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看着脚下消融的积雪，无言沉默。
大漠狼王曾经说过，下一个路标就在他们脚下，是沙漠和草原的分界线。
可随着他们一路北上，并没有见到那一抹黄绿分明的交界线。
先一步映入他们的眼帘的并不是草原，而是积雪。
李玄保持着圣火之力的施展。
因此，从他踏入积雪范围的瞬间，雪就会开始迅速融化。
积雪融化后，露出的依旧是沙漠。
显然，他们还并没有踏入路标的范围。
而且随着他们继续北上，积雪的厚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厚。
“可恶！”
看到眼前的景象，大漠狼王忍不住骂出了声。
五个大祭司跟在他的身后，也是一脸悲戚之色。
故乡变得令他们都感到陌生。
这种感觉没有切身体会者难以理解。
李玄依旧在前方开路，两个丫头紧紧地跟随在他的身后。
在李玄展开圣火之力的范围内，温度还是宜人的。
离他越近，就越暖和。
他们在寒潮中行走，如果没有李玄开路，单是寒冷的天气，就足够让他们喝上一壶。
越是深入寒潮，这温度就越低。
他们之前做过实验，把水泼到圣火笼罩的范围以外，便会立即结冰，落地噼啪作响，已然结冰。
寒雪飘飘，冰霜惨烈。
这八个字便足以形容寒潮内恶劣的环境。
“这里以前也会下雪吗？”
李玄对大漠狼王搭话道。
“只有大漠的最北边才会下雪。”
大漠狼王的声音有些发闷。
“这里距离最北边还很远……”
李玄默默叹息一声，不再多问。
这一路上，其实他们也见过一些大漠人。
只不过这些人都已经冻死了。
僵硬的尸体半埋在沙子里。
见的多了，也就不令人感到意外了。
李玄也估摸不准，这一次的寒潮让大漠死伤了多少人。
但想来应该是很多很多的。
大漠是一个地广人稀的国家。
跟大兴非常不一样。
毕竟他们以游牧为主。
可即便如此，在寒潮吞没了三分之二的疆域之后，死掉的大漠人恐怕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一路上，大漠狼王见到一个个自己的子民，无力地冻毙在沙子里。
对于他这个狼王而言，这恐怕是世间最大的折磨。
队伍里的气氛越发沉闷。
他们此行才不过刚刚开了个头。
继续这么下去，他们恐怕走不了多久。
李玄迟疑片刻，终究继续跟大漠狼王搭话。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大漠爆发寒潮时的情况。
一开始，大漠狼王并不愿意说。
但在李玄的不断追问下，五位大祭司反倒先开了口。
可能是觉得李玄太过欺负大漠狼王，让他们这些臣子看不下去了。
大漠本就因为寒潮战败给大兴，遭遇了几百年来最大的劫难。
可李玄此时偏要揭大漠狼王的伤疤。
既然李玄想听，大祭司们便说给他听。
他们说，总比让大漠狼王自己说要好一些。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祭司们回忆起了那段大漠最混乱的时光。
寒潮的爆发很突然。
等到大漠狼庭收到白狼卫的消息时，大漠的东北方向已经尽数被寒潮吞没了。
那里的大漠子民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便直接被寒潮吞噬。
之后，大漠狼庭立即做出反应，派出白狼卫和大军，组织大漠子民迅速撤离寒潮周边范围。
但他们低估了寒潮的扩散速度。
李玄等人只见过寒潮在吞没了大半大漠疆域之后的扩散速度。
对一开始寒潮的爆发并没有概念。
但在五个大祭司的形容下，寒潮在一开始爆发时，那推进速度和海啸无异。
看到那面灰白色巨墙也就意味着你逃不掉了。
五位大祭司所形容的惨状让李玄等人都不禁动容。
而他们也这才明白，大漠为何会那么疯狂的进攻陨星关。
当时的铁勒苍鹰和必勒格，是带着必须为大漠开辟出前路的觉悟前来参战的。
可惜，他们遇上了李玄和赵奉的支援。
若不是当时及时支援陨星关，在双重战阵的冲击下，即便是萧炬也支撑不了多久。
再后来大漠狼王抵达，拼尽一切进行决战，但终究是没能抵过大兴和西域百国的联军。
