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将耳膜都震的发颤。
大地一片狼藉。
数不清的战马在惊慌中互相挤做一团。
马背上的骑兵,惊恐的瞪大着眼睛,血肉的碎屑,铺天盖地的落到了他们身上。
但是……
前方的宋军阵列中,魁梧高大的掷弹兵们,依旧在沉默的投掷着一个又一个装着‘雷火’的神物。
他们每次投掷,就有数十上百个神物,被准确的投掷到战场上。
连绵不断的爆炸,在阵前形成一道雷火之墙。
数不清的勇士,无数良马,在爆炸中粉身碎骨。
而在硝烟的对面,宋军的骑兵与步兵,已经开始列队向前。
那些魁梧的高大掷弹兵们,则沉默的跟随在队列的最后。
“败了!”
“败了!”
“快逃!”
战场上,无数人尖叫着,鬼哭狼嚎的奔逃。
然而,后方一条湍急的大河,拦住了去路。
溃兵们尖叫着,在恐惧中,跳入河中,只挣扎了几下,就被河水卷走。
一时,大河中密密麻麻,尽是无数在湍急的激流中,被卷走的人影。
青宜结鬼章,从床上中猛然坐起来。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花白的头发震颤着,就像个被噩梦惊醒的孩子。
梦中的情景,让他思之发抖。
而今天白天在汴京城外的校场的所见所闻,也在同时袭上心来。
“宋国……”
“不对!”
“大宋掷弹兵!不可战胜!”
数十年的戎马生涯,让青宜结鬼章的战争经验无比丰富。
所以他很清楚,战场上,只要有掷弹兵在,那么,任何军队都不可能冲开朝廷管军的阵列。
任何进攻方,都将立于必败之地!
至于防守?
他回忆着,事后见到的现场——
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到处都是被炸碎的陶俑碎屑。
雷火之威,恐怖如斯!
能炸碎陶俑,能在地面炸出那许多的坑。
自然也能炸碎大部分的城门,炸塌一切营垒的栅栏。
而且,雷火既然可以被人力投掷,自也能被器械投掷。
若官军将之装到投石器上,投射到城头呢?
天下,从此再无坚城!
至少,青唐城肯定是顶不住,官军的雷火轰城的!
虔信佛教的吐蕃守军,甚至可能在官军使用雷火后就迅速投降。
这是青宜结鬼章在亲眼目睹了雷火轰击过后的现场后下意识的反应。
“主人……”许是听到了青宜结鬼章的动静,一个一直守在青宜结鬼章门外,为他值勤警戒的亲信,在门外问道:“出了何事?”
青宜结鬼章摇了摇头,答道:“我无事!”
“哦!”对方点点头,重新陷入了沉默。
“羊克扎……”青宜结鬼章唤着对方的名字。
“奴婢在……”
“我问你……”青宜结鬼章,迷茫着眼睛,问道:“若在战场上,遇到官军掷弹兵,你当如何?”
“逃!”亲信用着一个简单的词回答。
青宜结鬼章吐出一口气:“是啊!”
“只能逃!逃不了就只能降!”
于是,他抬起头,吩咐道:“明日且替我雇一个文士,写一封拜帖予吕相公……”
“记住,用词要谦卑,态度要恭谨……”
“诺!”
鸿胪寺官署深处,就是大宋给入朝的青唐世子邦彪篯所准备的下榻地。
夜色已深。
深秋的汴京夜晚,气温已跌落到零下。
但,邦彪篯却根本睡不着。
他很焦虑,很焦虑。
白天在城外校场所见的种种,让他根本不敢睡,也没办法睡。
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危机!
灭族的危机!
“少主……”一个粗壮的吐蕃武士,来到邦彪篯面前跪下来:“您找我!”
“嗯!”邦彪篯看着他,点点头,道:“我已打算上表朝廷,请求效大唐藩国世子故事,入太学读书!”
这武士瞪大了眼睛:“少主!”
其实,这次入朝的时候,赞普曾有过吩咐——若阿舅慰留,世子可留汴京。
但是,现在很明显,汉家阿舅并没有慰留世子啊。
反而,已打算封赏之后,送世子回国。
世子也做好了回国的打算。
为何现在改变了主意?
“我不得不留下来!”邦彪篯道:“我若不自请为质,恐我青唐不保!”
