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神州最高学府。
某阶梯教室。
清脆的下课铃声驱散了夏天的燥热,带来了清凉的气息。
“曹老师再见。”
学生们抱着书本,结伴而出,同时不忘同整理讲台的老师打招呼。
上学,首先学习的是做人的礼仪。
“曹老师,需要帮忙吗?”
因为男老师腿脚不便,所以经常会有热心的学生,其中女性不在少数。
不包含其他情结。
只是出于学生对老师的尊敬和仰慕。
就像。
某次江老板来还书,顺道在食堂吃饭,会有女学生主动帮忙刷卡一样。
跛腿的男老师笑着拒绝,坚持自己擦黑板,其实现在早就普及了信息化教育,也就是课堂上都成为了PPT大展神威的舞台,但他自始至终坚持板书,不嫌辛苦麻烦。
其实京都的很多老师都有自己的教学风格。
学生们都往外走,可是却有一位女士从教室外走了进来,浅蓝色的宽松衬衫,衣袖稍微挽了起来,下摆塞进黑色阔腿裤里,米色的穆勒鞋舒适休闲,且接地气。
当然。
谁都看得出来,她一定不会是在校的大学生,也不应该是老师。
所以。
是来找曹老师的朋友?
学生们不约而同开始偷偷打量,窃窃私语,尤其是小部份女生,视线不住的在两位男女之间来回转移。
曹老师的感情生活以及婚姻状态在学校一直是个谜,但几乎所有人都承认曹老师的优秀与卓越。
少女情怀总是诗。
花样年华涉世未深的时候碰到这样的异性,怎么可能控制住内心的悸动。
曹老师腿脚虽然有点不便,可真实的人,总得有缺点的吧,完美的神只存在于哲学宇宙之中。
那么。
这位就是曹老师的女朋友了吗?
这是官宣了吗?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并且还是那么美好的曹老师。
男生们还好,个别女孩子的脸色微微黯淡。
男老师将整块黑板密密麻麻的板书擦拭干净,于粉尘飞扬中才瞥见讲台旁侧的女人。
“京大定期的教职工体检都有去吧?身体健康才能更持久的在这三尺讲台上发光发热。”
男老师将黑板擦放到讲台,拍了拍手,当老师就是这样,其实也算是一种“脏活”,整天都要和粉笔灰打交道。
“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刻钟了。”
“为什么不进来?”
“你要是不欢迎我,不是打扰你的教学进度了。”
教室里的学生越来越少。
“来京大办事?”
男老师边收拾教案边问。
“没事。来等你下课。”穿搭让人感觉舒适且随性的女人回答道。
等你下课。
三十多岁的年纪听到这几个字眼,的确容易恍惚啊。
男老师微微一笑,没有再问,按部就班,日复一日的把讲桌收拾干净。
他不慌不忙,讲台下的女人也安安静静的等着。
学生都已离开,宽广的阶梯教室变得空空荡荡。
“不是教的外国文学吗?怎么还讲道德经?”
四下无人,女人闲聊般问。
“我上的是选修课,讲什么都可以。有人帮我带过一堂课,说的是道德经,我觉得,讲的不错。”
将讲桌收拾得整整齐齐,不给下一位来上课的老师添麻烦,曹修戈才抱起教案,走下讲台。
因为讲台的高度不高,所以杨厅长没有搀扶。
“今天休息?”