大漠狼王以为大兴内乱之后，必定空虚。
却没想到竟是踢到了铁板。
若是他当时绕过陨星关，直接进军西域，大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也说不定。
毕竟，如果大漠举国进攻西域，大兴在不清楚情况，又有内乱的余波需要平定时，未必会立即支援西域百国，对大漠痛打落水狗。
李玄有心调节队伍的氛围，便直接将这想法说出了口。
“放屁！”
“西域百国虽如同一盘散沙，但在圣火教的凝聚下，所有信徒都万众一心。”
“而且大漠跟圣火教向来没有仇怨，去攻他们，永元帝岂能放过夹击我们的机会？”
沉默半天的大漠狼王，被李玄气得当场破口大骂。
“首先，寒潮的爆发毫无预兆，根本无法避免，大漠倒霉在先。”
“其次，大兴和圣火教勾搭在一起的事情根本没有任何情报流出，这才导致了我的误判。”
显然，大漠狼王这一次输得并不服气。
至少在战术层面上，他有很多话说。
李玄见大漠狼王被自己逗得生气，当即促狭一笑。
其他人也是看出李玄的用意，故意跟大漠狼王唱了几句反调。
一行人的话题渐渐集中在盘点之前大漠在寒潮危机下的局势。
这种事后盘点，尤其有乐子。
更何况还是当着当事人的面。
大漠狼王和五位大祭司同仇敌忾，诉说着大漠的不易，将当时的艰难一一举例。
李玄等人就虚空模拟各种对策，当起了事后诸葛亮，给大漠狼王气得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见队伍的气氛活跃起来，李玄也不禁松了口气。
不然再这么憋闷下去，往后的路可怎么走。
这种时候，李玄不禁思念起赵奉来。
有赵奉在的话，他们一人一猫默契配合，阴阳怪气两句，准能将大漠狼王气得呕出二两血来。
可惜，永元帝这一次带走了两位总管，没有给李玄留一个人。
没有错，大兴的阵营，只有三小只和莎朗在队伍中。
大兴的高手全都被永元帝带了回去。
永元帝这一次回去，也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
一直坐山观虎斗的武家，在郑王倒台之后，便立即活跃了起来。
这次永元帝派了琞曌公主回京主持大局。
毕竟在一众皇子皇女中，只有她的威望和家世才足以让所有人信服。
安康公主虽说近些日子声名鹊起，朝堂上下也都清楚永元帝十分宠爱她，但终究是底蕴不足。
更重要的一点，李玄和安康公主不会分开。
尤其是在这种局势下。
李玄还有寒潮需要应对。
但如果让安康公主自己返回京城主持大局，李玄又不可能放心。
永元帝多方考量之后，终究是决定让琞曌公主回京。
但这个举动，也让武家会错了意。
至于武家是误会，还是故意如此，那就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以武家的能力，借助琞曌公主的名望，说不定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招揽外力，一举将琞曌公主继续向前推一步。
这样的局面，是永元帝所不愿意看见的。
因此，他需要手上有足够的力量去应对京城的局面。
至于寒潮一行，李玄已经有多家武学圣地相助，即便将王喜派出去助他，意义也不是很大。
不说圣火教对李玄的看重。
千仞剑阁的南锋璇和浮云寺的静远禅师，那可都是江湖上有数的大宗师，实力深不可测。
要说他们没点准备就孤身前来相助，永元帝是不信的。
这也是他敢放心离去的缘由。
李玄想念了一会儿老赵头，便继续低头赶路。
随着一番争论，队伍里的气氛倒是融洽多了。
本来大漠狼王一路上心情低沉，其他人也不少多跟他们搭话。
毕竟人家刚吃了那么大的败仗，还给多年的仇敌俯首称臣，哪能有什么好心情。
可一番吵吵闹闹之后，他们关系倒是拉近了不少。
这一番吵闹，让他们的关系，比之前大半个月加起来，还拉得更近。
大家讨论着，话题就又引到了大漠的风土人情上。
队伍中，有不少人也来过大漠，各自说起了自己在大漠的回忆。
李玄听着大家唠嗑，突然脚下一顿。
“看到草地了！”
李玄赶紧传音道。
大漠狼王几步抢到李玄身旁，蹲下来查看。
当他看到融化的积雪下，出现的青草时，一双虎目中竟是噙满了泪水。
