骨肿瘤专科任住院总与主治医师,主治一年,刘唐教授的老师被卸任‘骨肿瘤科’主任位置外走我省的肿瘤医院。”
“刘唐教授开始‘流放’生涯,于创伤外科工作两年,开展创伤外科常见手术,于关节外科工作一年,升副高后可以开展关节置换术。”
“后又于运动医学工作四年,可以成熟开展关节镜下肩袖修补术、韧带重建术、巨大肩袖缝合修补术。”
“三十六岁,以副教授身份回归骨肿瘤专科带组,三十七岁,升正高,任骨肿瘤专科主任。”
“带组期间,他提倡中西医结合治疗骨肿瘤,后被患者投诉、我省卫生健康委员会组织专家组对治疗方案进行评审后叫停治疗方案!”
“现在?我估计是这位刘教授,想要趁着你这个微型循环仪联合化疗的方案,继续融入自己的中西医结合治疗肿瘤的方案。”
“据我那位中医朋友说,刘唐教授极为擅长脉诊与针灸。”
方子业听了,当场咳嗽了好一阵。
这是什么开挂的“神仙”?
三十七岁,同时擅长创伤外科、骨肿瘤、关节外科、运动医学手术,还是神经外科的博士,中医学的硕士……
“如果不是博而不精的话,这位刘教授可能就是我们骨科的传奇人物了。”周彦教授进行总结。
方子业则问道:“周教授,您所说的博而不精,也不是那么不精吧?”
“那是自然,一般这个年纪教授该会的刘教授都会,一般教授不会的刘教授也会了!”
“当然,从事多个行业,的确会让刘教授分心。”
“现在的刘教授,主攻的就是骨肿瘤这一块,目前身居湘省医学会骨科专业委员会骨肿瘤学组组长。”
“如果不是方教授你带队中南医院异军突起,未来几十年华中地区的骨肿瘤专科,到底是汉市更厉害还是我们湘省更厉害,还未可知!”周彦有些地域性护犊。
方子业也能理解,比较正式地回道:“中西医结合治疗骨肿瘤,也可能是下一个非常热门的治疗方向!”
“以目前的发展方向,微型循环仪这种器械性的研发和使用,在中西医特色结合历史滚轮前,连螳螂都算不上!”
周彦则道:“不管算不算得上螳螂,也有你方教授在啊!”
“方教授你的水平和实力,还需要其他的语言来修饰么?”
“资深教授,疗养院出身的专业型外科人才,疗养院常驻带组教授!”
“就这一层外衣,谁能轻易媲美?”
“所谓的出国经历、访问学者,还是去哪里进修,何处任职?”
“那才是螳臂。”周彦教授说着,一连给方子业比划了五个骨骼解剖组成的大拇指。
“周教授,您太客气了。”
“您这么谬赞,我可就当真了。”方子业随意地笑了笑。
“呵呵,客气。”
“这世界上,最惜命、对医疗要求最高的一撮人你都闯过来了,还需要我的客气啊?方教授。”周彦反问。
方子业想了想,抿了抿嘴:“殊途同归,我与周教授您的主攻方向不一样。”
“如果论及社会贡献呢?”
“周教授,咱们也就别更细致的商业互吹了,不然我们得聊一个晚上。”
周彦一听就明白了:“忘记方教授您还是未婚的热恋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腻歪了。”
“下次再聊。”
“下次聊。”方子业也不解释,因为洛听竹真的已经打视频过来了。
周彦结束聊天后,方子业滑开视频通话。
洛听竹乖巧敷面膜的“冷面”出现在了视频里,与此同时,不方便说话的她一边打字。
“今天太忙了,我都十一点才回来。”
“这边老师的做事非常细致,给我展示的资料非常详细且全面,让我一点一点的审查。”
“师兄,有一说一,不吹不黑。”
“华西医院的科研氛围、做事的严谨和细致态度,可以把中南医院吊起来打!”
方子业一听,略汗颜,内心也警醒:“华西医院作为我国最知名的高等医学学府之一,自是有很多过人之处。”
“不仅仅是技术与教学,很多氛围细节,肯定不是我们医院一时间可以赶得上的。”
洛听竹则继续八卦道:“师兄你的学生田垚,天赋的确很一般,即便是走了少干计划,这边的老师也不愿意要。”
“不过其实田垚,个人能力还是可以的。”
“只是在内卷特别严重的华西医院,想要跟上大部队就有点吃力了。”
“这样横向对比起来?”
“我觉得我们医院的创伤外科,永远都比不过华西医院的创伤外科,除非哪一天,我们科室也可以永远收纳高质量的学生生源。”
综合能力不是个人能力。
综合水平是底蕴、氛围、综合能力等多维度地对比,不是方子业一个人带队搞得牛逼,就真的可以把中南医院的一个专科完全托举起来。
“事在人为,我们医院的起步晚,但也得走。”
“遇到什么样的学生也得带,是什么样的能力,就做什么样的事情!”
“担心没有用,羡慕也没用,嫉妒更加无用了。”
“听竹,就算别人是从内到外的金,我们也只能先从镀金层开始镀金,然后才能从外到内的慢慢转变成全金层。”
“如果纵向对比我们鄂省的其他医院,比如说恩市中心医院和我们医院的创伤外科?”
“那我们医院只是镀金层的话,他们医院就只是镀铜层了……”方子业此刻非常人间清醒。
湘雅二医院的刘唐教授可以在带队发展的过程中,遇到方子业的阻击,方子业在带队发展的过程中,也要面临华西医院这样强院爆厚的基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