邦彪篯回忆着,赵醇忠、溪巴温,这两个流着真正的吐蕃赞普血脉的贵种,在汉家阿舅面前的得宠情形。
他知道的,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他和他爹都得死!
无论是赵醇忠,还是溪巴温,都可以从汉家阿舅这里借到‘雷火天兵’,打着为‘欺丁复仇’的名义,杀回青唐城。
将他父子全族,全部杀干净!
纵然阿舅慈悲为怀,不愿起刀兵,可那个新任的经略相公,却非是什么仁厚之人。
邦彪篯已经打听清楚了。
那位吕相公,旧年经略河东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要带着河东官军去党项人那里‘扰耕’。
党项人在其面前,没有讨到过半点好。
他到了熙河后,谁也不知道,他是会去党项人那里继续扰耕,还是来青唐打秋风。
若是过去,青唐吐蕃但也不怕。
可以靠着拉长战线,借助青唐城的险要,与来犯的敌人相持。
待其大军疲惫、士气低落,军粮将尽,不得不撤军时,再衔尾追杀。
如此,任你是百战精锐,也要被咬个遍体鳞伤,一个不慎更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青唐城的城墙,已经不再可以作为依凭。
那武士却是很难理解,他顿首磕头:“少主,您若留在汴京,一旦青唐有变……”
“请少主以欺丁为戒!”
欺丁,就是欺丁苏南蔺逋叱,此人是董毡的亲儿子。
也是董毡确立的合法继承人。
但是呢,这个人有个毛病,喜欢鱼龙白服,经常带着几个亲卫,便装混进商队,到处游荡。
当董毡在三年前忽然病危的时候,欺丁这个最关键的继承人,却和过去一样,带着人不知道去了那里。
这使得阿里骨得以依靠养母乔氏,发动政变,袭杀欺丁之母牟钦氏,断绝了董毡通过牟钦家联系上欺丁的可能。
然后,在董毡死后,秘不发丧,趁机派人找到欺丁,将之斩杀。
杀了欺丁后,阿里骨立刻就对其他董毡子女下手。
董毡的所有亲生儿子,全部被斩杀。
青唐城就这样完成了权力更替。
而邦彪篯亦是阿里骨确立的继承人和最年长的儿子。
若其在汴京时,青唐有变。
难保青唐城里不会有人学习阿里骨的先进经验。
邦彪篯自也知道这个,他苦笑着摇头:“相信我!”
“只有我留在汴京,才能让父赞普的事业得到延续!”
“我若离开汴京,我们父子就都会被人斩杀殆尽!”
他看向那武士:“去年战后,缅药家(吐蕃人对党项嵬名氏的称呼)遣使向父赞普求娶女儿……”
“父赞普便将我的两个妹妹,送去了缅药家……”
这种事情,在过去很寻常。
党项和吐蕃,在过去这数十年中,其实一直互相联姻。
缅药家的公主嫁来青唐,青唐赞普的女儿送去兴庆府。
即使双方交恶,兵刃相见的时候,类似的联姻也在进行。
但,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攻守之势已经异形!
现在的朝廷,已经不是过去的南蛮了。
他们的强大,超出想象!
而现在的青唐城,也不是过去的青唐城。
没有真正的吐蕃赞普血脉在身的阿里骨政权,又在战争中遭遇大败,统治继承和合法性,都已经动摇。
就像个摇摇欲坠的老房子,可能随便被人踹一脚,就会崩塌!
邦彪篯吁出一口气:“此事,若被朝廷知晓,定当引得阿舅震怒!”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伏尸百万,青唐如何承受得起?”
邦彪篯低下头去:“为今之计,为图存续,只有我留在汴京,自请为质,恭顺侍奉阿舅,方能解此厄难!”
道理是简单的。
假若青唐吐蕃,在战败后和缅药家联姻的事情被朝廷知晓。
问罪下来,怎么解释?
解释不清,官军就可能征讨青唐城。
甚至,官家都不需要自己动手。
只消遣巴毡角(赵醇忠)或者溪巴温,讨伐青唐就可以了。
名义都是现成的——为董毡、欺丁复仇,延续伟大的唃厮啰的基业。
但,若邦彪篯留下来,以质子的身份,取信朝廷。
那么,即使朝廷知道了,他也可以解释——此乃与西贼虚与委蛇!(我们和缅药家只是逢场作戏)
若朝廷有疑,臣乞为先锋,征讨西贼,以表忠心!(汉家阿舅大官家,才是我们父子心中唯一的太阳!阿舅若不信,俺这就去砍了缅药家的脑袋来证明我的忠心!)