曹修戈问。
“我又不像你,想休息,随时。”
这话肯定是玩笑。
要说轻松、自由,每周也就几节课的曹修戈肯定更胜一筹。
“你还是少休息的好,你休息,系统性的国家风险就会增加。”
“别拿这种话对付我。曹老师,学生是你的学生,难道我就不是你的朋友吗。”
杨卿画指责对方不懂心疼人。
曹修戈笑着摇头,“对你来说,工作难道不是一件享受的事情。”
的确。
有人把上班当折磨,有人却视作乐趣,甚至是追求。
“我可以不工作,只要你愿意。”
声线轻和,就像在聊今天天气怎么这么热一样简单。
曹修戈笑容不变,“我的工资可承担不起两个人的开销。”
“我花钱又不大手大脚,肯定比锦瑟节俭多了。”
“她从来不需要我管,甚至家里的花销都是她在承担。”
“应该的。”
杨卿画理所当然的点评对方的家事,“能者多劳。她是富婆嘛,总不能把担子都甩给你这位收入微薄的大哥吧。”
谁说公务员只会讲之乎者也的官话套话的。
幽默细胞这不是挺活跃吗。
两人相伴走出阶梯教室。
“曹老师。”
“曹老师。”
“曹老师。”
招呼声不断。
杨卿画对学生们的打量目光视若无睹,“嗯,听起来是挺舒服。”
“有杨厅长好听?”
“好听多了。学生们到了背后,还是会叫你曹老师,但是当面客客气气的人到了背后怎么叫我,那就不一定了。”
“概念不一样。”
政坛是权力的游戏,享受的是食物链的阶层感,而校园里能收获的,只有最朴实无华的情绪价值。
杨卿画无奈。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通透了,就像已经窥探到了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
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无疑会非常心累,并且需要充分的勇气、以及毅力。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杨卿画轻喃细语,“你老了该怎么办。”
“住养老院啊,能怎么办。”
“曹修戈,你是不是真的有病啊你。”
杨卿画破防,笑骂道:“你想住养老院?就算你愿意,你也得问问你妹妹同不同意吧?”
“她是个女孩子,会有自己的生活。”
这种感觉又来了。
杨卿画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气自己。
不然能怪谁?
这颗心托付于谁,是她自己选择的,没有任何人勉强。
“那你呢?你就不会有自己的生活?孤苦无依的人才会选择住养老院。”
“养老院没什么不好。里面人多,而且都是同龄人,喝喝茶,聊聊天,打打牌,下下棋……你觉得不惬意吗。”
还展望上了。
杨卿画笑。
“打牌下棋?到时候恐怕护工打的就是你。”
“你说的是那种不合规的养老院。锦瑟肯定不会吝啬,住好点的养老院,没必要担心这种事情。”
到头来还是想着依靠妹妹嘛。
“你说的,她会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家庭,出嫁从夫,你觉得那个时候她还有多少心思来管你这个老头?养老院怎么对待老人,与收费标准无关,而是看那个老人有没有家属。如果有人经常去探望,养老院肯定不敢乱来,但一个人住在里面无人问津,你觉得会有好日子过?”
不得不承认。
虽然居庙堂之高,但是对下面的民生民情,杨卿画相当了解,起码对于养老院的认识非常贴近现实,现实到已经提前做好人生规划的曹老师都无话可说。
以小窥大。
权力阶层没有与底层脱节,对真实的社会具有真实的认知,说明这个国家依旧在前进的道路上。
古往今来王朝的灭亡,其实都可以归结于“何不食肉糜”。
“既然你了解得这么详细,那就应该进行整顿,改进。”
这下轮到杨卿画无语了,随即她笑道:“抱歉,不在我的职责范围,我的权限管不到这么宽。”
“唉。”
“你叹什么气?”