大漠狼王抽了抽鼻子，终究是没有失态。
五位大祭司上前，扶起了他们的王。
看到草地之后，大漠狼王的心情也似乎好转了不少。
但李玄倒是有些疑惑。
之前大漠狼王说，下一个路标是草地时，他就想问问了。
仅仅凭借地上的草地，怎么能分辨他们接下来前进的方向和所处的位置呢。
大漠狼王起身之后，对李玄说道：
“天命者，继续往前吧。”
“如果看到莴苣一样的草，请告诉我。”
大漠狼王仔细描述了一番那种草的模样。
李玄记在心中。
看起来这种草应该就是分辨方位的关键。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李玄很快就找到了大漠狼王形容的东西。
在李玄看来，这东西也没有什么特殊。
只是稍微长得跟其他草有些不一样罢了。
大漠狼王蹲下了身子，轻轻抚摸着那株草的同时，为大家解释道：
“这叫做指南草。”
“大漠人在草原上，会用它的叶子分辨方向。”
“指南草的叶子和地面垂直，呈南北排列。”
大漠狼王轻叹一声，继续说道：
“在我们大漠有这样一句话。”
“当美丽的草原迷住了你，低头看看指南草吧。”
“它会为你指出回家的方向。”
大漠狼王抬起了头，望向了前方白茫茫的寒潮。
但此刻，他已经不再迷茫，认清了回家的方向。
寒潮的特殊环境，让大部分分辨方向的办法都失去了作用。
李玄也没有想到，竟然可以借助寒潮内的植物来辨别方向。
这个办法他还真从未想到过。
“还得是本地人啊。”
李玄此时无比庆幸带上了大漠狼王等大漠原住民。
“走吧，天命者。”
“继续向北，我们距离大漠狼庭不远了。”
大漠狼王站起身，对李玄说道。
这一次，他身上颓废和迷茫淡去了不少。
一行众人，大漠狼王的心情应该是最为复杂的。
但现在看起来，他似乎已经振作了不少。
草原上的指南草为他们指出了前行的方向，也为大漠狼王扫清了心中的迷茫。
家，总是要回去看看的。
否则，大漠狼王不甘心。
进入草原地区之后，他们在寒潮里的行进就顺利了不少。
随时随地，他们都能找到那些可爱的指南草。
李玄现在也学会了不少用植物分辨方向的办法。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办法，到了北梁之后还管不管用。
毕竟，那里已经被寒潮淹没了那么多年。
但植物在严寒下冻住，应该不会改变原本的生长特征。
李玄也只能如此期望。
不然，等到了北梁地界，他们的队伍里可就没有原住民了。
到了北梁他们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找到北梁国都所在，也不知道寒潮的核心是不是在那里。
“唉，先到了大漠狼庭再说吧。”
数日之后。
李玄依旧在队伍的前方开路。
可他们行进的速度却已经大大减缓。
积雪已经到了半人高。
李玄想要快速融化积雪，需要提高圣火之力的输出。
但那样的消耗速度让李玄感到不安。
毕竟，他在晚上的时候，还要帮助大家梳理阴阳五行。
而且寒潮内有什么情况发生也说不定。
李玄只能让行进的速度慢下来，以此保证自己的恢复速度能赶上消耗，让他一直处于无损耗的状态。
他一路融化积雪，开辟出一条道路。
以他们这支队伍的实力，大可以不融化积雪，直接前行。
但他们需要借助指南草等植物辨别方向。
因此一路小心谨慎地缓慢前行。
可即便如此，这缓慢也不过是对他们这些高手而言。
在此之前，恐怕任何人都想象不到，有人能在寒潮中，如此快速的行进，而且一直保持着正确的方向。
随着李玄不断融化积雪前进，地面上渐渐有一条碎石铺成的道路展开。
大漠狼王和大祭司们当即激动起来。
“路的尽头就是大漠狼庭。”
闻听这个消息，所有人都心情振奋。
可当他们沿着道路抵达尽头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残破的高大营帐，半埋在厚厚的积雪中。
从积雪中露出的细节，不难看出这里曾经的繁华。
可现在……
众人默默看向大漠狼王和大祭司们。
可他们却发现大漠狼王表情微变。
“不对，这里被破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