邦彪篯说着,就抬起头来,望向头顶清冷的月亮,悠悠的道:“这是现下唯一的活路!”
缅药家,在去年的战争中,被打的鼻青脸肿。
更因为战败,国中发生了分裂。
国相梁乙逋,迄今依然打着‘防备南蛮入寇’的名义,率兵屯驻于天都山一带。
兴庆府里的太后和小兀卒,对此无可奈何,只能拼命的遣使去辽国,请辽人下场来调停。
以邦彪篯所知,三个月前,梁乙逋才在辽人的压力下,上表兴庆府,重新表达了愿意听从兀卒旨意的态度。
但是……
他依旧拒绝回兴庆府。
只是遣还了,战后一直被其扣押的铁鹞子和泼喜军等精锐。
所以,现在的缅药家,是指望不上的。
即使缅药家愿意在青唐城遭到攻击的情况下救援。
但,他们能在野战中挫败朝廷官军吗?
不可能!
邦彪篯只是想想今天白天所见到的事情,他就知道,缅药家的军队,在朝廷的掷弹兵面前,只有败亡这一条路。
打不赢的!
赢不了的!
带着这样的心绪,邦彪篯的眼中,满是绝望。
“如今青唐之存续,可能只在汉家阿舅一念之间了!”
他看着头顶的那一轮清冷的月牙,悠悠说着。
朝廷的掷弹兵,是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的东西。
那是属于神佛的力量!
凡人的血肉之躯,不可战胜!
邦彪篯惆怅之时,大相国寺,熙河蕃官们的下榻地则是另外一番景象。
赵醇忠、溪巴温、温溪心、包顺、李临占讷支等蕃官们,都聚在一个厢房内。
炭火燃烧着,烛光摇曳中。
蕃官中资历最老,同时地位也最高的赵醇忠对着众人说出了,他在御前所打探到的情报:“阿舅已经和俺说了,明年会有一支御龙第一将的掷弹兵,驻泊熙州,以备四方不时之需!”
众人听着,都是欢喜起来。
有了掷弹兵这等朝廷天兵,屯驻熙州,那大家伙就可以放心的种棉花、发大财了。
“敢问老相公,朝廷欲在熙州屯驻多少天兵?”资历最小,也是最年轻的李临占讷支弱弱的问道。
“初定是一掷弹兵指挥加上三个骑兵指挥、一个辎重指挥以及一个弓弩指挥……”赵醇忠抚着胡须答道。
众人听着,纷纷在心中换算起来。
大宋军制,骑兵一指挥四百为额,步兵一指挥五百为额。
虽然,一般情况下,多数指挥都是不满员的。
可,御龙第一将是天子亲军,自然都是照着顶格的编制。
所以,这就是三千天兵!
虽然,其中只有五百人是真天兵!
但也够了!
众人把这个事情搞清楚后,就都笑起来。
“有此天军,无论是青唐阿里骨还是西贼,都不足为虑!”
“我等的棉庄,将再无隐忧!”
众人纷纷说着。
对他们来说,今天白天在校场上所见的掷弹天兵,就是他们将来棉庄雇工的保证!
有了这些天兵,无论是青唐阿里骨,还是党项嵬名家。
这些该死的,奴役万千百姓,虐待亿兆良善,以人为奴、横征暴敛的暴君们的末日就要来了!
而他们,这些已经接受了圣人仁义礼信洗礼,并在将来能与汉家阿舅大官家联姻的仁善之族,自然将跟随阿舅的掷弹天兵,一起征讨这些不仁不义的无道之君,并将无数百姓,从这些暴君的残暴统治下解救出来!
熙州州学的先生们是怎么说来着?
哦……对了!
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
故无道暴虐之君,天下人人皆可诛之!
这是圣人的教导!
一时间,这些在去年才开始在熙州的教授们教导下,开始识字读书的大首领们,只觉胸中满满的都是圣人的仁义道德!
心中更是充满了对于那些残暴之君,无道之人的痛恨!
他们可是奴役着数以百万的良善啊!
每每只是想到这个,大首领们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必须解放!
必须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