“既然发现了问题,却不去解决,不管在不在你的职责范围,这都是一种懒政。起码一定对不起入党时宣誓的誓言。”
能够坐到这种级别,杨卿画的口才毋庸置疑,可是面对这个男人,她只能甘拜下风。
“等于说这个养老院,你非住不可了是吧?到时候你住哪家,通知我一声,我去住你隔壁,至少能关照你不被护工虐待。”
“你是公职人员,退休后有退休待遇,你要住也是机关养老院,和我住不到一起。”
杨卿画刹那间真有爆粗口的冲动,刚巧到了楼梯口,于是道:“注意点,小心摔了。”
是提醒还是发泄,不得而知。
虽然腿脚不便,但这些楼梯,作为灵魂工程师的曹修戈走过无数次了。
即使情绪不太平静,杨卿画还是没有故意拉快对方下楼的步伐,同时也没去搀扶,跟在旁边,一级一级的下,速度慢于正常人。
“最近锦瑟和你聊过什么吗。”
下了一层楼,杨卿画的语气就恢复了正常,为官者,最重要的就是控制情绪。
“你指的哪方面。”
“金海实业准备在京都拿地建设新能源第二工厂,本来已经敲定,但因为锦瑟的干预,这场有百利无一害的合作在最后关头被停了下来。”
她的一番话里蕴含了很多关键点。
譬如着重强调了“有百利无一害”。
“这属于你的职权范围内吗?”曹修戈问。
标准的回旋镖。
杨卿画神情自若,“我只是代表我个人,代表我杨卿画。锦瑟也是我的妹妹。她这么做,影响不太好。”
杨卿画平静从容,跟着对方的节奏,缓慢的下着台阶,“锦瑟一直以来都是年轻一代的楷模,长辈们嘴上的典范,她这种不理智的行为,对她个人的形象会造成极大的损害,金海实业毕竟不是一家小公司,无缘无故卡住对方脖子,人家怎么可能忍气吞声……”
“这与小公司还是大公司,好像没有关系。”
杨卿画语气一顿,“嗯,是我用词不当。”
这般年纪,这种级别,竟然如此轻易的认错纠正,这可不是简单的私人感情就会概括的。
凡有所成的人,很少因感情丧失主见,不然她怎么可能一意孤行坚持到现在,早就从他世界里消失了。
“所以说金海找了你。”
曹修戈问。
“没。”
杨卿画道:“我和金海没有任何交情。我只是觉得大可不必。锦瑟这一次,有点失当了。”
“什么叫失当。”曹修戈平和道:“那块地并没有写上金海的名字,也没有规定一定要用来推进新能源的发展,用来做其他的用途,难道就不能创造价值。”
杨卿画情不自禁偏头,而后苦笑,“你也支持她?”
这个男人,无欲无求,但不代表真的没有一点牵挂了。
如果要说他唯一的逆鳞,可能就是他那位整个京都交口称赞的妹妹。
东瀛一役,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这个拿着显微镜都找不到缺陷的男人当面对他的妹妹时,好像就会丧失掉所有的理性。
或者说。
这是全天下当兄长的通病?
爱护胞妹,无可厚非,可如果胞妹做出了错误的行径呢?
“这不是爱护,反而是在伤害她。”
“她是一个成年人,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这是要纵容到底了?
“修戈,你是她大哥,更应该担负起提醒的责任,在她犯错的时候,应该及时的站出来,而不是毫无底线的默许,争风吃醋,也不能把民众社会国家的利益当成儿戏……”
心里话说出来了。
曹修戈依然沉静。
“在感情上,多少人能够大公无私。你能吗。”
最后一句反问,立即让杨卿画噤声,满腔的道理都失去了出口的底气与资格。
“人性不可能完美。想让它完美,是很痛苦艰巨的过程。锦瑟一直都在努力不辜负外界的赞誉之声,换来的结果,难道就是连犯错的机会都没资格拥有?”
“是不是学霸,只允许考满分?”
“更何况,现在也不能判为犯错。偶尔任性一次,难道有些人就要跳出来伸张正义,口诛笔伐了吗?”
刚走出教学楼的杨卿画停了下来,目视对方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越走越远。
看着那道略显蹒跚的背影,这位地位显赫前景远大的女人没来由有点委屈。
是啊。
整件事和她有何干系?
她只不过全国这个级别几万名公务员里的一员而已。
专程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来讨人嫌的吗?
站在京都教学楼门口可人生注定还会有很多台阶的杨卿画咬了咬下唇。
不远不近的前方。
那道蹒跚的身影突然停下来。
“赶时间吗。有空的话,载我一脚?”
杨卿画失神,而后噗嗤一笑,迈开脚,“那你走那么快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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